人已经来了?
棠音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目往长窗外望去,却正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浅棕色的眸子。
“你怎么来了?”棠音有些讶异地轻声开口:“方才不是才在花厅里见过吗?”
“想问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嫁衣。”李容徽轻声答了,却又将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房内昭华的身上:“方才花厅中人太多了,一些事我不好开口问你。”
昭华看出他的意思,哼了一声:“罢了,我这就回宫,不打扰你两说小话。”
“昭华——”棠音忙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可昭华去意已决,转眼便已大步出了槅扇,不给她半分挽留的机会,
棠音没能拉住她,只能转过眼来看向李容徽,嗔怪道:“昭华今日过来是好心,你却将她气走了。”
“是我的不是,改日我一定去玉璋宫里登门致歉。”李容徽轻瞬了瞬目,乖顺地应了,又轻声问她:“所以,嫁衣想要什么样的?是羽缎面的,还是鲛绡面的,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样?”
棠音拿他没法子,看了他半晌,也便只能轻声答道:“羽缎面也好,鲛绡面也好,只要能在这一个月中赶制出来,便是最好的。”
她女红的水准虽不高,但基本的道理却还是懂的。
无论是雪缎也好,羽缎也好,鲛绡也罢,越是名贵的料子,便愈讲究一个轻薄柔软,恍若无物,在这样的料子上刺绣,也要比在寻常绫罗上更为小心与谨慎,哪怕是盛京城里最好的绣娘来绣,也得多花上整整一倍的工期。
若是只一味追求料子昂贵,最后却无法在露月前赶制完成,那出嫁那日,可就要贻笑大方了。
似乎是看透了她心中的忧虑,李容徽轻轻笑了一声,柔声道:“你不用考虑旁的,只要告诉我,更喜欢什么样的便好。”
“那便羽缎面的吧。”棠音略想了一想,也认真答道:“鲛绡虽名贵,但色泽清冷,质地也太过通透了些,少了几分喜气,并不适合做女子的嫁衣。”
“那就羽缎面的。”李容徽低应了一声,将她搁在窗楣上的指尖捧起,轻拢进掌心里:“我改日让盛安给你送花样来选。”
棠音低低应了一声,又迟疑了一瞬,终于还是小声问道:“方才我与昭华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李容徽却只笑望着她,低笑着问:“棠音希望我听见吗?”
棠音面上微微一红,却还是抬起眼来看向他,轻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两百抬嫁妆是怎么来的?”
不待李容徽回答,她便略有些不安地按着自己的思绪低声说了下去:“昭华与我说过,两百抬聘礼,短短两三日内,即便是玉璋宫也难以凑齐。你——”
她迟疑一下,还是有些担忧地开口:“你不会是收了旁人用来买官的银子吧?”
李容徽握着小姑娘柔软的指尖,看着她担忧的神色,唇角忍不住轻轻抬起:“就算有人要买官,也该送到东宫或是吏部,怎么会送到我这呢?”
看着小姑娘略松了一口气的可爱模样,李容徽忍不住起了几分引逗的心思,只低垂下眼去,轻声道:“其实二百抬聘礼并不难凑,将瑞王府卖了,便也足够了。”
“你将瑞王府卖了?”棠音刚放下的心有高悬了起来,下意识地攥紧了他修长微凉的手指,慌乱道:“这可是御赐的府邸,若是圣上怪罪下来——”
李容徽轻瞬了瞬目,便又答道:“圣上近日里身子不佳,连朝政都不理,又如何能管得到这等细枝末节之事。”
他说着,指尖安抚似地拂过小姑娘柔白的手背,轻笑着开口:“我现在可是无家可归了,若是棠音不收留我,我便只能去住城郊的破庙了。”
“那怎么行?”棠音闻言愈发焦急:“你将王府卖给了谁?我想法子去买回来。”
看着自己真将小姑娘逗得信以为真了,李容徽忙收了口,轻声解释道:“我若是将瑞王府卖了,你岂不是得与我住在长亭宫里。长亭宫简陋,会委屈你了。”
“我没将瑞王府卖给旁人。”李容徽将小姑娘发现被骗,立时便微嗔地蹙起眉来,心中也是一慌,忙轻握着她的指尖,不让她收回手去,为自己的一时兴起连连补救道:“这二百抬聘礼,是自北城回来后,便开始准备的。那时在北城的时候,赈灾的军队一路上缴平了所有成气候的山匪与水匪,这些银子,也是素日里常往来这几座城池的富商们给的。”
这些话,俱都是真的,只是颠倒了一下始末。
毕竟天下为商者,汲汲营营,皆为利往,又如何肯平白无故砸下这许多银子?
而当初他确实是动了剿匪来补充军饷,以战养战的心思。但见到北城虽贫瘠,却盛产雪域中特有的珍贵药材,因而来往的药商颇多,个个身怀巨富,却又常常被沿路的匪患所扰。干脆就让人贴出了告示出来,只要商人们愿意捐饷银,便替他们顺路荡平匪患。
一时间,慷慨解囊者众。
毕竟对富商们来说,开辟一条安全的商路,可谓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但这些话,他自不会与棠音细说,只放轻了嗓音央道:“我只是看你方才心事重重的,想让你开心一些,这才说了谎话骗你。棠音就原谅我这一回——我方才,也不全是骗你的。”
棠音这才抬起眼来看向他,抿唇默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轻声开了口:“哪句是真的?”
“无家可归那句。”李容徽说罢,怕棠音误会自己又在骗她,忙轻握了她的指尖,只低声解释道:“这聘书一落,我可就是棠音的人了。棠音若是对我始乱终弃,那我岂不是真的无家可归了?”
“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棠音被他说得面上一烫,又羞又急,只慌乱开口道:“明明是你骗我在先,还说是我对你始乱终弃。”
李容徽微微一愣,眸底的笑影渐渐淡去,旋即席卷而上的,是翻涌的暗色与深浓的不安。
不觉间,他握着小姑娘指尖的手势愈发重了几分,甚至还顺势攀到了她的手腕上,紧紧锢住,不让她逃离,语声也透着几分喑哑:“若是我骗你在先,棠音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对我始乱终弃了?”
“我——”棠音微微一愣,正想着她几时说过这些,又为何激起李容徽如此强烈的反应,却倏然觉得腕上被他握得有些发痛,忍不住轻轻抽了一口气,小声道:“你弄疼我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紧握着她手腕的那双冰凉修长的手便已轻轻松开。
李容徽低垂下长睫,立在窗楣外的冻风里静默了半晌,再抬起眼来时,眸底暗色已褪,只望着她的那双浅棕色眸子里涌上薄薄一层水色,看着她的神色,委屈又难过,像是在看一个负心汉。
“聘书都已经接了,婚期也已经定下。棠音若是在这时候不要我了——”
他顿了一顿,幽幽道:“我就只能拿一条白绫将自己挂在相府门外的高树上。兴许到了地下,还能看见棠音回心转意。”
棠音被他这阵势微微一惊,一瞬间还真觉得自己像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只下意识地放软了嗓音道:“我几时说过要对你始乱终弃了?”
她见李容徽仍旧是低垂着不开口,便轻轻叹了口气,探出指尖,小心地触了触他冰冷的手背,轻声哄他:“好了,好了,我都不气你方才骗我了。”
“再说了,这聘书都已经落了,婚期也定了。若是我再反悔,便只能和离了——”
“不能和离。”她话音未落,李容徽却已经哑声打断了她,放在他手背上的手指也被他反手紧紧握住了:“棠音既然决定要嫁给我,就再不能动和离的念头。”
自此,生同寝,死同穴。若是魂魄有知尚有来世,他还要纠缠不放。
棠音却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李容徽只是在成亲之前,有些忧虑罢了。便只轻声道:“怎么还没成婚,就说到和离的事去了?”
她说着,又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下意识道:“前几日母亲打算教我管账,今日我也该过去了。你快回王府去吧。”
李容徽轻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往外走了数步,终于还是回过身来,低声开口:“未来王府里的所有账目与中馈,只要棠音想管的,都会交由你来管。”
“王府中的账目想来比相府还要多出许多,我怎么管得过来?”棠音轻轻笑了一笑:“还是得召几名账房先生的。”
李容徽抬目看向她,委屈道:“怎样都好。”
“只要棠音不对我始乱终弃,怎样都好。”
他这般说着,却只立在原地不肯走了,像是执意要等她回话。
棠音没法,知道今日里不将话说清楚,这道坎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便只能微红着脸小声道:“那我答应你,除非是你负我在先,不然,绝不对你始乱终弃。”
“这样,你可能放心了?”
李容徽轻轻应了一声,眸底的暗色终于消褪稍许,只抬起眼来看向她,诱哄般低低开口:“棠音说出来的话,会反悔吗?”
“不反悔。”棠音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轻声应了。
“那我记下了。”李容徽这才身姿轻捷地逾过了相府的高墙,只淡淡的尾音遗落在庭院中的秋风里——
“那我这便赶回瑞王府,将棠音说的,绝不对我始乱终弃的话加在聘书上。”
“你怎么能什么都写——”棠音一张秀脸霎时通红,对着他远去的方向急急唤了一声,回答她的,却只有李容徽放得极轻地一声笑,餍足又愉悦。:,,.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