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时分, 月色微微,墨云轻轻。
狄青的心情, 则像一杆摇撸, 随着那促狭的划杆者的一举一动,浮浮沉沉。
哪怕他明知这是公祖为捉弄自己的明知故问, 却还是在竭力平复了心绪后,认真回道:“公祖说笑了。我力微薄, 迄今为止, 总受公祖恩惠。若有能为公祖所用的,实乃三生有幸, 求之不得, 岂有推拒之理?”
听着如此耿直真挚的答案, 陆辞反倒消停了。
这人太老实, 逗弄起来,不仅缺了斗嘴的原意, 还会难得地萌生几分欺负人的‘罪恶感’。
还未等陆辞再说什么, 以偃旗息鼓,狄青已鼓起勇气, 乖乖地将另一条胳膊也伸了过来, 以示‘诚意’。
就如一只被主人逗弄得不知所措的大猫, 还讨好地摊在地上,大方地露出柔软的肚皮,任人搓揉。
陆辞:“……”
狄青原想着只挪近一些,方便公祖‘使用’。
可当他慢慢地动至半途, 却见公祖没有丝毫反应,胆子莫名又大了几分。
鬼使神差下,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让掌心覆在了陆辞随意放在身侧的那只手背上。
在温暖得近乎灼烫的体温,轻轻熨上微凉的肌肤的那一瞬,双方都不由微颤了一下。
狄青是彻头彻尾的做贼心虚,全副心神都放到那接触的部位去了。
等他好不容易壮着胆子,完成这一不可思议的‘壮举’后,先在心中长舒了口大气,浑然未觉公祖眸中掠过的微妙和茫然。
刚陆辞还未狄青的顺从任欺而感到哭笑不得,受温热手心相触的手背,就倏然传来一阵触电般的感觉,叫他的心也跟着悸动一下。
陆辞不禁愣住了。
狄青浑然不知公祖的愣神,兀自强忍着快叫红透的脸颊烫得爆炸的羞赧,小声而坚定道:“……公祖若嫌不够,手臂其实还有一只。”
说完这话,他便不敢再开口,而是满心忐忑地等着公祖的答复了。
陆辞沉默许久,才故作轻松地揶揄道:“不错。一条胳膊够枕,再来一条也不嫌多。横竖它精壮扎实,无腻口肥白,正适合交予厨娘做一道旋炙羊皮肉,还免了再从酒店叫灯烛沽卖。”
狄青微愣。
听这熟悉的玩笑口吻,他心里那点不可告人、甚至都不自知的旖旎心思,就像惊飞的鸿雁一样,一下消散不少。
待凝神思考一阵,狄青才正儿八经地回道:“若真以旋炙法烹饪,这胳膊怕不是上选,而至少需留二分肥,才不显干硬,更符公祖喜好。”
只有精瘦肉,不带一丝肥,口感能好到哪里去?
他自己是丝毫不讲究的,但公祖素来要食得精细些,定会不喜。
“……”
本就只是为分散那点来得奇异的小情愫,才胡说八道的陆辞,罕有地被较真的狄青给辩了个哑口无言。
半晌,他才失笑道:“你倒是越发能言善道了。既然你对烹饪之法颇有研究,那还不赶紧将你那胳膊养肥两分,再送去厨娘那教授她如何炮制?”
狄青唇角微扬,嘴上却不假思索地应了。
陆辞心里那股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不由越盛。
……明明占尽上风,怎跟被小狸奴给调转头来,大度地宠爱了一番似的古怪?
不对劲,不对劲。
他勉强压下庞杂心念,不假思索地继续打趣了狄青几句。
很快就让对方说话紧张打结,仿佛无法招架了,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赶紧‘饶’过人。
室内一时陷入静谧。
狄青全然不知公祖此刻的小混乱。
他正忙着独自偷偷品尝那缕溢上心头,甜滋滋的蜜。
等终于感到心满意足了,就又想起之前因走神,而漏听了的那一问来,没忍住开口问询道:“不知公祖方才所问何事?”
陆辞睨他一眼,并没再折腾他,而是平平实实地将那一问又问了一遍。
致仕之后啊……
狄青悠然出神。
经过好几番上沙场的锤炼,他虽是自谦的性子,但也知晓,只要不行差踏错,安心等制举的话,入仕已是十拿九稳的了。
他之前只想着脚踏实地,步步行来,不曾往那么遥远的方向用心思。
但既是公祖问起,他自没有随口胡说的道理,而是认认真真地考虑了起来。
当头个念头一跃而出时,他的心便漏跳一拍。
想做什么?
——当然是想同公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尽管‘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后,具体是要做些什么,他还毫无头绪。
但他万分肯定的是,只要能同公祖一道,不管是做什么,自己都是万般情愿的。
不过这样要么被视作无礼冒犯、要么被当做稚气玩笑的答案,就不能宣之于口了。
狄青不禁为难。
他当然不愿编造谎言,欺骗公祖。
且以公祖利眼,他即便勉力为之,使这些浅薄诡计,定会被一眼识破。
可他的真实心意,还远不到说出来的时候呢。
陆辞听他一直沉默,知是素来认真的小狸奴正仔细想着,是以并未开口催促,而是微微笑着闭上眼,一边悠然养神,一边轻松地等。
不知过了多久,狄青经过再三审慎后,终于开口了。
他发挥急智,最后选择了刻意不点名道姓,却又将真实想法道出的办法:“愿居庙堂之高时,可与心尖上人并肩而立,镇一方水土,守一邦安宁;而处江湖之远时,则可与心尖上人把臂同游,从此同醉共欢,同桌而食……”
说到这时,狄青脸颊愈发红烫,仍是坚持着说完了:“同塌而眠。”
还好夜色浓重,仅靠那朦胧月色,公祖应该分辨不出他的脸色变化吧?
而且公祖肯定也猜不出,他会这般胆大包天,话里所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公祖。
光顾着紧张和羞赧的狄青,显然不知自己是白担心了。
听完狄青这副真诚的剖白后,陆辞略不自在地垂下眼帘。
感到一股轻微的热意渐渐攀上耳廓后,更是稍显局促地眨了眨眼。
这是怎么回事?
陆辞莫名。
也许人的羞涩,也是会传染的。
当察觉出狄青这是典型的少年慕艾症状时,饶是陆辞自认脸皮颇厚……居然都忍不住感到不好意思了。
因这点难以言说的因素干扰,他完全未意识到,能成为正朝着‘儒将’这一目标不住打拼的狄青口中所指的,‘并肩而立,镇守河山’的心尖尖人,根本不可能是哪位女子。
此时此刻,面对明显害羞了的狄青,他不甚自然地将目光挪向别处,不再看被淡淡月辉温柔映出英俊模样的小狸奴。
哎!
小狸奴这分明是……
自诩是过来人的陆辞,在无端端地跟着羞涩了一阵后,方轻咳一声,淡淡道:“已聊许久了,快歇下吧。”
——他这头年纪不小的单身狗,以后还是吸取这次教训,别闲的没事自找刺激了。
尽管没能得到公祖对自己小试探的明确答复,而略微感到有些失落,但狄青同时又不由得为成功应付过这一关而欢喜。
只是从来对陆辞千依百顺的狄青,这次并没顺着这话,简单应一句‘是’。
连他也不晓得,初初还不敢暴露丝毫的野心、只有蹑手蹑脚的接近的自己,胆子是怎么变得越来越壮的。却仍在公祖明白说了要安歇的时候,还没忍住反问道:“不知公祖何时有意婚娶?”
陆辞原要本能地玩笑一句‘思春少年好作媒’,但话分明都到了嘴边,却奇怪地成了坦言相告:“既无心上人,自无成亲意。”
他迟迟不愿成亲,可谓原因众多。
既是有意走官家眼里的纯臣路子,不愿轻易因一场计算得宜的姻亲关系,而结成朋党;亦是一直以来就单身惯了,喜好自由自在,不愿有过多牵挂;再便是宋人眼中的窈窕淑女,合婚娘子,皆处于他眼里不折不扣的豆蔻年华。
若染指那犹带稚气的豆蔻少女,于陆辞而言,简直是认知中的律法和道德的双重损毁了。
在他看来,世上虽有‘入乡随俗’这一说,可对一直接受现代教育,受现代观念陶冶,更不曾违法乱纪过的人而言,要单纯因环境的变迁,就背离多年来教育的影响力,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尤其明知过早婚配和生育,不论对男方还是女方都于身体有损的情况下,就更不可能明知故犯了。
加上事务繁忙,他注定要频繁受调任,也需时常搬迁,若有身家性命依托在他身上的家眷在,每回都得拖家带口,跟随他四处奔波,也不容易。
但这些缘由,就不好同狄青说清道明了。
幸有一事接一事,想给他做媒的冰人再多,在头回被他打发走后,想卷土重来,也跟不到这遥远的秦州来。
而在这秦州城内,他为最高长官,又有谁敢做媒做到他头上?
这才让他得了这清静的俩年多。
——于狄青,单是那一条,其实也足够了。
听到公祖的答案后,狄青方才悬在半空的心,顿时安稳地落了地,甚至难以抑制地雀跃起来。
公祖是从不骗人的。
就在这时,他听陆辞幽幽道:“问已问了,答也答了,请问关心兄长后院的青弟,这下可愿歇了?”
狄青赶忙回神:“多谢公祖。”
陆辞轻哼一声,将眼一闭,干脆利落地将没想明白的那点不解抛之脑后,大大方方地继续用狄青的手心来暖自己露在外头的侧脸——要是专程将狄青的手挪开,岂不有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吗——再安心睡了。
徒留暗暗高兴的狄青,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凝视上空,一宿无法成眠。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现在不是正和奶奶在云南旅游么,因为完全是自由行,所以为了能给不了解各个景点历史和其他背景的奶奶做讲解,我干脆就买了本《云南导游基础知识》,想着临时抱佛脚补补课。
结果我还真读得津津有味,都不想酝酿写更新的感觉了。
但我奶奶最近追起了黑岩上的一篇男主爽文,每天雷打不动看连载。在知道我也在写网文后,她一开始追着问我书名,我死活不告诉她,她只好失望地不问了。
然而,每天晚上我们回到酒店后,我正准备继续看《云南导游基础知识》,或者放松放松打打三国杀的时候,她都会问我:“今天写了吗?”
我说:“还没呢”
她:“你还是快写吧,你要是写的话,你的读者该有多高兴啊。要是一直没得看,肯定会失望死了。快去写吧,我现在就特别能体会这种心情。”
她根本不知道更新是啥意思,但已经无师自通学会催更了,真让我哭笑不得……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