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对小太子做派的了解与日俱增, 丝毫不愿做那只老被逮着一直薅毛的倒霉羊的陆辞,这回倒是真想走。
偏偏他刚跟狄青回到船上, 就马上体会到了什么叫事与愿违——几天前还对他最终上交的过路费感到满意, 肯放任的渡口官吏, 又气势汹汹地冲上了船, 严声厉色地让陆辞出来。
陆辞甫一露面,就被他们凶神恶煞地控制住,以‘公验’上所列的货品数额有误, 怀疑其中私自夹带了违禁品为由,将人直接捉拿入狱了。
陆辞虽愣了片刻,但也不难猜出, 他们这般折腾, 除了是因得到风声,要报复自己这几日来东奔西走、向县衙发起诉讼的无用功外,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出于贪得无厌。
毕竟他做的‘无用功’,根本无损他们皮毛,倒成了一场笑话。
反而是切切实实的一百四十贯的额外收益,显然让他们彻底尝到了甜头。
现这头本来就不舍得轻易放走的肥羊,竟傻乎乎地冲县衙检举起他们来了,那自然得再惩戒一番。
所谓‘有疑’, 而非定罪,足证狡猾。
既给了陆辞那定也极其富裕的家里捞人跑关系的空间,也防了一旦被哪个不长眼的付诸诉讼, 他们还能充分自辩。
毕竟‘有疑’二字,可仅凭他们个人判断,而无需定罪那般,需要真凭实据。
捏造证据,令陆辞真背上莫须有罪名的胆子,他们自是没有;但将人扣在牢里后,什么时候查清,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反正着急的,自然不可能是他们,而是身陷囹圄的陆辞,以及他背后的陆家人。
就陆辞所表现出的,连一百四十贯的渡资都舍得拿出来的丰厚财力,陆家想必极其富裕。
也定会愿意为保住自家郎君无损,而使大量银钱来打通关系了。
若陆家那般做的话,便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定也不敢声张。
陆辞很是无语地被他们关进了牢里,连带狄青也遭了连累,同样被关押了起来。
毕竟陆辞对狄青的关怀照顾,是众人有目共睹的,身份显然与其他下仆不同,便被当做一同出行的陆家子侄,给一道关起来了。
至于那些六神无主,一看就没什么见识的下仆,则被他们一通恫吓,勒令尽早将消息回报给陆家,好派人来赎人。
殊不知船上那些临时雇工是被吓得够呛,冷汗涟涟,但已跟随陆辞三年许的那几名近仆,看向这群对自己主家凶神恶煞的艄公时,眼神非但没有半点惧怕,唯有微妙的同情和……钦佩。
若非陆辞刚冲他们使过眼色,之前也曾叮嘱过让他们将计就计,莫要起冲突,更不要暴露真实身份的话,他们是决计不会叫陆辞这么被轻易带走的。
但即使眼睁睁地看着陆辞被带走了,他们想装得慌乱,也实在装不动:哪怕再傻的人也能想象出,只要将陆郎主的真实身份抖出来,根本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富家公子哥,而是结结实实的朝中从三品大臣的话……
这几个耀武扬威的艄公,怕是要吓得当场晕倒在地?
因装不出害怕慌张的模样,又怕露馅而破坏了陆郎主的计划,他们唯有快速交换了个眼神,就齐刷刷地低下头去,权当演出‘怯弱怕事’了。
而看着他们虽一个个都长得人高马大,却窝囊懦弱得很,连上前问询几句都不敢的模样,眼光向来毒辣的艄公们,更对勒索陆家之事胸有成竹了。
能养出这般没底气的下仆的人家,富恐怕是有余,贵则肯定不沾边的。
那些个权贵人家的下仆,他们可见过不少,都是一个赛一个的气势凌人,自然不会去轻易招惹。
他们将算盘打得哗哗响时,前世加今生都是头回蹲号子的陆辞,也丝毫不觉气恼。
他反而感到新鲜,开始四处仔细观察,作起实地调查来了。
同样也是头回蹲大牢的狄青,亦是淡定无比。
他对陆辞从头到尾都有着绝对强大的信心,知晓公祖会任由这伙人摆布,绝对是另有打算,想慌也慌不起来。
况且,能被一道关进牢里来,这般接近公祖,保护公祖,简直是他做梦都盼不来的好事。
唯一不太如意的,就是这阴冷潮湿,又极为污糟的环境了。
见陆辞正忙,狄青当然贴心地不打扰,而是将牢房里堆得乱七八糟的破稻草亲自筛选一遍,挑出较为干净完好的,用巧手一阵凝神细编,很快就编出了张薄薄的简易草席和扁枕出来。
剩下的稻草,得到的待遇就敷衍多了——狄青随手一拢一扎,再踩了几脚,将一些太扎人的毛刺给压平后,自个儿在上头拿皮糙肉不厚的背脊滚了几个来回,就算自己的狗窝了。
其实这间牢房还算好的。
说到底,捏造缘由将陆辞关押进来的艄公们,目的是为了有向陆家索要更多钱财的名目,再加这养尊处优的富家郎君只要关进牢里,多半也已经吓破胆了。
怕真弄出人命,落得鱼死网破,人财两空,他们自然不敢,也不需要动用刑罚,还算得上优待地将两人单独关在一间里,免得被其他不乏穷凶极恶的犯人给打伤打死了。
等陆辞将这牢房的基本环境研究了个七七八八后,一回头,就诧异地看到对比鲜明的两处草席,以及周边牢房里一脸见鬼表情的其他囚犯。
“这是你亲手编出来的?”
陆辞虽未太关注狄青一直待着的阴暗角落里具体堆了什么,但也不可能不知晓,牢房里不可能有这种称得上精致讲究的寝具。
他不可思议地观察着那虽是草草编就,却有模有样的草席和枕头,饶是清楚狄青年纪虽小、自理能力却无比强大这点,仍忍不住吃了一惊。
狄青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惭愧道:“若是娘亲在,定能编得更好。”
“……”
在编织方面自认是个绝对废柴的陆辞,闻言只有无比真挚道:“是您老谦虚了。”
狄青以为自己听错,困惑地眨了眨眼。
陆辞不理因看到两人气定神闲而一脸莫名其妙的狱卒,在感叹了那么句后,就故意板着脸,教训道:“你将好的稻草尽留给我了,还费心思编成这模样,自己却用那些残次的,真当我能睡得安心么?”
狄青在陆辞跟前向来嘴笨脑拙,见陆辞非但不感到高兴,还凝眉不悦的,顿时整个人就心慌意乱了起来,压根儿没心思去琢磨这话里真正意思是什么:“我,我,我只是……”
陆辞见他这真被吓到的惶恐模样,不由绷不住严肃表情了,失笑着在他颊上轻轻捏了一下,莞尔道:“这辈子我们可能就只住这么几日牢房了,天还那么冷,分两处作甚?干脆请小狸奴帮人帮到底,顺道暖暖被窝。”
狄青:“…………”
听着陆辞明显是玩笑的话语,在这一瞬,狄青脑子却像是被大锤子狠狠抡了一下,沦入神魂颠倒的状态。
而对此毫无察觉的陆辞在调戏完后,就拉着僵若木偶的他躺下。
还将暖和厚实的外袍褪下,当被子一样盖在两人身上。
虽未真正抱在一起,但两人挨得极近,如此亲密地依偎着,加上都是气血旺盛的年纪,根本不觉冰冷刺骨。
自然也用不着似陆辞所说的那般,叫狄青‘暖床’。
直到累了颇久的陆辞很快陷入睡梦中,才回过神来的狄青,脑海中浮现的头个念头,就是感激这牢里昏暗得难辨面孔的光线来。
毫不怀疑,在听到陆公祖那话的那一刻,他浑身蒸腾起的热度,别说是暖个区区被窝,怕是就连水都能烧开了……
面颊还红彤彤的狄青,想到这又很是不好意思了。
他默默地往外袍里缩了缩,悄悄摸地继续‘不好意思’了一阵。
仗着公祖睡着了,他索性鼓起勇气,又睁大眼,借着一点黯淡的光,仔细打量起陆辞的即便睡着了,仍是微微上翘的唇角来。
片刻后,他不禁也抿了抿唇,往上翘起一个相似的弧度。
——公祖真好看。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是走运地独占了一晚公祖的狄青,忍不住壮着胆子,美滋滋地开始瞎想。
不对。
——应当说公祖最好看。
一晃过去三天。
陆辞的船只一直被扣押在官渡口,饱受惊吓的船员认定陆辞难以脱身,最胆小的那几个,更是连契书上的报酬也放弃了,直接乘了别的商船,顺路回京去。
唯有林牙人和那厨子还撑着。
倒不是因他们额外胆大,而纯粹是心眼稍微多一些。
他们盯着那始终紧跟陆辞的三名下仆的动静,见那几人阵脚丝毫不乱,甚至还在城里的邸舍落了脚,静心等待什么到来的架势,更是彻底放了心。
想必是已经通知了主家,只等着人来了。
盼着陆家来人的,不止是林牙人和厨子,还有将人关进牢里的艄公。
在听说陆辞和狄青在牢里没被关出毛病,除了拒用牢饭,非让人弄来干净的饼才肯用时,他们放心之余,还好一顿嘲笑。
——真不愧是富家子弟,就连被关进牢里,还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提些有的没的的要求哩!
不过既然连人带船都被扣在他们手中,任由摆布了,就这么点小要求,跟之后能要来的大笔钱财一比,无疑显得微不足道。
索性随了陆辞。
因陆辞的公验上写得清楚,他的人与货一样,都是从汴京来的。
而从汴京到庐州,哪怕乘船日夜兼程,也得要个七八日。
他们不仅没想到,早在陆辞‘入狱’前,汇报情况的信件就已经发出去了。
又更是做梦都不敢想,来的会是他们多年来只曾耳闻、不曾亲眼见过,传说中‘日夜鸣铃开道、过如飞电,日行五百里’,只为御前直发手诏而出动的金字牌急脚递……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金字牌急脚递:出自《宋代官制辞典》p540
十八里或二十里置一铺,乘递马行送,铺兵不入铺交接,而在驿道上。传送文书类型为事关外国或军事机密,突发事件等紧急文书。而金字牌急脚递,系不经由三省、枢密院,御前直发手诏,日夜鸣铃开道、过如飞电,日行五百里。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