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人也是瞠目结舌。
今日一家团聚了,笑过哭过,待晚上一起吃过饭,聚于一堂,自然而然便问起林斐这些年,在朝霞宫如何,在漠北如何。自然便免不了谈起本朝这位新出炉的永宁公主。
林斐的三叔才赞了谢玉璋几句,门子上便来报:“永宁公主来了。”
这还真是……不经念叨啊。
一家人吃惊不小,忙开了中门迎接。
此时天色已黑,府中挂起了灯笼。那位永宁公主站在火光下,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瑰姿清丽,纵手中有笔也百般难描。九郎、十郎先就看得呆了。
被林谘若无其事地从他们二人身前踩过去,脚背的痛才让他们醒过来,顿时羞惭得满面通红。
林三叔上来便欲行国礼,被谢玉璋虚拦了:“林大人勿多礼,只当我是个晚辈即可。”
这便是要以林斐好友的身份与林家来往。
林谘上前,叉手道:“不知殿下何故突然到访?”
谢玉璋道:“阿斐走得这么急,只拿了贴身的东西,我怕她不方便,赶着叫人收拾了她的东西给她送过来。”
林斐明明说了她的东西已经全带回来了,又哪来的旁的东西?
林家人正奇怪,永宁公主谢玉璋一挥手,公主府护卫已经从几辆大车上卸下一只又一只箱子。
又听林斐问:“是什么?”对这公主说话,口吻十分轻松随意。
公主道:“尽是些布帛之类的,还有些小物件,笔墨纸砚、胭脂水粉、香料药材尽有。再有什么一时没想到的,你改天再回去搬。”
林家人明白了。只在心里摇头笑叹,却又感于这位公主如此重情重义,记挂林斐。
林斐与谢玉璋几乎不分彼此,更不会为这些俗物推让。谢玉璋给,她便收了。
只有一只箱子,两个壮实的护卫抬起来似乎都特别吃力。灯光下,林斐便多看了一眼,脸上忽然变色。
“等一下。”她快步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箱子。
当年,那些箱子都是她亲手准备的,上面的花纹印记,还有那精巧的机关锁,这般重要的事物怎会认不出来。
“这只弄错了。”她道,“这只不是我的,搬回去。”
卫士们便去看谢玉璋。
谢玉璋走过去按住她的手,道:“是你的,你记错了。”又对卫士下令道:“搬进去!”
卫士自然从命。
林谘看林斐虽没再说话,但那嘴角抿起的角度显然是不赞同的。
不难猜出那只特别的箱子里的东西会格外的贵重,贵重到连斐娘这样不重身外物的人都色变。但永宁公主非要给,她可拦得住?
果然林斐拦不住。
谢玉璋被请入了正堂,与林家诸人相见。林斐的三叔正式地谢过了她对林斐的相救庇护之恩。谢玉璋道:“都是多早前的事了,林大人不要再提了。”
她虽是让林三叔将她看作个晚辈,可这是在草原八年,离间分裂了汗国的女人――因林谘在中书的缘故,可预机密,林三叔虽在礼部,也知道得比旁人多一些,怎么敢真当她是晚辈。
林三叔也不免问起些边境之事,谢玉璋极有耐心地讲了不少。草原风情,异域异族,九郎、十郎亦听得住了。
林谘冷眼看着,永宁公主一双凤眸灵动至极,她一边绘声绘色讲述草原种种吸引住大家的注意力,一边又不动声色地暗暗打量众人。
林谘心道,旁的不说,只这份对阿斐的心,便比什么都贵重。
谢玉璋观察得差不多了,结束了话题,对林三叔告个罪:“想跟阿斐说些女郎家的私话呢。”
这一番交谈,林三叔对她已经亲近了许多,笑道:“殿下自便。”
谢玉璋便与林斐携着手去了她的闺房。
一回到自己的房中,林斐便道:“你胡闹什么?”
谢玉璋捂着肚子委屈道:“巴巴地给你送东西来,也不问问人家吃没吃过饭,腹中饿不饿,上来就训人。”
林斐无奈,骂道:“怎地不吃饭就乱跑。”出去唤了婢女,叫厨下赶紧整几样饭食来。
回到房中又开柜子拿了些点心出来:“先垫垫,别坏了肠胃。”
谢玉璋见她回家还不到一日,房中随便开柜子便能拿出点心来,可知家人照料细致用心,终于放下心来。待咬了一口,“噫”了一声道:“陈记!”
“是啊。”林斐道,“九郎十郎特地跑去亲自买的。便宜了你。”
谢玉璋啐她:“吃我那许多白饭,竟舍不得一块点心给我。”
林斐又给她倒水,放下杯子道:“那只箱子不行。”
谢玉璋道:“有甚不行?”
林斐道:“太重。”
谢玉璋一块点心已经吃完,取出帕子擦手,道:“那又如何。”
“在我那里,无非就是一只收在库房里不见天日的箱子罢了。”她说,“在你这里才会有用处。”
“三哥前程大好,也免不了用钱的地方多。虽则你林氏宗族自会资助他,但自己手里宽裕不比什么都强?不必受制于旁人,没有掣肘,才更能做想做的事。还有张家的仇,三哥若不能成为人上人,怎么报仇?”
“你怎地才跟我分开一天都不到,就生分了呢?果然女大不中留,真是可气呐可气!”
林斐想了许久,道:“你说的对。”
在林斐房中用了晚饭,谢玉璋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去。
“天晚了,就不去再搅扰林大人了,你替我告个罪吧。”她道。
不料到了垂花门,林谘侯在那里:“我送殿下。”
月光下这郎君长身玉立,雅致风流,当真养眼。林家人真是个个都生得好看。九郎十郎虽还没有林谘的气度,世家子的书卷气已经满满盈身了,便是林三叔,都是长须飘飘的美大叔。
在草原上看惯了毛发糙乱、肤色黝黑的胡人,再看见这些干净精致,如圭如璧的郎君,直如回到了人间。
谢玉璋欣然谢过,道:“天太晚,便不去叨扰林大人林夫人了,有劳三哥了。”
待到了大门口,她对林斐说:“你看,就这么一段路,说过来便能过来,你想过去便过去,多么近啊。”
林斐却冷笑道:“别光想着这个,明天别忘了去谢恩。”
林谘便看着永宁公主如花的笑靥僵住,当场苦了下来。
“唉。”她脑袋也垂下来了,苦恼道,“知道啦。”
昨日大殿之上明明进退有度,话也说得漂亮极了,明日只是去谢个恩,她有何可苦恼的?
林斐声音软下来,握着她的手低低地说:“别任性,还是得先哄,哄好了,都踏实了,你再随便任性。”
永宁公主叹道:“这辈子都不知道还有没有能随便任性的一日呢。”
林斐道:“一定有的。世间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永宁公主道:“也是,我们都做了那么多。”
她们两个声音都压低了,但夜晚宁静,林谘又就站在她们身旁,便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两个女郎在夜色里四手相握了好一会,又四目相视,忽地笑了,终于放开了手。
永宁公主登车而去。
待那数辆车子和护卫们都消失在夜色中,林谘笑叹:“竟是连我们家人也不放心,非要亲眼来看一看才行。”
林斐道:“她非是不信你们。只是这些年,她习惯了信自己。”
一句话道出了一个女郎在草原上的不易。何况是她那样一个倾城之色的女郎。
林谘目光穿透夜色,咀嚼着林斐话中每一个字的含义,只觉得那些字眼都叫人心中难受。
回去的路上,他问:“永宁殿下是个很任性的人吗?”
“不,她只在我面前任性。”林斐道,“她极自律,善忍耐,思虑周密,应变快。这些年,她只做对的和该做的,从没任性过一次。”
月色中,她神情落寞。
“可若非命运多舛,她本该是云京城最娇气、最任性的女郎才对。”
“我多么希望她有一天,可以随便地在人前任性。”
林谘没有再说话,沉默地将她送到她的院子门口。
“你说她为你日夜忧思,今晚我才知道一点都不夸张。”他叹道。
“本就没骗你。”林斐嘴角翘起,扬起面庞,道,“所以,以后,我必须活得好,活得漂亮给她看。如此,才能让她放下心来。”
林谘想起刚才这两个美丽的女郎在月光下四手相握久久不肯放开的样子,微笑,拢了拢妹妹的额发,道:“这才对,父亲母亲在天之灵知道了,也必会保佑永宁公主。”
林斐重重点头。
只要他走的时候,林斐却喊住他:“哥哥,你跟我来,有东西要给你。”
她这么说,林谘便已经猜到必是跟那只特别的箱子有关。他心中亦好奇,跟了林斐去了她的房中。
果然别的箱子都收进了耳房,独那一只,放在了林斐自己的房中。
“这个,你拿走吧。”林斐说。
林谘道:“你们两个尽打机锋,到底这里装的是什么?”
林斐蹲下去,教他那只机关锁如何开启。林谘头脑决不输给林斐,复杂的开锁方法,一学即会。
待他自己解开了,林斐站起身道:“打开吧。”
林谘依言掀开箱盖。
烛光中,他的脸被映得黄澄澄。
林谘凝视了片刻,抬头去看妹妹。他的妹妹面容平静,道:“你可以都拿去。”
“林家,以后都要靠你。祖父、爹娘、二叔、四叔……林家的仇,都要靠你。”
“都拿去,没关系。”
“我只有一个要求,日后她但有需要,不论何时,不论何事,请哥哥无条件地支持她,请哥哥尽最大的力帮助她。”
“你知道我说的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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