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利可汗愣一下, 转看向温彦博, 他想知道这情况是否属实。
温彦博点头:“确实如此,两个月前秦少卿尚且是雍州府的八品主簿。”
“这么短时间从八品升到四品?你升官这么快呢?那你一定很厉害!”
突利可汗托着下巴, 再次打量了一番秦远。长相太秀气了, 身段还如此单薄, 整个人毫无威武之风, 这样的人却能获得大唐皇帝的重用,一定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大唐皇帝看重的人, 不可以得罪。
于是,突利可汗瞪大眼睛看着秦远,然后对秦远报以他有生以来自认最为友好的大大的微笑。
突利可汗浓密的络腮胡中间,突然龇出一口白牙, 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自己。
秦远吓得心惊悚了下,随后领会到人家貌似没有恶意, 就尴尬地赔笑两声。
秦远再问突利可汗, 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以何种方式收到这封信。
“刚行至河东道的云州,入住驿站, 就有人飞箭传书给我, 信缠在箭尾处。”突利可汗摸了摸自己光亮的络腮胡,继续目光友善地看着秦远, 笑出八颗大白牙。
秦远谢过突利可汗的回答。
突利可汗赶忙回礼,谦逊地对秦远和温彦博道:“我年纪轻, 是个粗心之人, 不懂太多道理。我来大唐之前有努力了解过一些贵国的规矩, 但知道的还是少,若有什么行为不太对的地方,请温治中和秦少卿都及时提醒我,直白告诉我就好,我会改掉。”
“可汗客气了。”温彦博和秦远招待突利可汗暂且休息之后,就退了出来。
温彦博提醒秦远这封信干涉重大,最好还是先回禀圣人。
秦远目色严肃地点了下头。
温彦博拍拍秦远的肩膀,“幸好这封信伪造的时候,你还没有担任大理寺少卿。这破绽太明显,诬陷不了你。”
温彦博说罢,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两个月前,这个写信人是如何知道你能位居大理寺少卿?我记得这件事当时是长孙公临时起意举荐你……”
“是了,这才是真正的麻烦。”秦远应和道。
温彦博越想越觉得后脊梁发冷,他看看左右,抓住秦远的衣袖,低声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远转动眼珠儿,回看温彦博:“不好随便说出口,且等日后再看。”
秦远拿着突利可汗给的那封信,指着上面的印章,告诉温彦博他先去查印章的真假。
“是了,两个月前你还没当上大理寺少卿,怎么会有已制成的官印。”温彦博越想越觉得这事可怖,忙嘱咐秦远谨慎,“你千万要小心。”
秦远与温彦博分别后,直奔大理寺,拿自己官印与信上的印迹进行比对。差别还是有的,真官印的字与信上的印在边缘间距有不同,真印章字体笔画粗细均匀一致,信上的那个印章则有些不均。还有就是他的印章,印在纸上的时候,三处地方有短脱痕迹,并不连贯。而信上的印章字体勾画痕迹则非常连贯。
长孙无忌办事归来后,听说秦远被叫去见突利可汗,就直接来秦远屋里问情况。秦远就将事情经过讲给长孙无忌,并把信给长孙无忌看。
长孙无忌:“有人早在两个月之前,便预料到你能位居大理寺少卿之位,还提早造了官银写了一封信给突利可汗?什么人这么大胆,这样做的目的为何?”
“挑衅?”秦远猜测。
挑衅?长孙无忌起初听觉得秦远这想法新鲜,但仔细琢磨之后觉得挺有道理。如果这个人想陷害秦远,应该不会蠢到在秦远还没有当大理寺少卿的时候去送信。此做法确实很像是挑衅,他在明知道突利可汗出使大唐以求帮助的时候,故意送上这封信,来间接警告挑衅秦远。
这件事越思量,越让人觉得后脊梁发冷,对方到底是怎么预知到秦远会成为大理寺少卿?明明自己那天举荐秦远是一时兴起。
“异人盟?”出现了这么怪的事情,长孙无忌只能联想到异人盟。长孙无忌见秦远有所犹豫地点了头,皱眉气愤地表示就该尽快剿灭异人盟,一个不留,便省得给这些混账嚣张的机会。
先是失踪数月的异人盟盟主周筠突然出现,教唆第一楼的庄掌柜谋害秦远;后是一封诬陷秦远叛国的信。
这些人这样针对秦远的目的是什么?
“且不管怎么样,这印章的事要先解决。”秦远对长孙无忌道。
长孙无忌点头,同秦远一起前往负责铸造官印的少府监盘查此事。
“制印手法分铸、凿和焊接。以焊接制作而成的印,我们都称为蟠条印,这是少府监最近新琢磨的一种制印方法。”少府监铸印官欧阳明对长孙无忌和秦远解释道,“就是用小铜条按照字的笔画顺序进行焊接。”
欧阳明边介绍,边引二人去了作坊,令差役现场操作给二位大员瞧。
秦远发现蟠条印的框是与字为同样厚度的铜条盘成,铜条粗细均匀一致,没有变化,到字的弯钩转折处就以圆转取势,所以字体是回环蟠曲的样子。
秦远拿着一块已经制成的官银,印在宣纸之上,发现这个官银也和自己的一样,有两三处短脱痕之迹。秦远随即询问何故。
欧阳明解释道:“铜条交接之处,无法完全密合,故而会有此类痕迹。但若为铸印或雕刻,就不会有此类情况。”
“雕刻和铸造的印,在笔画粗细上,应该也不会像蟠条印这样都粗细一致。”秦远对比之后说道。
欧阳明点头,赞许秦远洞察入微。
“这么说来,那封信上的是假印。”长孙无忌叹道,“如此倒叫人放心些了。”
“虽然是假印,但此人知晓官印的样式,仿造得几乎能以假乱真。温彦博初看的时候,以为是真的。”秦远感慨,“其实我在没有对比之前,也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官印。”
长孙无忌点头,觉得这件事肯定有府衙内部人员牵涉。要么是少府监内与制印有关的人员,要么是大理寺那些早就晓得少卿官印样式的人员。
“就从这两处排查。”秦远道。
欧阳明一听少府监也在监察之列,忙表示愿意配合。他随即想起一桩事来,老实回禀道:“大概两个半月以前,少府监有一制印小吏忽然得了重疾,因病请辞。我曾命属下探望过他,人确实病重,躺在榻上干枯消瘦,浑身喊疼。听说人没多久就死了。”
秦远要了名字和住址,前往这名叫董乐的小吏家。敲开了门,却不是董家人。据邻里所说,董乐死后,董家一家就已经搬离长安城,具体去向不得而知,时间就在两个月之前。
“你们有谁亲眼见过董乐的尸体?”秦远问。
邻居们纷纷摇头,都说没见过。
“听说人早上死得,他妻子大哭,带着儿子给他入殓。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封了棺材。当日下午就葬了,一家子转头就把房子低价卖了,在第三天的时候就拾掇东西搬走了。我们还问他们孤儿寡母的要去哪儿。倒没回答我们去哪儿,只说离开这个伤心地,不再回来了。”
秦远调出董乐妻儿的户籍档案,传消息给各地州府,如有人出入城门通关时,出示这些姓名,便立刻缉拿送往长安城。
“天下这么大,而且还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不好找。”长孙无忌几乎不报希望。
秦远应承:“知道是这个理儿,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这董乐八成被人下了痋术利用,他为了保命,不得已诈死离开,去帮贼人做了官印。”
长孙无忌点头,他把双手放在脑后,一边伸懒腰一边解乏地叹了口气,用异样的目光细细地上下打量秦远。
秦远起初没说话,但发现长孙无忌还是盯着自己看,才忍不住问他看什么。
“我看你到底有什么不同,值当那些怪人非盯着你,想要害你。”
“那你瞧出什么没有?”秦远问。
长孙无忌哼笑:“没有,简直一无是处!整天就知道拍马屁,到处送人家不值钱菘菜的人物,能有什么好。可见那些算计你的人,不怎么样!”
“别这么说人家,人家虽然犯了罪,但眼光至少是好的,这点比长孙公强太多。”秦远纠正道。
长孙无忌白一眼秦远,骂他不要脸。
咕噜噜——
因为俩人暂时沉默,这声音显得尤为明显。
“什么声?”
“肚子饿了的声音,长孙公没有过?”秦远说罢就淡定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根有半臂长的萝卜,放到嘴边啃起来。
长孙无忌诧异地看着秦远。
“怎么了,没见过人吃萝卜?”秦远讥讽长孙无忌大惊小怪。
“我是好奇,你那袖子里是怎么能放下这么大的萝卜。”长孙无忌抬起手臂,看了下自己的衣袖,总觉得这种操作不太可能。
秦远把咬了两口的萝卜递给长孙无忌,问他要不要试一下看看。
“我疯了么,我袖子里藏萝卜!你快离我远点!”长孙无忌打发秦远快走,可别在他跟前咔嚓咔嚓啃萝卜招人烦。
秦远坐回原来的位置,偏咔嚓咔嚓啃萝卜没走。
孙伏伽这时候拿着名录前来请长孙无忌审阅,一进门,听‘咔嚓’一声,愣了一下,还以为这屋子里闹鼠患。孙伏伽转头瞧,见秦远正捧着一根翠绿翠绿的萝卜吃。
孙伏伽愣了愣,随即听秦远解释说他饿了,孙伏伽忙告知秦远他那里有糕点,欲命人给秦远送来。
“不用不用,我吃这个就行,忆苦思甜。”秦远跟孙伏伽解释,他以前在深山里隐居的时候,连这种大萝卜都吃不上。
孙伏伽佩服不已,表示回头也该向秦远学习。
“别学,不然我又多了一个傻子属下,我可伺候不过来。”长孙无忌抱怨道。
秦远看一眼长孙无忌,默然狠狠地咬了一口萝卜,好像那萝卜就是长孙无忌一般。其实今天的萝卜挺好吃,丝毫不辣,清脆甘甜,品种应该是水果萝卜。
秦远吃着吃着,戴胄也来了,找长孙无忌做主刑部那边正在审理的一桩案件。他觉得这里头有漏洞,所以想请长孙无忌批准他去监察。
戴胄一进屋,就立刻看见那边亮眼的秦远正鼓着两腮咀嚼什么,而他的手里正拿着咬剩一半的萝卜。所以秦远到底在吃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戴胄一边把事情简单给长孙无忌说了,一边眼睛不可控制地想朝秦远那边瞟。这秦远可吃得真香,不过是一根萝卜,他却能如此孜孜不倦地啃着。
“你烦不烦人,小点声。”长孙无忌皱眉训斥秦远。
秦远点点头,咔嚓下一口,依旧很大声。
戴胄忍不住小声问长孙无忌:“长孙公既然烦,那怎不把他赶出去?”
“赶了,没走。”长孙无忌挑眉看戴胄,“不然你帮我把他赶出去?”
戴胄想想这容易,点了头,随即去哄秦远去外头吃,或者来他屋里吃也行,总归不该在这打扰大理寺卿办公。
“忙活了大半天,吃根萝卜还有人说。却说我打扰长孙公办公,怎不说是他打扰我用午饭。”秦远计较道。
“你还真敢说,反了你了。”长孙无忌骂道,“之前便是体谅你不容易,让着你。而今你倒蹬鼻子上脸了,要吃东西去自己屋里吃,别来这扰人。”
戴胄立刻附和长孙无忌的话。
秦远眨了下眼,对长孙无忌纠正道:“这就是我屋子。”
长孙无忌愣了下,转而扫视桌案上的东西,好像确实不是自己的桌案。
戴胄恍然想起来,长孙公的办公之所刚搬到秦远的隔壁,因为门开着,他看见长孙公在这间屋里,便以为这就是长孙无忌的屋子。又因为两间屋子的摆设差不多,所以进来之后也没有察觉。
至于长孙无忌为何搬到秦远隔壁,完全是长孙无忌一时生气之后的临时决定。秦远已经有数次借口出恭,实则就是为了逃避躲着长孙无忌。偏偏每次秦远说的理由都很假,但长孙无忌却没有证据证实,长孙无忌被气得无可奈何,颇觉得不甘心,非有抓住秦远小尾巴的冲动。
所以几次折腾下来,长孙无忌就干脆决定搬到秦远的隔壁,狠狠看着他,倒想看他下次还怎么蹦跶。
“你刚才怎么不说?”长孙无忌觉得秦远故意要看他笑话,质问秦远。
“刚才长孙公也没问呀,我也不知长孙公误以为这是自己的屋子。长孙公在我屋子里坐着,我要是突然说‘这是我屋子’的话,岂不是有驱赶上级之嫌?这样……嘿嘿,似乎不太好呢。”秦远得意地扬着他的眉梢,感慨道。
长孙无忌没话说,斜眼瞪一眼秦远走了。
戴胄叹了口气,跟秦远道歉,刚才怪他误会了。
“没事。”
秦远边啃着萝卜边目送二人离开,关上门,自己躲在屋子里好一顿捧腹大笑。
吃饱了之后,自然要干正事。秦远把印章的事都在奏折中陈明,命人送进宫里呈给李世民。
黄昏前,宫里来太监下了圣旨,赏赐秦远府邸一座,杂役百名,宅邸的位置就在崇仁坊,非常‘幸运’地坐落在长孙府隔壁。
这座宅邸可以说非常有名和有历史了,堪称长安城第一鬼宅。从隋朝大业年间,就开始空置了。至今,人人提及忌讳。
宅子曾经是前朝一位赵姓大将军的府邸,当年涉嫌谋反,全家被就地处决,其家眷家仆共计近千人悉数死在这里。自那以后,宅内就阴魂不散,常有鬼混出没,并在深夜之时常伴有鬼嚎。据说那之后的数年,每次下雨的时候,雨水打在院子地砖上,都会变成粉色。再后来这位将军的谋反罪名被平反了,可宅子依旧闹鬼,没人敢去居住。
唐朝建立,武德三年的时候,秦琼被赐了这处府邸。秦琼骁勇善战,性子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也不怕这些鬼宅的传说。但入住一月之后,秦琼死活不住了,再三恳请李世民之后,才得以搬家换了另一处府邸。自那之后,这座宅子闹鬼的传说就更加凶猛,宅子就一直空置至今。
圣旨下达没多久之后,长孙无忌就笑着又来找秦远,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当初可说好你乔迁新居便要请客。”长孙无忌对秦远很友善地笑道,“不过你那宅子实在瘆人,便择休沐那日,白天请我们。”
吃酒根本不重要,长孙无忌本意是想提醒秦远得了一处鬼宅,很吓人,要看看他什么反应。
秦远瞧长孙无忌这一脸得逞的样,就知道宅子的事他肯定有份参与。什么鬼不鬼的,秦远从来不计较,但长孙无忌这么猖狂,他倒是要计较的。
“说起来,我跟鬼宅挺有缘的。我刚来长安城租住的宅子就传说闹鬼,我便想捉一只鬼来看看,结果被我发现不过是邻居小女孩胡闹罢了。这回又碰见大宅子闹鬼,可千万别让我失望,我倒要看看真正的鬼什么样。”
秦远转即笑问长孙无忌有没有兴趣和胆量和他一块见鬼。
“朝中官员人人都称颂长孙公英明神武,心雄胆大,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凶猛得犹如雄狮出林。长孙公不至于连见鬼这种小事都怕吧?那若长孙公真的怕鬼的话,像我这样连刀都不会拿的小官,岂敢与长孙公比胆量大。长孙公要白天才能在那宅子里吃酒,那就白天吧,我自然是主随客便。”
长孙无忌性情狂傲,偶尔又喜欢计较,秦远这一番话,稳准狠地把握住了他的心理弱点。
长孙无忌眼睛一横,冲秦远道:“你想什么时候宴请,就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战场上浴血奋战出来的,见过的死人比你吃的盐都多。我们怕什么,就是担心你害怕。”
“我不怕。”秦远立刻说道。
“行,那你就安排。”长孙无忌也干脆说道。
秦远憋着笑点头,“我刚拿到宅子,总要拾掇一下,那就定三日后的子时如何?”
“子时?”长孙无忌觉得这个时间有些晚。
“对啊,正好我们一起来看看这宅子里到底有没有鬼。”
“随便吧。”长孙无忌不耐烦地应一声,随即离开。
次日,秦远的农场收获了一批酸角,可口的酸,可以接受的那种。秦远琢磨着李世民的心里应该是有点事儿发愁,此事引发他心里有一点点酸楚不是滋味的感觉,但与忧国忧民那些大事相比,这事根本不算什么。
秦远昨天受了恩封,今天照规矩就要进宫面圣谢恩。
秦远琢磨着李世民心里只是有一点小纠结,肯定到下午的时候情绪就会疏解了,所以秦远选择在下午的时候去进宫拜见李世民。
秦远进了两仪殿,就感觉到殿内的气氛不是很好。他行礼之后,方听到李世民声音低沉地令他平身。
秦远照例还是把谢恩的话都说全了。
殿内安静许久之后,传来李世民一声稍微重一点的吸气声。
“陛下有心事?”秦远趁机问道。
“还不是在愁你昨天参报的事情,”李世民目光凝聚在秦远身上,询问秦远,“你我都知道,那天封你为大理寺少卿一事,纯属偶然。可在这之前便有人预料到了此事。常听你解释说异人盟乃是奇人异士聚集的组织,这里头有很多我们见所未见的能人。那这一次咱们遇到的这个人,是否会预言未来?”
“臣不知。”秦远心里咯噔一下,转念想想,李世民能想到这个程度也属正常。
“若真有人能够勘破未来,知道每个人的归宿,寡人倒是很好奇,他都能预见到什么?”没有人不会好奇自己的未来,李世民也不例外。
“若真能勘破,倒也神了。怕就怕只是个半吊子,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多数时候在无端胡乱揣测罢了。臣以为这一桩事可能他偶然蒙对了,但下一桩却未必对。如果只因一人之言便将自己的未来定死了,那大家岂不是什么都不必做了,只在家躺着等结果便是?臣一直相信事在人为,人若不为,那未来臣也可以预言,无非是堕落等死。”秦远可不相信有人能有预言一切,这种通天的本领如果真的存在,泄露天机就是一项大罪,自然会有天上人收拾他。
“那你不相信真有预言之人存在?”李世民问。
“相信,古有姜子牙,鬼谷子,他们都有预言将来的能耐。但他们的预言并不能决定世间的一切,真正左右国家命运的是帝王。帝王开明睿智,治国有方,则国家昌;帝王昏庸无能,丧尽道义,则国家亡。”秦远劝李世民不必纠结预言之事,“如果这个人只凭预言便神通广大了,他而今就不会躲在暗处如此算计谋害臣。”
李世明点了点头,觉得秦远所言也有道理。
“异人盟必须铲除!现在是伪造官印,假传信件,构陷朝廷重臣,之后便不知会有何等更严重的事情。你们之前定下暗中处置异人盟的决定,可以转为明面上剿灭了。若再任其猖狂,朝廷、江山社稷都会被其动摇根本。”李世民告诉秦远这些人就跟躲在暗处的老鼠一样,如果不能人人喊打,根本就打不绝他们。
“陛下,鼠只会受打,并不会反抗。”
“那依你的意思,正是因为他们会反抗,寡人就要怕他们?”李世民反问。
秦远觉得李世民今天的情绪不对,肯定不仅仅是因为这桩预言者信件之事。
秦远便微微行礼,默然回应李世民,不再进行纠正。
秦远的沉默令李世民稍微冷静了下来,李世民喝了一口梨汁,觉得滋味不够好,忽然想起秦远之前费心供奉给他的那些东西。李世民眼里便更加看重秦远,决定重新参考一下秦远的意见。
“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先观情况再说。但如果还有怪事继续发生,朝廷便不能饶了他们。对了,他们为何要针对你?”
“臣以为可能是臣之前破了几桩异人盟的案子,跟他们结仇了。”秦远解释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倒是难为你了。”
秦远表示这都是自己身为臣子应该做的事情,即便是为此牺牲了性命,那他也心甘情愿。
“只要能为陛下分忧,令吾皇开心,臣万死不辞。”
李世民本来挺心烦的,听到秦远这句话忍不住又笑起来。
“你呀,最忠心耿耿,寡人甚是欣慰。”李世民由此想起,之前他曾经和秦远有过协定,秦远愿意做任何事为他分忧解难。
“今日得知,太医院的一名年轻太医最近和周才人走动频繁,过于亲厚,几乎每三天就要请脉一次。”
李世民虽然没有直白的告诉秦远,但秦远能够揣测到李世民现在的心情如何。如果真有什么奸情出现在后宫,人当然要按例处置,但以他帝王的尊严,发生这种事情,他心里必然会觉得嫌恶难受。
“周才人善诗书,字写得漂亮,寡人刚宠幸她不久。那名太医与周才人有些渊源,是他远房表哥,自小就生活在周府,与她相识。”
“陛下可询问皇后是否知道此事?”秦远觉得以长孙皇后治理后宫的能力来讲,周才人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李世民垂眸默然,这种事情他倒是没好意思和长孙皇后说。其实他本来并没有关注过,是有人今天告诉了他。李世民便让人查了一下周才人的看诊记录,果然发现她近些日子看太医很频繁。
“也对,这不过是小事一桩,知会一声皇后便是。”李世民提醒秦远,他这些话不过是话家常的小事罢了,其实没必要计较。
秦远当然明白。这些确实是小事,但人有时候便容易被这些小事庸扰。特别从刚刚李世民的叙述来看秦远,李世民是有一些在乎这位周才人,想必是对她很有感情。所以纵然是盛世明君,在面临感情问题的时候,也会心烦意乱,犹豫不敢面对。而李世民能跟他讲这一些,就说明他已经不止把他当成臣子了,还是半个朋友。
这些话李世民不会选择跟长孙无忌说,毕竟长孙无忌的亲妹妹是皇后。李世民若在长孙无忌面前表达对别的女人的爱意,终究不太合适。
没多久,长孙皇后便派宫人来回话李世民,告知李世民周才人有可能有身孕,但也不确定,才会命太医给她三日一诊脉。
李世民立刻亲自去询问长孙皇后缘故。
“因为她先前染了寒症,身子虚弱,月事未来,脉象不稳,所以特意命周太医给她把脉,调养身体。这太医的人选是臣妾亲自选定,周才人才进宫不久,又得了这样的病,自然是见熟人容易安心,好得快。”
长孙皇后蕙质兰心,自然明白李世民担心什么,特意跟他解释,当时有她身边的宫人陪同,每次诊脉之后她这边都会得到消息。长孙皇后如此做,是不想错过宫中添子的喜讯。
李世民转即就称赞长孙皇后贤惠,有她统领后宫,当真让他一点都不操心。
长孙皇后问了李世民缘由后,微微蹙眉:“胡才人近来是有些爱搬弄是非,我提醒过她两回,她也应好了,没想到她竟不思悔改,居然在圣人跟前说了闲话。”
李世民立刻下令,命人处置乱嚼舌根的胡才人,将其降为御女。
长孙皇后淡笑应承,称赞李世民处置得当,转身便去看书了。
次日,胡御女前去给周才人赔罪,她在喝了周才人那里的一杯梨汁之后,中毒身亡。
周才人大呼冤枉,声称自己并没有杀害胡御女。胡御女的父亲胡佟为监察御史,上书恳请李世民惩治杀害他女儿的凶手。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皆觉得此事蹊跷,命内侍监和女史督办此案,却未查出结果,嫌疑最大的终究是周才人。
这一日早朝,胡佟含泪跪下,再一次恳请李世民惩治杀害他女儿的凶手。
“此案事有蹊跷,还需容后再查。”李世民皱眉道。
“陛下,小女人就死在周才人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喝了周才人所给的毒梨汁而亡,难道小女还能自己毒死自己不成?”胡佟不明白,这么简单明了的案子为何要一拖再拖。
“周才人正值受宠,地位并无折损,她何必想不开,在众目睽睽之下害死胡御史的女儿,这也说不通。”秦远出列反驳。
李世民立刻眉头舒展,叹秦远所言极是。
“秦少卿的意思,便真是我胡家女儿心思歹毒,故意服毒自尽在周才人跟前,意图陷害?”胡佟憎恨地瞪着秦远,“你一个刚刚为官不足四月的新人,便敢在这朝堂之上,百官面前,信口雌黄。你有什么证据?”
“那胡御史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女儿并非自己服毒陷害她人而死?”秦远反驳问。
“你——”胡佟指着秦远,“你这是强词夺理!我女儿分明就死在周才人屋内,梨汁是周才人所给,不是她害死的还会是谁。”
“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周才人饱读诗书,会不明白么?谁保证这不是一桩构陷?胡御史,我也提醒你,我这不是强词夺理,而是分析案件所有可能。我也没有肯定说一定不是周才人所为,但也不能排除是你女儿自己心气高,一时冲动,自己受罪,便想拉人下马,玉石俱焚。”秦远转而对李世民行礼道,“以为案子该彻查清楚,才不会冤枉好人,放过坏人。”
李世民舒心地点点头,准奏秦远所言,并开了特例,准许秦远在宫人的陪同下,出入后宫调查胡御女之死。
李世民高兴了,秦远第二日收获了一大批甜荔枝。这荔枝南方才刚下来,秦远可不好在这时候呈献给李世民,解释不清楚。秦远干脆弄了几个大坛子,做了荔枝酒储备。等过两个月,酒能喝了,献给李世民倒也能乐呵。
今晚,是秦远宴请长孙无忌和温彦博、秦琼的日子。新府邸已经大概清扫布置一半了,另外的一半秦远没啥要求,打发家仆慢慢拾掇就行。
长孙无忌、温彦博和秦琼三人,怀揣着谨慎观察的心情,抵达了秦远的府邸。秦远正在张罗宴席,让他们先参观了一圈宅子。
三人虽有不情愿,但谁都不敢认怂拒绝,走着走着发现这宅子除了稍微荒凉点,其实没什么特别瘆人的地方。长孙无忌和温彦博都安心下来,几个男人聚在一起,阳气重,应该没什么问题。
秦琼却手握着脖颈上挂着的符纸,东西乱瞟。他可是在这府邸住过一个月的人,所以一定要夹在长孙无忌和温彦博俩人中间走路,才觉得安全。
“我跟你们讲,这宅子谁住过谁有说话的资格,真闹鬼,特别是后半夜,东院那头,鬼哭狼嚎,可吓人了。我不信邪地带人查过几次,都没有事,但一旦离开,那屋子里就传出鬼叫——”
“啊!呜呜!嗖!”秦琼忽然叫起来,把长孙无忌和温彦博都吓了一跳。
“鬼没看见,先被你吓死了。”温彦博叹道。
秦琼接着问长孙无忌,他就住在这府邸隔壁,有没有听到过鬼叫。
“我倒是没听过,不过我家下人房毗邻这宅子,听说有人听到过。”长孙无忌提及这事儿,本来已经平稳的心,忽然又一次谨慎起来。
温彦博也怕了,嘟囔气道:“也不知是谁这么没良心,跟圣人举荐这宅子给秦远。”
长孙无忌咳嗽了一声。
三人随后回到了正堂。
秦远在正堂所设的宴席基本准备妥当,有蒸羊排、烤羊腿、光明炙虾等等肉菜,也有菘菜包肉、炒菘菜、糖醋菘菜,萝卜羊肉馅烧饼、炝拌萝卜、红烧萝卜羊蹄筋等等,另有两坛酿好的樱桃酒。
樱桃酒颜色如宝石一般鲜红莹透,果香味醇厚,倒入玉碗之中,不论色泽味道都令人心醉。
秦远提议今天天气好,适合坐在院中央的月下吃酒,“如此我们也算是‘花前月下’过了。”
几人哄笑,随后落座。秦远笑着举起白玉酒碗,敬他们。
长孙无忌、温彦博和秦琼也都迫不及待地举杯,正要说祝酒词之际,三人看到秦远身后——
“啊!”秦琼率先叫。
长孙无忌睁大眼。
温彦博直接弄撒了酒杯,脸色变得煞白。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