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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 那一道眼神是不是看错了? 帝心难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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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某个城池中, 一个衣衫华丽的老者扔下了手中的书信,轻笑出声:“十二月二十三日,石勒以邺城豪门大阀为内应, 取邺城, 邺城三四十万百姓尽屠,勾结石勒之门阀亦不曾幸免,石勒以百姓为两脚羊,烹而食之。”

毕恭毕敬地坐在大堂内的众人听出了那老者笑声中的鄙夷和嘲笑, 心中原本的震惊和惶恐立刻淡了,飞快地转念思索。在邺城三四十万人被胡人吃光了,投靠胡人的邺城和洛阳的高门大阀尽数被胡人吃了的情况之下, 那老者还能笑得出来, 这其中一定有他们没有想到的关键。

那老者看着面前的族人, 随口点名:“良弼,你是怎么看的?”那被点到名的年轻男子挺直了身体,恭恭敬敬地道:“阀主,良弼无能, 被胡人的残忍吓得心神恍惚,脑海中一片空白。”

其余族人一点都不觉得他的言语空洞,大家都知道这阀主提问是带着考验门阀子弟的念头的, 表现好的自然会加分, 表现不好就会被扣分, 影响在门阀中的未来, 应该好好回答,但是邺城的豪门大阀的遭遇吓得他们的魂都没了,胡人如此丧心病狂,他们除了恐惧之外还能有什么感想?

那阀主笑了, 看着一群同样脸色惨白惊慌失措的门阀子弟,悠悠地问道:“邺城的门阀投靠胡人,这事情可能吗?”

一群门阀子弟一齐点头,绝对可能!胡人在冀州肆虐,眼看有席卷整个冀州之势,其实坐在大堂内的好些人心中都存了投靠胡人的心思,这天下是司马家还是胡人的不关他们的事情,他们只要保住自己家族门阀的荣华富贵就是尽了最大的力量了,谁当皇帝他们都能继续醉生梦死。

那阀主道:“胡人杀了投靠他们的门阀子弟,这事情合理吗?”

一群门阀子弟一齐摇头,不合理!胡人想要占领天下也好,想要夺取财富也好,好好的利用投靠他们的人才是最简单的办法,就算是个拦路的山贼都不会杀了投靠他们的人,胡人怎么会如此没有脑子?

那阀主笑了:“是啊,这不合理。若是换做了老夫,有一群顶级豪门大阀投靠老夫,老夫立刻宣扬天下,指不定有很多城池望风而降了。”一群门阀子弟点头,顶级豪门大阀都投靠了胡人,其余小门阀肯定会模仿豪门大阀的。

那阀主鄙夷地笑着:“一会儿胡人屠戮陈仓,一会儿胡人屠戮关中,一会儿胡人在邺城吃人,真是奇怪啊,以前都没有这些消息,怎么眼看要过年了,这妖魔鬼怪就都冒出来了?”

一群门阀子弟用力点头,最近各种消息实在是太可怕了,过年的心都没了。

那阀主看着一群门阀子弟,道:“巨鹿也被胡人破了,巨鹿可有屠城,可有吃光全城的人?”

一群门阀子弟用力摇头。巨鹿其实有数千青壮男子被杀的,但是这个数量与几十万邺城百姓的数量相比,实在是不算什么。

那阀主眼神中闪出一道精光。

“真相藏在迷雾之中,排除一切不合理的,剩下的就是真相。”

他的嘴角带着鄙夷的笑容,道:“陈仓、关中、邺城的惨剧都是假的,胡人既不曾屠城也不曾吃人。邺城有三四十万百姓,足以成为王霸之基,胡人为什么要杀光了邺城百姓,更何况是吃了邺城百姓?胡人只有数万,邺城的百姓十倍于胡人,就傻乎乎地站着任由胡人杀戮吗?”

一群门阀子弟用力点头,太对了!

那阀主严肃地道:“这邺城的三四十万百姓被胡人吃了,投靠胡人的邺城豪门大阀被胡人吃了,一定是胡问静造谣。”

那“良弼”大声地道:“我明白了!胡人势大,冀州只怕要落入胡人手中,冀州若是陷落,幽州在冀州并州的包围之下,定然也会陷落,胡人得并州幽州冀州三州,足以与胡问静抗衡,胡问静决不允许出现此等情况。所以胡问静故意散播谣言,目的就是让我冀州幽州百姓与胡人血战到底,不论是我冀州幽州百姓胜利,还是胡人胜利,左右都是削弱了实力。”

良弼眼睛中闪着光,已经想通了所有的细节:“邺城的豪门大阀投靠了胡人,天下门阀又会怎么想?邺城的顶级门阀可以投降,其余门阀自然也可以。若是各个门阀真相投降胡人,这兖州青州徐州只怕同样要陷落在胡人手中,胡问静又如何与胡人敌对?”

其余门阀子弟缓缓点头,胡问静排斥门阀力量,天下豪门大阀谁敢投靠胡问静?邺城原本是胡问静的地盘,这邺城的豪门大阀投靠胡人背叛胡问静的消息透露了太多豪门大阀在胡问静的地盘无法生存的信息。

那阀主点头,这些子弟总算没有蠢到家。他慢慢地道:“胡问静不过是个低贱之人,毫无道德节操,信口雌黄造谣生事残酷暴虐是她的本性,她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我们岂知这邺城的惨剧不是胡问静自己做的?”

一群门阀子弟点头,邺城的豪门大阀和普通百姓怎么会看得起低贱的胡问静,胡问静发飙杀人然后栽赃嫁祸的概率非常得大。

有门阀子弟半信半疑,胡人没有理由屠城吃人,胡问静又有什么理由屠戮邺城了?他不敢正面驳斥阀主的言语,只能低声道:“司州的那些城池只怕都是信的……”听说一些城池如今日夜不歇的在囤积物资准备作战,那些城池之中也有门阀子弟,也有官吏,他们难道看不穿邺城的破绽吗?

那阀主冷冷地道:“看穿了又怎么样?小命都在胡问静的控制之下,看穿了难道就能反抗胡问静了?”

一群门阀子弟悲愤地点头,胡问静的集体农庄制彻底把门阀子弟从高高在上打落到了尘土之中,与那些低贱的百姓一起面朝黄土背朝天,这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更甚。

一个门阀子弟咬牙道:“是,那些看穿了的门阀子弟又能怎么样?有志气的人早已不堪受辱而自尽了,那些软骨头恨不得舔胡问静的脚,怎么敢揭穿胡问静的阴谋?”其余门阀子弟长叹,这个说法太过奢求了,扪心自问,若是他们被胡问静抓住了发配到了农庄之中,又有几人会自尽?何况这潜伏下来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是宅斗宫斗的基本素质,怎么可以轻言放弃?但一个乃至一群看穿了胡问静的虚假宣传的门阀子弟又能怎么样?集体农庄之下想要睡个懒觉都是奢望,吃低贱的猪肉都要等十天,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在集体农庄的控制之下,就算诸葛亮复生也只能无奈地假装没有看穿了。

那阀主淡淡地道:“胡人在冀州肆虐,我们只管躲入坞堡保全自身,做好两手准备,若是有绝世之才打败胡人,我等就出坞堡响应他反击胡人,若是绝世之才避世不出,我等就老实投靠胡人。联姻也好,入仕也好,为了门阀的延续没有什么不可以做的。”

一群门阀子弟理所当然地点头,大汉老刘家的子孙在曹魏当大官,曹魏的铁哥们夏侯家的子孙在司马家当大官,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利益之争,今天可以是死敌,明天就可以是最好的朋友,哪有什么永恒的敌人。

一个门阀子弟长叹:“可惜,大才不出,呜呼奈何?”

其余人都知道那门阀子弟说的是谁,知道只要那人肯出山就一定会可以扫平胡人,秒杀胡问静,一统天下,但纷纷摇头:“难!难!难!”那人是出了名的清高,不愿意被尘世玷(污),又如何肯出山呢。

……

冀州的另一个城市之中,几个老者坐在一起微微皱眉,邺城是不是被胡人屠杀和吃光了汉人还有疑点,但是邺城被胡人攻破肯定是真的。

一个白发老者冷笑着:“还以为胡问静多么厉害,不过如此。”大缙朝第一次猛将的地盘被胡人占了,竟然只能靠造谣生事找回场子,真是丢人到了极点。

另一个蓝衣老者微笑着,他对胡问静没有这么大的仇怨,此刻关注的重心不在胡问静丢失了偌大的城池,而是在胡人的势力越来越大,他们如何自保。他道:“仅仅靠坞堡是不够的。”

其余几个老者也点头,坞堡看似严密结实,其实也就只能防备山贼,区区容纳几百人上千人的坞堡就能拦住一支军队了?容纳数万人数十万人的城池都能够被攻陷,小小的坞堡放在大军面前就是狗屎。

一个黄衣老者道:“终究还是打败了胡人更好。”投靠胡人肯定要让出利益,胡人总不会凭白接受投降,若是送一些银钱能够打发也就罢了,只怕胡人是会狮子大开口,要人手要粮食的,这可是门阀的根基,绝对不允许外人触碰的。

其余老者面色凝重,从利益上看确实是打败胡人才是最优解,但也不能打败得太早,要让胡人将一些小门阀和贱民都杀了,空处无数良田之后才打败了胡人。

那蓝衣老者道:“胡人锐不可当,打败胡人需要有良将,汝等可有人选?”

几个老者微笑着,胡人锐不可当?这个词语骗鬼去吧!大缙朝的北方诸地中幽州倒是有些兵马,冀州各地衙役都没几个,大门阀又忙于参与司马越和琅琊王氏的斗争,谁有空理会石勒等胡人?这锐不可当无非是缙人毫无抵抗而已,真要与石勒会战,石勒算老几?各个门阀之中随意找出一个大才就能打败了石勒。只是,石勒容易对付,胡人容易剿灭,胡问静呢?眼看胡问静一路疯狂地扩张地盘,数次打得司马家和琅琊王氏以及门阀联军几十万大军飞灰湮灭,这胡问静实在不是普通人可以对付的。这“良将”必须有打败胡问静的绝对把握。

几个老者互相看了一眼,笑了:“当世可打败胡人,打败胡问静,还我门阀朗朗乾坤的只有一个人。”

那蓝衣老者也笑了,是啊,只有一个人。

……

冀州的某个山林中,十几个衣衫华丽之人看着眼前依山而建的庭院,一个男子长叹一声:“渊源在此建屋,只怕是很难请动他了。”

同行的几人都长长地叹息,“渊源”是大名鼎鼎的大缙朝清谈第一人殷浩的字,殷浩才华盖世无双,清谈、辩论天下无敌,尤其是“才性”之间门的辩证关系更是殷浩的绝对领域,只要有人敢在“才性”的领域与殷浩辩论,一定会体会到什么是泰山压顶。

另一个男子摇头道:“天下大乱,必须请渊源出山。”其余人郑重地点头,殷浩是大缙不世出的大才,这世上殷浩可以力挽狂澜拯救世界,无论如何必须说动了殷浩出山。

十几人整理衣衫,拂净尘土,一个男子这才恭恭敬敬地上前敲门:“渊源可在家?”其余人立刻瞪他,“可在家”三字太过软弱,殷浩很有可能装睡不应答的。

庭院之中有童子闻声走了出来,道:“老爷在家,请教诸位是?”

一个男子推开那童子,大步进了庭院,又进了屋子,看到一个中年男子穿着麻衣,靠在窗前看书,厉声道:“渊源,你就坐看天下大变,牝鸡司晨,胡人作乱吗?”追在那男子身后的众人阻拦不及,只能抱歉地看着殷浩,唯恐殷浩生气震怒。

殷浩放下书籍,笑道:“原来是王濛啊。”他笑道:“你倒有空来草堂小酌。”

王濛盯着殷浩,对殷浩的笑容完全无法继续呵斥,只能放缓了语气道:“渊源,天下纷乱,你就出山吧!”另一个拜访的男子急忙跟着道:“渊源,我等已经召集了数万大军,只要渊源出山,立刻就能带领数万大军横扫冀州胡人,斩杀小儿胡问静。”

殷浩摇头笑道:“我自在深山之中读书为乐,何必牵扯尘世的污浊。”

王濛与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小心地道:“渊源,只要你肯出山,当授建武将军,冀州刺史。”他小心翼翼是有原因的,他含含糊糊地说的一连串官职其实都缺乏朝廷的认可,天下大乱,掌管冀州的官员有的死在了洛阳,有的死在了胡人刀下,有的去清河投靠司马越了,哪有官员站出来合法的给殷浩官职?他口中的官职其实是来自司马家的一个王侯的承诺,但那个司马家的王侯属于旁支的旁支,若不是冀州无主,私自任命不合理不合法,不得不寻个有司马家血统的人撑场面,这个名字都没几个人记得的司马家的旁支的旁支算老几。所以,这个授官很是有些水分。

殷浩笑道:“王兄知我,何以拿官职羞辱我?”一群人哑然,殷浩虽然才华盖世,天下第一,但是却一直坚持官员是腐臭之物,他绝不会去当官。

王濛尴尬地看着殷浩,又一次劝道:“渊源,天下纷乱,需要渊源力挽狂澜!”

殷浩笑着摇头:“我只爱这山野清风,花间门朝露,采菊东篱,何以去尘世间门沾染腐臭和污浊?尘世是我不能呼吸,哪有这山野之间门的好?”

一群人看着殷浩死活不肯出山,悲伤无比。王濛悲愤道:“如苍生何?”【注1】

众人步履蹒跚,互相搀扶着走下了山,只觉眼前这如画江山被胡问静和胡人染指,眼看就要明珠蒙尘,如管仲诸葛亮之类的大才殷浩却偏偏洁身自好不愿意出山,简直是人世间门的悲剧。好几个人悲愤地呼喊着:“如苍生何?”

王濛泪流满面:“这就是高洁的殷浩啊,尘世的功名利禄都是粪土。”他又是崇拜佩服又是不甘心,对真正的隐士高人而言自然是“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胡人得天下也好,高门大阀的陨落也好,女子得天下也好,统统都不放在眼中。天下的所有百姓不分男女不分胡人汉人不分门阀平民,在殷浩的眼中想必都如同稻草扎的刍狗一样平等,毫无高低贵贱之分,所以殷浩完全不在意胡人或者胡问静得了天下。

王濛羞愧无比,他何时才能到到达“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的境界?他是个低俗的人,眼中终究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走吧。”王濛嘶哑着嗓子道。

其余众人无奈地上了马车,早知道能够说服殷浩的可能只有百分之一,失败了也不足为奇。

远处,忽然有数骑疾奔而至,见了王濛等了远远地就叫道:“公子,有紧急军情!”

众人一怔,急忙下了马车。

那数骑神情郑重:“十二月二十三日,石勒以邺城豪门大阀为内应,取邺城……”

王濛听了“取邺城”三字就想冷笑,“取”字清楚地写清楚了胡人战斗力的贫弱以及若没有内应打不下邺城的事实。

“……邺城三四十万百姓尽屠,勾结石勒之门阀亦不曾幸免,石勒以百姓为两脚羊,烹而食之。”

王濛厉声大叫:“什么!”却没有听清自己的声音,只觉四周都是人在厉声喝问。

那数骑眼神凄苦:“军报就是如此……”

一群人呆住了,胡人疯了!

王濛陡然兴奋无比,拼命地向殷浩的庭院冲去,远远地就大叫:“渊源!渊源!你快出来!出大事了!胡人丧尽天良,天理难容!”

其余人恍然大悟,眼睛放光,若是能够借此噩耗劝动殷浩出山,这邺城三四十万百姓也算没有白白牺牲。

殷浩的庭院中果然传出了殷浩震怒的声音:“胡人何以欺人太甚!”

一群说客大喜过望,终于请动了绝世大才殷浩。有人泪流满面:“这天下终于有救了!”

……

时间门回到十二月十五日。

白絮远眺前方,又死死地盯着地图,真想骂人。这地图真是太简陋了,她对着地图比了半天,愣是没有看出这地图上的地形与眼前的实际地形哪里相符了,地图上这条线是山川吧,这个口子是表示山川边上有条小路?但是这狗屎的实际地形至少有几十条山路,地图上到底指的是哪一条?

白絮恶狠狠地看着四周,将防御圈设置到霍县的意图彻底破产,若是卫瓘有更详细的地图,或者有一个当地的猎人做向导,从一条小路绕到了霍县防线的背后直扑平阳,那她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她或许运气不错,以洪洞县为防御前线可能就是最好的选择。

“将霍县所有的百姓尽数迁移到平阳城。”白絮厉声道,平阳城有的是地方安置百姓,至于这些百姓的田地和家产……白絮只能恶狠狠地道:“集体农庄管吃管住,要田地和家产做什么?”她不用问也知道她在霍县的百姓眼中就是一个草菅人命的凶狠贪腐官老爷,她有些悲伤,但她只能这么做。除了粮食和金银是财富之外,人口也是财富,她不可能任由这些百姓被卫瓘迁移到了太原郡。

一个手下问道:“要不要毁掉了霍县的房屋田地和道路?”

白絮缓缓地吸气,想着家园被毁的绝望百姓,终于摇头道:“算了。告诉霍县的百姓,只要打败了卫瓘,他们还能再回来的。”将心比心,她依然有些不忍心,这些房屋就留给卫瓘的大军居住好了,反正马上就要开春了,住在野外与住在屋子里也差不了多少。

霍县的人哭哭啼啼地被驱赶向平阳城,白絮加快了脚步,终于听不到了哭泣,她为自己的伪善而悲伤,又咬牙将心思集中到了军务之上。卫瓘莫名其妙地干脆利落的撤退了,她过了许久才敢追上来看个究竟,但终于没敢继续深入。卫瓘一定有什么诡计,但是白絮一点都不认为她能够看破,卫瓘与钟会邓艾大破蜀国的时候她出生了没有?她哪有资格与卫瓘较一日长短?白絮想起那个不知真假的“诸葛均”的后人,忽然苦笑了,是不是该请诸葛亮复生对付卫瓘?

白絮笑了半天,打定了主意在洪洞县挖九十九道泥土高墙,只要在泥土高墙之间门种地,也没有浪费了多少耕地。

“我不是军事天才,我就老老实实地学老大的乌龟流!”

白絮计议已定,不会进攻还不会防守吗?看卫瓘能有多少人来填泥土高墙。

……

十二月十六日。

金渺和林夕认真地讨论进攻武乡县的可能,最新军报卫瓘进攻了平阳郡,白絮正在苦苦坚守。但是在信鸽罢工,全靠驿站送信的狗屎情况之下,他们拿到的平阳郡的最新战报竟然是十一月初的,这战报几乎除了知道卫瓘发动了进攻之外没有一点点的参考价值,若是从上党郡带兵绕过崇山峻岭去救白絮,白絮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围魏救赵,假装要进攻武乡和晋阳。

林夕沉吟道:“围魏救赵之计只怕瞒不过卫瓘。”卫瓘一定会想到他们进攻武乡县,企图分担平阳郡的压力,多半不会简单的上当。

金渺皱眉,也觉得这个计谋太肤浅了些,但是他们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他道:“那么干脆真的打一次。多制作一些发石车和火箭,步卒只管列阵防守,引诱对方出城。”

林夕点头,没觉得这发石车和火箭能够对武乡城造成多大的损失,火箭随便做,发石车需要技术,他们有这个工匠吗?但哪怕无数火箭乱射也足够给武乡县造成一些损失了。

她道:“且试试看。”若是能够成功是最好,若是不成就再换个办法,必须让武乡城和晋阳城的人认为他们是真要进攻了,然后收拢兵力防御,不敢尽数派到平阳去。

……

河东郡安邑城。

岑缨缨轻轻地催着背,背倒是舒服了一些,不过手上却有些痛。在寒冷的冬天修建道路,协助运输粮草,这手上的皮肤终于被寒风吹开了口子。岑缨缨手上只有一两条口子还算好的,她一直知道用破布包住手掌,防护工作做得不错,其他百姓的手上至少有七八道口子。

一个农庄社员看着手上的口子,愤怒地看了一眼岑缨缨,低声骂道:“狗官!”其余社员同样愤怒,岑缨缨就知道保住她自己的手脚,完全不知道照顾其他人,卑鄙自私无比。

岑缨缨听见了声音,望了过去,那几个社员急忙笑着招呼:“岑老板!”岑狗官拿了鸡毛当令箭,心狠手辣,敢骂她的尽数挨了打,万万不可当面得罪了她。

岑缨缨冷冷地看着众人,她其实知道众人在背后骂她,但是她不但不觉得惭愧,反而有了更大的教训这些百姓的动力。寒风刚起的时候她就提醒过众人要做好手脚的保暖,千万不要让两只手的皮肤暴露在寒风之下,但是那些百姓只会乐呵呵地道:“岑老板就是娇贵,咱种了一辈子地,什么时候手脚裂开过。”

岑缨缨冷笑几声就不管了,她又不是他们的爹妈,管那些人的死活干什么?种了一辈子地?你丫都是跟着我从长安逃出来的,你们当中至少有一半的人一辈子没有种过地,更没有在冬天的寒风下每日工作六七个时辰。

岑缨缨只管照顾好了自己与沈宵,其余人作死就去死好了。但凡敢骂她的,被她知道了就抽二十鞭,绝不姑息。

远处,有几骑冲进了农庄之中,农庄的管事急急忙忙地出来,招呼农庄内的人开始烧水煮饭。

岑缨缨见了,微一沉思,立刻下令道:“把道路上所有的垃圾清理干净,让开道路。你们几个去砍柴,你们几个跟我去粮仓运粮食。”

农庄管事刚要下令,却见岑缨缨已经办得妥妥当当的,只觉这个人真是机灵无比,不愧是商人出身。他温和地招呼岑缨缨:“你猜得对,是有大量的援军到了。陛下从关中派遣了五千大军支援白絮将军。”

岑缨缨一怔,据她所知这平阳郡的战局已经稳定了,卫瓘已经撤退,为什么还要派遣五千大军?她想了想,道:“只要要开始准备扩建农庄了。”

那农庄管事没有接到这方面的指示,怔了一怔,苦苦思索,不得要领。

平阳郡,白絮接到五千中央军援军就要赶到的消息,微微一怔,胡问静为什么要派这么多人手给她?她想了一想才懂了,下令道:“通知中央军且驻扎在河东郡。”

胡问静一出潼关,立刻将三万余中央军尽数派遣了出去,五千人去了白絮处,五千人派遣取了荆州周渝处,五千人去了中牟苏雯雯处,剩下的一万五千余人跟随她入了洛阳,修整数日之后就要直奔邺城。

……

十二月二十九日,胡问静终于回到了洛阳。

荀勖苦笑道:“陛下的安排有些……”

胡问静道:“菜鸟?”

荀勖没敢接话,只能继续苦笑。胡问静将三万余中央军尽数打散的理由很容易猜,三万余中央军在关中没吃没喝老实地像绵羊,到了粮食充裕的司州之后会不会心生反意?必须立刻将他们分解到各处,人数少了,这造反的心思有没有少不好说,但各地镇压起来就比较容易了。区区五千人在单一的县城的集体农庄面前依然是一股洪流,但是在一个郡的集体农庄的士卒面前很容易就成了大海中的一滴水。荀勖很是赞同胡问静立即处理这些中央军,但是这处理手法实在是太过粗糙了,撒沙子一样的撒下去有何意义?好歹考虑一下重心,将大军集中在邺城啊。

胡问静摇头:“朕胆子小,没敢带着三万大军穿过洛阳去魏郡邺城。”三万大军虽然只会驻扎在洛阳城外,但若是忽然反叛,这乐子真是大了。

荀勖听着胡问静毫不犹豫地自称“朕”,心中定了几分,胡问静有称帝之心,也不想遮遮掩掩说是被人逼着当了皇帝,这真是好结果。

胡问静继续道:“朕也不怕那些中央军的都尉看破朕的提防,朕就是要他们知道朕在提防他们。”

荀勖点头,白痴才会喜欢“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拍着胸脯假装豪迈,将一支势穷而降的军队当做了可靠的大军,毫无提防。

胡问静继续道:“朕已经将中央军的都尉的兵权尽数夺了,他们可以在洛阳当个富贵闲人到老,但是朕还是觉得不够,必须将军中掌控五百人以上的将领尽数替换了,朕手中原本就有中央军,将他们互换就可以了,指挥系统都不会混乱。”

“吃相是难看了些,但是朕早就有告诉这些中央军将领未来是如何的,他们倒也不会惊慌。朕心中安稳了,他们的脑袋也就安稳了。”

荀勖微笑点头,听出了胡问静的言下之意,胡问静可以对一群不得不投靠她的中央军的将领保持高度警惕,可以对与她合作的贾充毫不信任,凭什么信任他荀勖?但这点几乎在荀勖的意料之中,他同样毫不惊慌,胡问静的怀疑很合理很正常,若是一点点都不怀疑,“怀着赤子之心”,那么荀勖反倒要担心胡问静能够活多久了。

胡问静扯住围着她打转的小问竹,抱到了怀里:“咦,你又胖了!”小问竹抱住胡问静:“姐姐才胖了!”

荀勖微笑,一点不在意君臣议事的时候跑出一个小孩子捣乱,最近他有事没事经常跑去小问竹面前露个脸,混个脸熟,将来搞不好可以抱小问竹的大腿。

胡问静继续道:“朕在过年之后就御驾亲征邺城,把这个消息放出去,朕倒要看看胡人和司马越怎么想。”

荀勖点头微笑:“想必司马越肯定要吓死了,要么抓紧时间门杀了琅琊王氏,要么与胡人争夺地盘。”

胡问静捏着小问竹的脸,道:“谁知道呢。”

荀勖出了大殿,立刻遇到了其余官员,一群官员有一大串的问题,扯着荀勖就去了吏部衙门。

一个官员问道:“这登基大典何时举行?”严格来说胡问静已经称帝一两个月了,结果国号,帝号,登基大典统统没有,这也叫皇帝?以前是胡问静在关中,被“龙袍加身”,怪不得胡问静措手不及毫无应对,但既然回到了洛阳,这些事宜就一个不能拉下。

荀勖正色道:“陛下刚回洛阳,诸多事宜千头万绪,哪有空理会世俗的礼节?”那官员怒视荀勖,也就是说你没问咯?废物!

另一个官员推开那官员,急切地问荀勖:“朝廷百官官职如何安排?”洛阳朝廷已经是个千仓百孔的草头班子了,胡问静的朝廷更是草头班子中的草头班子,无数重要部门的官职尽数空缺,没有尚书什么的也就算了,六部还是能够运作的,但是白絮等人的官职必须明确,现在不论是朝廷、地方官员或者军中士卒都是含含糊糊地叫着“将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毕竟论正经的官职,胡问静的手下尽数都是小官吏,封顶就是县令而已。这种模糊的称呼不仅仅对朝廷的运转会造成混乱,对军中也会造成麻烦,更重要的是在百姓的眼中胡问静的朝廷大军就相当于山贼,没有官职,没有规矩,一切都是大当家二当家说了算。这种乱七八糟的局面怎么聚拢人心?

荀勖正色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有集体农庄在,何愁人心不稳?”那官员听着“何愁人心不稳”六个字,只觉荀勖真是奸臣到了没边了,这是完全不考虑一个国家的名誉啊。

冯紞挤过来厉声问道:“邺城被屠,三四十万百姓被胡人吃了,陛下何时出兵?”

荀勖认真地道:“陛下痛哭流涕,捶胸顿足,‘胡人非人也!’‘我邺城百姓何辜?’与长公主相拥而泣,哭晕数次,必杀胡人以报血仇。”

冯紞用力点头:“陛下真是良善之君也。”

周围无数官员看着荀勖和冯紞,这么垃圾的演技是警告他们不要多问多说了?急忙用力点头:“陛下真是良善之君也!”

众人散去,荀勖和冯紞回了荀府,进了书房,合上了门,这才认真谈话。

冯紞低声问道:“陛下如何反应?”邺城的惨案发生在十二月二十三日,回凉探知消息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消息太过震惊,天气也给面子,这几日没什么风雪,阳光普照,信鸽竟然意外的可以飞行了,这才将消息光速传了出来,但即使如此,消息传到洛阳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七日,洛阳再快马传递消息给行军中的胡问静,胡问静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八日,与现在仅仅隔了一夜而已,胡问静对邺城事件应该还在震惊之中,很能够从胡问静的神情言语之中看出胡问静的性格以及对百姓对胡人的态度。

荀勖慢慢地道:“陛下神情平静,一点点都没有提到邺城百姓。”

冯紞皱眉:“真是最糟糕的态度。”

荀勖叹气:“是啊,糟糕极了。”

胡人屠杀且吃了三四十万汉人,普通人就该有震惊、愤怒、恐惧、仇恨、报复、不敢置信等等复杂无比的情绪,纵然像荀勖冯紞等等官场老油条在第一次见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依然惊得待了,纵然是此刻提起邺城也会有恐惧之感,但胡问静平平静静的,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要么就是胡问静完全没有把邺城的百姓被吃当回事,换成她自己也是会吃人的。要么就是胡问静对荀勖防备无比,根本不在荀勖面前暴露真实情感。

不论是哪一条都让荀勖和冯紞感到惶恐。

荀勖又想了想,道:“好像……”冯紞问道:“好像什么?”

荀勖皱眉道:“……好像陛下有种终于来了的鄙夷和不屑以及可笑?”他在胡问静提到邺城的时候察觉到了胡问静眼神中一丝异样,但是这一抹异样一闪而过,他不敢确定是不是看对了。

冯紞怔怔地看着荀勖:“鄙夷和不屑我理解,可笑是什么意思?”

荀勖摇头,就是不知道,所以才会用“好像”,怀疑是不是他多心看错了。

冯紞怒了:“我宁可陛下毫无表情!”这该死的“可笑”越想越是毛骨悚然。

荀勖没有看错,胡问静真的觉得可笑极了,她做了这么多事情,八王之乱都忽悠没了,可这胡人吃人的事情竟然一丝都没能改变,她的努力和奋斗在老天爷的眼中,在她自己的眼中,岂不是可笑极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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