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重要的还是, 从最早人族筚路蓝缕的时代开始到现在,但凡牵扯进变革之事的,基本上没有多少人是能够全身而退的。
那是一个大坑。
除了会坑害要行变革之事的那个人自己之外, 所有牵扯进这个风潮里的人以及炎黄人族族群本身, 都很有可能会被填进去。
“你一个小孩儿, 怎么就想到了要做这个, 若不然你还是……”
司马渠闭紧了嘴,眼底是未曾完全遮掩去的凝重。
孟彰先前就很认真听着,到司马渠不说话了, 他才又一次敛袖站起, 对司马渠这位史家先贤作礼一拜。
“彰,多谢先生为我担忧。”
司马渠仍然没说话, 只是看定了孟彰。
孟彰就叹了一声,将面上的表情放松几分。
“先生乃是史家的人, 博览古今, 又长年站在风浪之外观测风云, 乃是真正的大贤。那依你所见, 我炎黄人族族群近几十年即将面对的风浪,有更温和的应对方式吗?”
小说家的先贤宋籍以及侧旁两位阴神都看了过来。而司马渠自己也知道,在遥远的所在,还有更多的存在看着他。
“这……”司马渠张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没有, 是吧?”孟彰轻声问,随后又接着道, “汉承秦制,连消带打勉强收拾秦朝留下来的局面。但两汉承继,历经近十位帝皇, 这数千年的时间里,却是足够让一些问题沉降下来,成为黑不透光的污浊与晦暗。”
近十位皇帝,数千年的历史……
在这一座金銮殿中,就没有谁比司马渠还要更了解这段漫长历史中的棘手问题。
“张天师起黄巾之军,原本就是想要解决问题的。但他们没能做到,反而还推了一把,将族群的局势变得更为混乱。”
“黄巾之乱以后,我炎黄人族族群正朔不存,成分天下之势。此间因为战乱,很多地方都是十室九空,变成了一片白地……”
孟彰声音原本越说越低,到得这个时候却是触底反弹。
“倘若炎黄人族族群内部的那些沉垢能解决,我勉强也就承认了这些损失是牺牲吧。可是它们被解决了吗?”
“不!”
孟彰眼底烧着火,看得司马渠和宋籍两个竟然都不由得躲避了一下。
“那些沉垢没有被处理,恰恰相反,正是在这样长年的战乱之中,它们更是不断地聚合,凝练成了另一种大势。”
司马渠和宋籍都是学识渊博的人,他们知道孟彰说的是什么。
既是世家,也是当今朝堂的政体。
“源源不断地吞噬族群中的资粮强化自己的世家大势!而这九品中正制,也是支撑当前如此大势的一大支柱……”
世家已经成为了生长在炎黄人族族群上的菟丝花,更甚至,它们还在向着会杀死所攀缠大树的葛藤进化。
孟彰看定司马渠和宋籍两位炎黄人族族群的先贤,说道:“眼下,我炎黄人族族群所面对的危乱,还只在炎黄一系血脉上,在簇拥着皇族司马氏这些藩王的这些势力上。”
“待到日后,我炎黄人族族群的力量因为这些势力的乱战和彼此征伐必消耗……那些依附在关内生活却未曾完全被驯服的一众异族能坐得住吗?”
孟彰的问题更是叫两位炎黄人族族群的先贤躲闪着避开他的视线。
“依附在关中的这些异族坐不住,那关外的呢?”
“诸位先生这些年,难道就一直只看着我们族群内部,从未去睁眼看过关外的那些异族?”
在个人族的“交谈”中,郁垒、神荼两位门神无声地收敛自己的存在感,这当自己不存在。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已经从这些话语中窥见了那些渐渐笼罩在炎黄人族族群上方的乌云。
‘腥风血雨啊……’
‘内忧外患,不是一般的危险啊……’
两位门神如此感叹着,也不禁更觉民生之多艰。不过在同时,作为即将迎来正位天地大势的阴神,两位门神又从那渐渐逼近的血雨中嗅到了什么。
看来他们完全正位天地的时机,该是在这些腥风血雨之中了。
一时之间,连这些阴神们都没有办法完全分清祂们心下的复杂情绪。
孟彰眼睑一抬,目光越过司马渠和宋籍两位炎黄人族族群的先贤,在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处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司马渠与宋籍身上。
“自各位先祖起到始皇陛下再到两汉,族群一代代的先辈为我们这些后人积攒下足够厚实的根底,也给了我们能够俯视所有外族的底气。两位先生觉得,这份根底能经得起多久的折腾与消磨呢?”孟彰问。
司马渠、宋籍抿起了唇,没说话。
孟彰也不是太过在意。
“而且,当先辈都在给我们留下家底的时候,我们这一代的人却反而不断地消耗先辈积累并给后人留下更多更大的隐患……”
“这样的我们,又要怎么去见各位先祖以及后辈?”
司马渠和宋籍到这个时候是真的没有话说了。
孟彰将局势、前景和责任等等原因都数尽了,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呢?
司马渠深深看了孟彰一眼,半偏过脸去看宋籍。
从一开始找过来的时候,司马渠就没有什么太执拗的坚持,倒是宋籍……
宋籍双手一翻,同时整理了两边的大袖。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孟彰?”
孟彰无声一叹,旋即一整面上神色,转了视线过来迎上宋籍的目光。
“关乎天下兴亡,族群盛衰,我纵是一个小阴灵,又岂能无视,只在旁边看着一切发生?”
宋籍目光低了低。
孟彰却在这个时候笑了起来。
司马渠和宋籍两个看得俱是一愣。
“两位先生这是在为我担心?”孟彰问。
司马渠和宋籍对视得一眼,齐都笑了起来。只是这一回,两位先贤的面上还多了些沉重。
“变革非是小事,它更像是那漩涡,吞噬掉所有一切相关的人与事,然后才能搭建出一片崭新的空间,由那新来的人挥洒、建设。”
顿了一顿,宋籍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孟彰,你真的就不再多考虑一下?”
孟彰反问宋籍:“纵是我真退了,似其他同龄人般按部就班地成长,待到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就能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应对那覆压下来的狂风暴浪了吗?”
宋籍被问住了。
他长久地沉默,到最后也只能缓缓地摇头。
孟彰倒是笑了一下,说道:“这不就是了?”
“我不只考虑了族群的问题,我也是想过我自己的安危和未来的。”
“风浪将至,我更愿意将船舵掌在我自己的手里,以此把控方向与速度,而不是等待着一切发生,等待着旁人的荫蔽。”
他虽是坐在那里,魂体也仍旧甚为单薄,但这一刻,司马渠和宋籍几乎要以为孟彰撑起了他所在的那一片空间。
而在下一瞬,孟彰身上波发的气机却是陡然一缘。
不是骤然跌落的沉降,而是将强硬消解去两分的那种和缓,孟彰整个人便就又多添了种绵绵不绝的柔韧感觉。
那是另一种撼动人心的强韧力量。
“而且……两位先生,我修的是梦道。”孟彰道。
梦道?
司马渠和宋籍两位到底是炎黄人族族群里的大家先贤,学识渊博,很快就猜到了孟彰为什么在此刻说起这个问题。
“你是想说……”司马渠才刚刚开口说了半句,都还没等话说完,就被宋籍给抢去了话头。
“你是准备用入世的方式修行你的梦道?”
宋籍完全不理会司马渠深深看过来的目光,只看定孟彰问。
孟彰点了点头:“梦道也是集众之道。”
且看那无边梦海,不就是由一方方源自众生万灵的梦境世界汇聚而成的吗?
宋籍定睛看他半饷,久久没有说话。
司马渠再看得他一眼,便说道:“你这话倒是没有错,不过以集众的方式修行梦道……”
“虽然是比走香火道要安全稳当许多,然而实际上也是在跟万灵众生结下因果。这方面的问题,你可有考虑过?”
问司马渠是这样问的,但即便是孟彰还没有回答,司马渠也已经能想到他的答案了。
孟彰也不太愿意叫这些给予他真切善意的长辈太过担心。
“多少是有一些想法的。虽然确切效果会怎么样我也不是太能确定,但是……”孟彰笑着道,“总该是会有些好处的吧。”
司马渠和宋籍两人听得这话,当即就放松了些。
认真说来,他们跟孟彰真正接触的时间还没有多长,本没有多少的认知和信任,然而此刻听着孟彰的话,司马渠和宋籍两人竟是当下就相信了分。
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饶是司马渠和宋籍自己都惊了惊。
很快,两人就明白了这种信任的由来。
也无他,只因孟彰自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的一言一行,都是经过条理且严谨考量过的,不见冲动,也没有任性。
“既你这样说,那我们也便不多问了。”宋籍道,随后他手探入袖袋里,竟是从中摸出一柄醒木。
黑色的铁梨木所制醒木长约一寸,厚约半寸,其上抹边,分十面。却是素面,上面干干净净的,没图也没画,只得正上面阴刻着一个古秦篆字。
孟彰一眼看过去,视线当即就被那个古秦篆字吸引。
那古秦篆字映入他眼底的顷刻间,就仿佛是有一幕幕的光影同时展开。
孟彰浑似站在了一条涛涛岁月长河之前,看下方小说家的历史从春秋战国时代滚滚流荡到当前的魏晋时代。
一位又一位的小说家魁首手持铁梨木的素净醒木行走人间红尘,将那些嬉笑怒骂的小说故事从市井中提炼出来,落入文字后重又播散于市井里。
那些小说家魁首的文字孟彰也只是匆匆一瞥,并未能细看。然而饶是如此,他也还是被那些或是奇幻、或是凝练、或是磅礴、或是辛辣的文字给引去了大半的心神。
孟彰竟有些恍然。
小说家……
绝不只是他曾经所猜想的那些小说大家那样的简单。
他们的脑洞、阅历、文字、体悟,都远不是寻常人所能够比拟的。
也是这一刻,孟彰才认识了那个古秦篆字。
“界”。
是的,一个看起来很简单,可仔细思量后又觉得惊悚震怖的字。
界……
什么界?“界”里又有什么?
宋籍手持铁梨醒木,既是欣慰又惋惜地看着孟彰,耐心等他回神。
“这是?”孟彰问。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