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枭无奈的看着书院的学生眼馋,熊赐履说得对。对人才的拔苗助长,其实就是在毁灭人才。那些正在考试的孩子,有些装耳挠腮,有些奋笔疾书。还有些,干脆对着考卷傻瞪眼。
一千三百多名学生,录取一半也有六百多人。这还是第一期,今后每年都会有这样一批。
京城试点成功之后,接下来就是济南、天津、锦州、济南。至于西安,因为回鹘叛乱的事情,估计得缓上一缓。
李枭、张煌言和孙承宗满意而归。对于这次考试,三个人非常满意。而且三个人一致决定,这一批的学员毕业之后,除了留校的全都分配出去当老师。
这些人就像是一快快酵母,只要给他们合适的环境,他们就能培养出一批又一批好娃娃出来。
李枭知道,光靠自己堆科技。大明的繁荣就像是沙子做的城堡,来一阵台风就会被吹垮掉。只有彻底开启民智,才能不断的创新才能不断的有新东西出来。三十年之后,自己要面对的或许就是一个工业化的大明帝国。
到了那个时候,坚船利炮的就不是西洋列强,而是文化历史悠久的大明帝国。
晚饭的时候,孙承宗饭量很好。足足吃了一只烤鸭子,五粮液的高端版本,五粮液特酿也来了一小壶。看老家伙的精神头,可以打的死老虎。李枭非常希望,自己七十了也能有这副好身体。
“枭哥儿说的对,这些学生毕业之后,都弄去教书。学习好的继续教中学,学习差一些的去教小学。从娃娃抓起,这话说的太对了。咱们大明的孩子如果都识字,咱们大明的未来就有希望。”孙承宗笑呵呵的又干了一盅,旁边捧着酒壶的孙之洁非常担心。
有心不想继续倒酒,结果孙承宗一个眼神儿过来,孙之洁赶忙巴巴的给倒满。
“是啊!把这些娃娃送到官场上去,才是对他们的迫害。”张煌言附和道。
“第一回听说,给人官儿当是迫害。”孙之洁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多少年了,学子们发奋读书其实就是为了当官儿。所谓学得文武艺卖予帝王家,当官成为人上人,改变家族命运,就是这些学生辛苦学习的原动力。
现在居然有人说给人官儿当是迫害,孙之洁的想法代表了很多人。
“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孙承宗不满了看了一眼孙子。
这已经是孙家最出挑的子孙,却还想不通这一层。看起来,这孩子得下到地方上历练一下。总是在自己这里待着,迟早待傻了。
孙之洁不敢说话,趁着给张煌言倒酒的当口遮掩过去。
“孩子说的,其实是大部分人都不解的事情。给人官儿当,还是害人?三十年前给老夫说这事情,老夫会一口唾沫啐过去。可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又在兖州待了几年,总算是看得明白些。
之洁!你是个伶俐的孩子,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会明白喽。
那年我路过兖州下面一个村子,正碰上一桩事情。你看看你如果是地方官儿,这事情要怎么办!”
“张先生您说,小子听着。”孙之洁赶忙躬身施礼,能得到张煌言的言传身教,这可不容易。如果不是爷爷孙承宗的面子,求都求不来。
李枭也来了兴致,一边吃烤鸭子一边看着张煌言等着他讲故事。
“话说那一年到了那村子,正赶上村子里面的一桩公案。一家里姐姐坐月子,娘家妹妹来侍候姐姐月子。没想到姐夫狼心狗肺,居然把小姨子给强占了。你说说,如果是你,要如何断案?”
“这有何难!按照《大明律》奸**女其罪当诛,就算是小姨子,也不能例外。最轻的处置,也得把那姐夫痛打一顿,然后流放岭南才行。”孙之洁虽然没有学习过《大明律》,但这种非常明显的案子还是断得清的。
“哎!你猜猜地方上的小吏是怎么断的?”张煌言笑着看了一眼孙之洁,笑容中颇多玩味。
“跟我一同去的是衙门里的一名押司,还有乡里的一名里正。娘家爹,还有婆家爹。
大家团团坐在丝瓜藤下面,一边吃着瓜一边商量事情。娘家爹唉声叹气,婆家爹小心侍候。生怕娘家人一生气,儿子的小命就此断送。
一堆人没一个说话,最后还是里正说话。
他说这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如果公了那就让押司把人带走关进大牢,等候大老爷判案。说的跟之洁说的不差,最轻的是流放,判得重一些就是秋后问斩。
婆家人哀求,娘家人也不吱声。里正看到这里,又说!
如果不愿意公了,那还可以私了。第一,这件事情不能传扬出去。女娃子的名节还是重要的!
娘家爹立刻说了声:中!
第二呢,这女娃子现在学习苏绣。将来如果能够到苏州去当绣工,必须由这位姐夫出学费和盘缠,并且今后如果出嫁,姐夫要出嫁妆钱的一倍算作赔偿。
如果女娃子没考上绣工,则姐夫也要出比姐姐多一倍的价钱,把女娃子娶进门。进门之后,两姐妹共侍一夫。姐夫要做到一视同仁,不得欺辱打骂。今后生下孩子,也要一视同仁才行。”
“这里正该死,居然敢歪曲大明律法。如果都像他这样断糊涂案,乡野间还不礼崩乐坏。”孙之洁有些升起,这明明就是和稀泥,根本不讲律法。这和爷爷倡导的依法治国,简直是背道而驰。
“闭嘴!”孙承宗呵斥了一句,示意张煌言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身为局外人不好说话,只能是看着。那娘家爹想了一会儿,姐夫的爹娘也哀求,一个劲儿的说,过门之后不分大小,肯定待孩子好。后来娘家爹看到流泪的大闺女,又看看在屋里不说话的小闺女,点了一下头说了个:中!
我当时想说话,旁边那押司却说了:你们这事情虽然私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要么跟着回衙门,打二十板子号枷三天以儆效尤,要么拿三两银子出来算作罚金。”
“这押司也该死,《大明律》里面根本就没有罚金这一说。这押司,分明就是以权谋私贪赃纳贿。”孙之洁有些义愤填膺,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地方小吏在故意讹钱。
“呵呵!”张煌言伸手拍了拍孙之洁。
“当初老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碍于身份不好明说。别看王府的名号响,这些乡间小吏根本不会被吓到。即便老夫说了,也不管用。
离开村子来到县城,押司热情的邀请我与里正找一处酒楼饮酒。那酒楼正是县城最为豪华的酒楼,而且那押司要的菜,又都是昂贵的菜肴。酒也是当地一等一的好酒,这种席面没有几两银子下不来。
押司一年的进项有多少我还是清楚的,没想到这押司居然如此大方。”
“这是为了堵您的嘴,吃人嘴短,就不会说他索贿的事情。”
“呵呵!开始老夫也是这么想的,可酒过三巡之后那押司方才说出理由。他说这席面,就是刚刚那三两银子置办下的。之所以要他们三两银子,而且还要签字画押,就是要让他们肉疼,今后不敢再做这样的事情。
不过这《大明律》里面也没有罚金这一说,所以这钱也入不了公帐。如果他揣兜里,算是贪污日后被查出来算是罪证。如果他用来招待老夫,吃了喝了就算是招待费。反正只要没往自己兜里揣,就不算触犯《大明律》。
所以,他才搞了这么一桌席面,大家把这钱吃喝了,也算是消弭了罪孽。”
“呵呵!这小吏还算是聪明,但凡不是经年老吏,断然不会如此做。”孙承宗笑眯眯的捋着胡子。
“这个……!”孙之洁也弄不明白,按照《大明律》好像这小吏把这钱吃了喝了,还真算不上是贪赃。朝廷的规制,好险更不能拿他怎么样。因为地方上的这种小吏,根本算不上是官,他们充其量也就是吏。
“老夫当年也算是经历了一场糊涂案,不过念在后果还算是圆满,老夫也没有过多责难。毕竟,那时候老夫无权无势,就算是责难人家也不会在乎,还妄自得罪了人。”张煌言喝了一盅酒,自失的一笑。
“滑不溜丢老滑头。”孙承宗也笑了笑,跟着干了一盅。
站在桌子边上的孙之洁,赶忙给二位满上。听到现在,也没明白这故事到底说的是啥意思。难道就是为了说,地方上的官吏和稀泥断案子,还外加伸手索贿?
“直到两年后,老夫路过那村子。站在篱笆外面,看到当初的小姨子正抱着孩子晒太阳。当初瘦小的身子,如今也发福了些,脸色也比当年要好看许多。身上穿的衣服也没有补丁,看得出来这家里人对这孩子不错。她姐姐一边帮着她带孩子,一边还得照顾自己的孩子。虽说有些累,但也没见抱怨。
村里人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也都没有其他的闲言碎语,反而有些闲汉会说这姐夫抄上了。把个如花似玉的小姨子骗回了家!
夕阳下,一家五口其乐融融。那个犯事的姐夫,还想邀我去喝一杯。老夫当然不会喝这顿酒,不过老夫还是问他,如果有机会的话,会不会再犯。
你猜猜那姐夫怎么说?”
“怎么说?”孙之洁瞪大了眼睛,一脸的好奇宝宝模样。
“那姐夫说,哪还敢啊!三两银子的罚款啊,加上给小姨子家里的嫁妆钱。家里十几年的积蓄都掏空了,可不敢了!”
“哈哈哈!”孙承宗和李枭一起大笑起来。
“看着这还算是和美的一家,我又想起当初的事情。如果是之洁来断案,这当姐夫的要么被斩首示众,要么被流放岭南。反正这罪名之下,肯定好不了。
那么这姐姐呢?刚刚生完孩子,丈夫就被杀或者是被流放。犯的事情,又是因为自己妹妹。你让她在婆家怎么待下去?
这妹妹呢?名节被坏,今后定然不能嫁个好人家。村里的风言风语,甚至可以要了这姑娘的性命。可以想见,她今后命运之凄惨。
更不要说,姐姐刚生下的那个孩子。刚刚出生,就面临着家庭破碎,今后有谁抚养都是问题。
按照之洁的说法断案,虽然符合了《大明律》,但硬生生毁了一个和美的家庭。让本可以好好生活的一家人,硬生生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现在之洁你说说,是执行《大明律》的结果好,更能够增加地方稳定。还是如那押司、里正那样,和稀泥把事情解决掉的结果好?”张煌言笑眯眯的看着孙之洁。
“呃……这个……!”孙之洁一时无语。
按照他的说法执行《大明律》其结果真的会像张煌言所说,这户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可这押司与里正的做法,又背离了《大明律》。他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傻小子!这种事情虽说看着违反《大明律》可他却能够让地方上稳定,地方上的小吏可能不懂什么国策什么道理。但他们知道,怎样才能让地方安定下来。
就好像这押司和里正,巧妙的用罚金和彩礼,让那姐夫肉痛。今后再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这也算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今后这村子里的闲汉们,谁要管不住裤裆里面的东西,那就得付出一笔不菲的银子。算算这笔帐,谁也不会那么傻。去县城里面嫖一次,比这要便宜的多。
这种本事,就是地方小吏的生存之道。别看你是陆军军官学校的高材生,现在当上了团长。真让你去领导这些老油条,你会被他们生生玩死。就算是临死那一天,你还搞不明白,究竟他们是怎么害你的。又或者说,他们怎么把你弄死的。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呀!今后有很多的路要走,很多的事情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