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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番外-多章合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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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芜和谢荀便在桃源中住了下来。

二人的屋子还是从前来桃源住的那两间,临近后山高崖,紧紧相邻,推开窗子,就可以看见对方。

妙芜就站在窗子旁,和谢荀说了好一会话,才恋恋不舍地去睡觉了。

妙芜睡着以后,谢荀待在屋中躺了一会,想起谢泫父子,不知怎么地渐觉心烦意燥,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眠。

和妙芜离开之后,虽然仙门百家因为忌惮被他封印在狐仙庙中的魔胎,不敢再明晃晃地对二人围追堵截。

但暗中尾随窥伺并不少。

和妙芜一起游历山川大河这段日子,谢荀暗中驱退了不少仙门中的弟子。

可冥冥之中,谢荀总有一种不安全的虚幻感。

像是妙芜终有一天会离他而去,而他无力阻拦。

这种危机感常常令他陷入抑郁和暴躁中。

特别是在两人分开,无法一睁眼就看到彼此的情况下,这种暴躁便更为明显。

谢荀叹了口气,翻身坐起,在黑暗的客房中默默坐了一会,终于缓缓起身,推门而出,悄无声息地进入隔壁客房。

这段时日,虽是结伴同游,但因二人还未成婚,在外往往也是分室而居。

谢荀常常躺到半夜,等妙芜睡着了再偷偷潜到她身边,在她床边坐下,才觉心中安稳。

谢荀进屋后,便在床榻边坐下,双臂交叉,枕于榻沿,下颌虚抵在手臂上,屏息看了妙芜一会。

看到妙芜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绵长而徐缓,知道她睡得深沉,谢荀嘴角微勾,只觉满心充实又舒畅,换了个姿势,侧脸枕着手臂,不一会便进入梦乡。

谢荀睡过去以后,躺在榻上的少女双睫微颤,眼皮一阵滚动,慢慢睁开双眼。

妙芜尽量放轻动作,侧转过身,双手交叠枕在脸侧,静静地瞧着谢荀。

心中暗笑,谢荀常常等到她睡着后,偷偷潜到她床边睡,等到天明才悄悄离去。

谢荀自以为行事隐秘,未曾叫妙芜发现端倪,却不想妙芜早已发觉。

她知道谢荀如此,多半是因为心中焦虑。可谢荀烦恼什么,她却不知。

谢荀这人就是这样,死要面子。有些软弱宁愿硬扛,也不肯对他人说道半分

妙芜想着想着,不由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触向谢荀眉心,然后沿着他的眉骨处缓缓滑下,最后又轻轻在他鼻尖点了一下。

口中无声道:“小倔驴,小倔狐狸。”

妙芜说完,正准备缩回手,谢荀忽然睁开双眼,同时抽抽出手来,五指拢住她那根作怪的手指,紧紧不放。

妙芜没料到谢荀会突然醒来,“呀”了一声,低声道:“你怎么醒啦?”

谢荀望着她笑,眸光幽深,眼底亮晶晶的,似星辰闪耀。

“你以为就你会装睡吗?”

妙芜撇嘴道:“这样很好玩吗,大半夜的,吓我一跳。”

谢荀便叹了口气,作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道:“我睡不着。”

说着微微低头,双唇在妙芜指尖上轻轻碰了一下,呢喃道:“我睡不着。”

妙芜顿觉指尖好似被什么烫了一样,一下缩回手,鹌鹑一样弓起身体,把手藏在怀里,心中后知后觉地想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来。

妙芜赶紧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走。

此时正是姑苏二月,天气还有些寒冷,谢荀坐在床榻边,身上衣衫单薄。

妙芜虽知谢荀体质,阳火旺盛,并不畏冷。

但她以己度人,总怕谢荀冻到,想了一会,又小小地纠结了一下,便将被子掀开一点点,红着脸道:“被子、被子分你一半好了。睡在床榻上,小心得了风寒。”

谢荀怔住,过了一会,耳垂便慢慢热了起来。

他压低声音,沙哑道:“被子就一床,怎么分我一半?”

妙芜跟着蚕蛹似的,费力地往床榻里头蹭了蹭,留出大半床铺。她垂下浓密的双睫,指尖在另外半张床铺上点了点,结结巴巴道:“这、这也给你。”

等了一会,没听到谢荀应答,妙芜还以为谢荀不愿意,心中又觉害臊,又实在有些心疼他,正想着该怎么同他说时,便觉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往下一按,被子又重新落到她身上。

谢荀严严实实地替她掖好被角,和衣在另外半边床榻躺下。

妙芜侧躺着,脸朝着谢荀,谢荀仰面而卧,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上,呼吸平缓,叹息

道:“早些安歇,明日灵鉴夫人要来叫你一起准备元宵和许愿灯,怕是要早起。”

妙芜“嗯”一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可身边躺着一个大活人,还是自己心悦的少年郎,这种存在感实在太过强烈。

妙芜初时还想,我要专心睡觉。可不知不觉地,便竖起耳朵,将全身的注意力都投注到身旁的人身上。

虽然眼睛闭着看不见,可对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转身,每一次轻微的布料摩擦,都在妙芜耳中放大了无数倍。

妙芜渐渐觉得有些焦渴起来。

同榻而眠,不好受的又何止妙芜一人。

谢荀虽然表面上一派平静,可心底也觉备受煎熬。

可这种煎熬,又叫人觉得十分甜蜜。

谢荀在心中默默地诵念《清静经》,可越是如此,心中便越难以平静。

谢荀终于忍不住睁眼双眼,侧转过头,想要看看妙芜到底睡着没有。

这一转头,才发现妙芜早已睁开双眼,水润的眸中好似含了星光,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那一霎间,谢荀忽然失却言语的能力,只能怔怔地望住妙芜。

妙芜轻咬下唇,眨了眨眼睛,缓慢地凑过来,蜻蜓点水般在谢荀脸颊旁亲了一下,又快速缩回去,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望着谢荀直笑。

过了一会,渐觉谢荀目光变得深沉可怕,染上晦暗不明的欲.色,像要吃人一般。

妙芜心中不由打起小鼓,是不是撩过头了?

谢荀盯着她看了一会,喉结上下滚了几滚,缓缓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引火**,作茧自缚?”

妙芜厚着脸皮道:“可我喜欢引火**,作茧自缚呀。”

谢荀默了一会,左手屈起,撑着头看了她一会,忽然起身,满怀爱怜地吻向她的唇,唇齿间逸出模糊不清的呢喃。

妙芜晕乎乎间,隐约辨出他似乎骂了她一句傻子。

二人像两条不知疲倦的亲吻鱼,吻了半宿,才各自睡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外头便吵闹起来。

桃源中的灵猴们惯来不是安静的主儿。

因着灵鉴夫人说今年要在桃源里筹备花灯宴,一只只都兴奋得整宿睡不着,大早上就闹腾起来。

妙芜睡得沉,一时未被吵醒。谢荀却是浅眠

,声音才起,便醒转过来。

这群扰人清梦的猴子……

谢荀阴沉沉地朝门外望了一眼,抬起双手捂住妙芜双耳。

等到妙芜醒来,发觉谢荀用手捂着她的耳朵,不由奇道:“小堂兄,你在做什么?”

谢荀收回手,道:“没什么。方才紫姑遣人过来唤你早起了,大概是要请你过去商议准备元宵和许愿灯的事宜。”

妙芜一听紫姑遣人来叫,一下从床上跳起来,看了眼透窗而入的天光,知道此刻一定已经不早了,不由捂脸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起得这么迟。”

谢荀坐起来,好笑地看着她,无辜道:“这如何能怪我,是你先动手的。”

妙芜脸色大红,强拉硬拽,把谢荀赶出屋去,换好衣服,匆忙忙寻紫姑去了。

接下来几日,便忙于筹备花灯宴所需的各项事物。

桃源中清冷了许多年,突然间热闹起来,群猴简直快要翻了天去。

临到花灯宴那晚,群猴吃过元宵,便各自提了一盏许愿灯,也学人到桃源外放许愿灯。

妙芜准备的许愿灯和去年一样,依旧是一只粉色的,形状怪异的猪。

谢荀见了,嘴角一抽,想直言告诉妙芜这猪当真丑得别具一格,犹豫几番,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妙芜本来想到浣衣溪上放许愿灯,但又怕出了桃源,遇上谢谨等人,难免尴尬。

紫姑看出她心中顾虑,笑道:“桃源里有一处清流,两岸繁花似锦,又幽静,正好这些猴儿都不在了,无人打扰,你自去那里放灯,岂不是好?”

灵鉴夫人提着许愿灯起身道:“放灯自然是图个热闹吉利,哪里热闹便去哪里。走,我和你一起去浣衣溪。”

妙芜还有些犹豫,可灵鉴夫人已经头也不回地往前行去。

妙芜只好跟上去。

灵鉴夫人出了桃源,故意挑人多的地方走。

姑苏百姓皆不识得灵鉴夫人,只是见两个貌美女子并肩而行,目光便不由被吸引过来。

灵鉴夫人自是不在意旁人目光,妙芜却担心碰上谢泫父子,忐忑半日,终于出了谢宅,到达浣衣旁,才松了口气。

灵鉴夫人放了许愿灯,见夜市热闹,便对妙芜道:“你自去放灯吧,我多年未出桃源

,今次要去好好逛逛。”

妙芜应下,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放了许愿灯,便坐在岸边,看她那一盏混杂在成百上千的许愿灯中,顺流而下,不由心觉宽慰。

坐了一会,忽然想起已经大半日未曾见过谢荀,不知他现在何处?

咻——

天空中忽有烟花炸开,妙芜抬头,便见一只粉色的,怪模怪样的猪在头顶盛放。

烟花转瞬即逝,彩色的亮光映照着大地,明明又灭灭。

妙芜一下站起来,转过身,果然看到谢荀站在身后不远,手里正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筒。

方才所放的烟花,就是从这竹筒里射.出去的。

妙芜牵起裙角,奔向谢荀,一头撞入他怀里,仰头笑问:“这烟花哪里来的?”

谢荀垂眸道:“我自己做的。”

妙芜讶然道:“你连烟花都会做。”

谢荀道:“这有何难,学学就会了。”

妙芜朝谢荀伸出手,用力地晃了晃。

谢荀明知故问:“做什么?”

妙芜嗔道:“花灯宴,有花有灯才成宴。我的花呢?”

谢荀装出一副忽然想起的模样,道:“我忘了。”

妙芜翘起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道:“我才不信呢。”

谢荀便叹了口气,认真道:“我一心忙着做这烟花讨你开心,真忘了,明年花灯宴再补你吧。”

妙芜半信半疑,转过身,心中略微觉得有点失落,口中却道:“那好吧……”

话未完,忽觉鬓间一重。

妙芜抬手一摸,摸到一朵开得正好的碧桃花。

她立时反应过来,刚刚上了谢荀的当。

“你居然骗我……”

头顶烟花绽放,浣花溪上花灯如簇。

谢荀反手拥住她,温声笑道:“阿芜,我祝你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你的平安喜乐,长命百岁,此生都由我来守护。

————————

梦幻泡影(番外三)

“正月十五,花灯宴好,女儿窈窕,儿郎俊俏……”

锦衣巷和乌衣巷中,时不时跑出手提许愿灯的总角孩童,一路嬉戏,一路唱着随口编的歌谣。

经过浣衣溪畔时,看到一对好似从画中走出的少年少女并肩而行,不由放慢脚步,频频回头偷看。

谢荀和妙芜手牵手沿溪而行,

大大方方地任这些孩子看。

突然,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从桥上跑下来,蹬蹬蹬地跑到二人身前,伸手将谢荀一拦。

小女孩仰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荀看。

谢荀和她对视了一眼,轻轻皱了下眉,板起面孔道:“作什么?”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咧开嘴,笑得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两排小白牙,软糯糯地说道:“大哥哥,你好俊呀,我好欢喜你。”

妙芜:“噗——”

小女孩表完白,踮起脚,把手里的碧桃花枝往谢荀怀里一塞。谢荀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抬眸望去,便见那小女孩已经跑远了。

谢荀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碧桃花枝。

枝头花开并蒂,粉色的花苞开了一半,若带回去,用清水养上两日,便可开全了。

妙芜模仿那小女孩奶声奶气,说话漏风的声音,揶揄道:“大哥哥,你好俊呀,我好欢喜你……哈哈哈……啊!”

妙芜忽然小小地痛呼了一声,原来是谢荀用力地握了一把她的手。

少年擎着小女孩所赠的花枝,压低声音,有些恼羞成怒道:“不许再笑了。”

妙芜抬袖掩口,眯着眼道:“好,不笑,不笑。”

然而言语间皆是掩不住的笑意。

行到行人稀少处,谢荀放慢了脚步。

夜风习习,少年的声音像是被风吹散了一样,初时飘飘忽忽,低不可闻,说了两个字后,声音才逐渐清晰起来。

“阿芜,我们……成婚吧?”

谢荀小心翼翼地说出藏在心中已久的话语,等了片刻,没听到妙芜回答,不觉有些紧张。

突然提出成婚一事,是否太过冒失了?

没有三媒六聘,是否无法彰显诚意?

果然此事不该由他来说,应当请灵鉴夫人代为提亲才对。哪里有人自己为自己提亲的呢?

……

短短一瞬间,谢荀心中掠过无数念头,暗自悔恨不已。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少女轻笑一声,柔声道:“好呀。”

谢荀不知怎么地,竟然顺口道:“不,还是算了吧。”

妙芜眨了眨双眼,声音微微提高了些,反问道:“算了?”

她刚刚是漏掉什么了吗?

小堂兄前脚才跟她求婚,一转头就反悔了?

谢荀

见妙芜误会,急忙辩解道:“我不是说不成婚,我的意思是,这样终究太过草率。我还是想,应当挑个黄道吉日,请灵鉴夫人代为提亲。”

妙芜秀颈低垂,斟酌道:“小堂兄你想怎样都好,但在成婚之前,我还是想见一见爹……谢二当家和大公子。”

谢荀知她心中所想,便握紧她的手道:“我陪你。”

妙芜摇了摇头,“不必,你可放心,他们不会伤我。”

妙芜说完,忽觉谢荀与她交握的手逐渐收紧,力道渐沉。

妙芜抬头,只见谢荀双眼泛出红光,眼尾的红痕越来越深,渐渐现出半妖本相。

无形的风漩如平波起浪,从谢荀脚下升起,抟扶而上,风中带着灼人的炎热气浪。

妙芜看到一座朱红色的山门悬在谢荀身后不远处,门上火焰环绕。整座山门如同暗夜中的幽冥鬼魅,时隐时现。

妙芜惊觉谢荀的手越来越烫,她忍不住扶住谢荀手臂,急问:“小堂兄,可是又犯病了?”

谢荀却轻轻推开妙芜的手,往后倒开几步,避开她的触碰,转身朝狐仙庙走去。

“小堂兄……”

谢荀刹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双眸红得好似下一刻就会滴出血来。

“我……”谢荀艰难地开口说道,“去去便回。”

妙芜眼睁睁看着他推门而入,犹豫了几番,终究没有跟上去。

与狐仙庙结契,将神魂与**献祭,谢荀须日日忍受红莲狱火灼烧的痛苦,每隔一段时间,若是谢荀遭到住狐仙庙的反噬,就会出现类似今夜的力量暴乱。

每当此时,谢荀只能孤身返回狐仙庙,等待暴乱的力量平复,才会重返人世。

妙芜不知道谢荀需要忍受怎样的痛苦。她问他,他不肯说。妙芜知道谢荀是不想自己自责担心,渐渐地也就不问了。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她能做的只有长情的陪伴。

狐仙庙门消失之后,妙芜在原地停驻了许久。

灵鉴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叹息道:“既然没人陪你逛花灯了,再逗留在此地也无甚趣味,不如归去。”

妙芜乍然回神,抬起头,灵鉴夫人略带悲悯的面容便映入她眼帘。

“走吧。”

灵鉴夫人转身,长裙逶迤铺

地。

妙芜跟上去,听见灵鉴夫人问她:“你与他在外游历数月,他时常如此犯病吗?”

妙芜应道:“多则一月四五次,少则一二月一次。刚从金陵离开的那段时间,发作得很频繁,这两月来,已然少了很多了。”

“这狐仙庙吸收了帝王墓数百年的怨气,又关押着魔胎,谢荀年纪尚轻,修为尚浅,想要完全压制住这些邪物,必是极难。”

灵鉴夫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续道:“除魔诛邪,本当是仙门中人义不容辞之事,现在这些世家暗中忌惮天狐与萧氏遗族的力量,心思叵测,又寄望于让萧氏后人替他们解决魔胎这一祸患,这买卖未免也太过便宜了!”

妙芜听见灵鉴夫人这般说,却不知该作何应答。

仙门百家苦萧氏久矣。

这世上最难琢磨,最难掌握的也是人心。人心如此,凭她和谢荀二人之力,又能如何扭转大局呢?

灵鉴夫人像是听到妙芜心中的疑问,展开扇子,回身在她头顶轻敲一下,道:“痴儿。罢罢罢,你们两个还是太稚嫩了些,为着你们日后能够高枕无忧,我少不得要亲自出马替你们谋划一番了。”

妙芜听闻此言,不禁眼眶微湿,哽声道:“夫人……”

灵鉴夫人叹道:“哭什么?我希望你们好,自然是为着在我天命尽后,你能替我看顾好桃源众妖。”

妙芜定住脚步,过了会,忽然拜下,郑重地对着灵鉴夫人叩首三拜。

“弟子定然不负师父所托。”

灵鉴夫人负手而立,坦然受了妙芜三拜。

二人回到桃源,因着不知谢荀何时才能从狐仙庙回来,妙芜便早早安歇了。

然而夜间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

熬到天明时分,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

才觉入了眠,便闻屋外传来猴子吱吱乱叫的声音,丁一在门外叫道:“女娃子,快起来啦。谢家派人递帖子进来,说是要见你,你快起来啦。”

后面紧跟着便接上丁九怯怯的声音:“阿芜,紫姑让我、我们来……”

丁九话音未落,便见妙芜推门而出,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色,竟似彻夜未眠。

妙芜抬起双手,揉了揉脸颊,强打起精神,朝丁九璀然一笑。

“走吧。”

丁一有些担忧:“女娃子,你这个模样,咋跟被山精吸了精气一样?”

丁九跟在妙芜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裙角。

“阿芜,你若是、若是不想见……可以叫紫姑回绝、回绝了他们。”

妙芜回头,朝丁九摇了摇头,笑道:“无妨。”

丁九心知妙芜外柔内刚,她心意已定,就绝不会退缩。

两只灵猴伴着妙芜,先去见了灵鉴夫人,灵鉴夫人吩咐紫姑陪伴妙芜去见谢二父子,并私下叮嘱,如谢泫父子欲对妙芜不利,可直接将二人驱出桃源,闭门谢客。

妙芜在紫姑的陪伴下沿着回廊慢步而行,最后来到中庭。

游廊前垂下一道竹帘,透过竹帘的间隙,隐约可以望见中庭的碧桃花树下立着两道人影。

丁一和丁九分别跳到左右廊柱下方,拉动绳索,慢慢卷起竹帘。

谢泫和谢谨听到身后响动,回转过身,便见竹帘一点一点收起,慢慢显露出那抹暌违的少女身影。

竹帘升到妙芜下巴高度时,忽然猛地向上一卷,妙芜的视线顿时与谢泫父子交汇到一处。

这一时刻,妙芜不知为何,眼眶一热,眼前渐渐浮起一片朦胧的水雾。

谢泫亦觉喉头微哽。

三人对视良久,紫姑率先出声对妙芜道:“你与他二人久未相见,必有些话要说,随我到近旁的茶室坐坐吧。”

谢泫点头道:“劳烦紫姑前辈头前带路。”

紫姑引着三人沿着中庭的回廊朝桃源小院里走,过了一重垂花门,来到早已打扫好的茶室,点燃香,煮完茶,便借机退了出去,给三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明媚的阳光从半开的窗子泻入,茶桌上水汽氤氲。

妙芜双手捧着茶碗,手指轻点,双睫低垂,默默地看着茶汤上浮动的茶沫子。

谢泫叹息道:“一年未见,你清减了许多。”

“嗯。”

妙芜轻轻应了一声,虽然早已做好与二人相见的准备,可是临到头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想好到底该说什么。

谢谨问道:“如何未见琢玉?”

“小堂……他,他回狐仙庙了。”

谢泫道:“自金陵一别后,琢玉独自看守被封印在狐仙庙中的魔胎,可曾遇到什么困难……”

谢泫话

音刚落,便听到“嘭”的一声,一道劲风猛地撞开茶室的门。

空旷的茶室中风劲激荡,直吹得谢泫父子二人衣衫猎猎而动,桌上的茶碗“叮”地发出一声哀鸣,四分五裂,茶汤洒溅了一桌一地。

谢泫和谢谨都站起身,便见茶室门外三步之距,黑袍白衣的少年身姿如竹,挺拔地站立在明晃晃的日光下,面色苍白,眼尾殷红,眸光中闪出几分兽类才有的警戒与凶狠。

谢谨怔怔地看着这位昔日手足,恍惚间喃喃唤了一声:“琢玉……”

谢荀眼珠子微动,缓缓从谢泫父子二人身上扫过。

他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微微凝住。

谢泫二人竟觉气氛似乎陡然紧张起来,无形的威压迎面逼来,迫得人不得不屏息后退。

谢荀目光一转,看向二人身后的妙芜,见到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双眼一闭一睁间,刚刚身上那冷峻锋锐,恍若兽类的气息顷刻间消失殆尽。

谢荀朝前走近一步,执晚辈礼,朝谢泫顿首道:“谢二当家。”

又转向谢谨,拱手道:“大公子。”

谢谨凝望着谢荀的面庞,心中只觉七弟陌生又熟悉。虽只隔了一年未见,竟然恍如隔世一般。

金陵城中一场噩梦,终究是什么都变了。

姑苏锦衣巷中,谢家宅院的碧桃花依旧灼灼盛放,可很多人,很多事,却早已回不去了。

妙芜担心谢荀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快走几步,走到谢荀身旁,牵起他的手,低声道:“小堂兄。”

谢荀身上乱走暴动的灵力稍微平复了一些。

妙芜对谢荀、谢瑾道:“我有一事想与谢二当家言说,可否请大公子暂避一会。”

谢泫知道妙芜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轻轻朝谢瑾颔首,示意他退下。

谢荀看向妙芜,妙芜捏了捏他的手,无声道:“放心。”

谢荀和谢瑾对视一眼,二人离开了茶室,走到中庭的碧桃花树下,远远地分开站着。

妙芜关上茶室的门窗,走到坐席前,与谢泫面朝而坐。

桌上熏香袅袅。

妙芜声音很轻,开始讲述那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从小妙芜被人故意引入帝王墓中讲起,一直讲到小妙芜是如何被罗刹侵吞了心智,乃至最终被

吞噬了神魂,变成与罗刹合二为一的怪物。

“我在小妙芜身上看到一个梦,一个关于她前世的梦。”

妙芜讲到这里不得不停下来,调整了一会情绪,才继续哽声道:“在那梦中,她最开始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长到一十六岁,终于得偿所愿,与她喜欢的洛淮公子结为连理,可她不知道的,就在接下来一年中,噩梦般的灾难开始吞噬了她的人生。”

“萧氏余孽死灰复燃,谢家的桃源秘境成为第一个被攻破的地方,成器公子的本命符被人盗走,灵鉴夫人身受重伤,没多久便仙逝了。”

“家主带人追击萧氏余孽,却被……”妙芜讲到这里几乎快说不下去了,眼睛一眨,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啪”的一声,轻轻砸在案几上。

一只拿着锦帕的手伸过来,伸到妙芜脸下,轻轻为她拭去腮边的泪痕。

妙芜抬头,发现谢泫也早就泪流满面。

他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轻轻摸了摸妙芜的发顶:“孩子,别哭。”

妙芜接过锦帕,吸了吸鼻子,继续讲述下去。

家主谢涟带人追击萧氏余孽,结果“少主”谢荀却突然发狂,不仅杀了同行的谢家弟子,最后更是犯下弑父大罪。

消息传回谢家,举族震惊。

谢泫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于是决定亲自带人捉拿谢荀。

可父子二人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谢家一门三兄弟,一下去了两个,只剩下一个谢玉郎,不得已以残破之躯撑起家族重任。

可谁也猜不到,这位谢玉郎早已并非本尊。

谢荀弑父弑兄,手段残暴,罪大恶极。但若仅是如此,那也不过是谢家门庭不幸,外家还管不了那么多。

可就在短短事发三个月后,萧氏余孽便以燎原之势死灰复燃,而举旗为首者,便是这位弑父弑兄的谢家少主。

仙门百家哗然一片,谁也想不到,这位被看作谢氏明珠的后辈俊秀,竟然真是萧贼后人。各家各派紧急在金陵召开金陵大会,共同商议对付谢荀的法子。

而这场金陵大会,正是另外一场浩劫的开端。

魔胎降临人世,魔化本命符结界笼罩在整个金陵城上空,

只有少数人侥幸从这场浩劫中逃出生天。

谢家九姑娘便是其中一个。

而谢家九姑娘的夫君,金陵洛家少主则为了大局,选择留在金陵城中,为洛家上下共存亡——谢家九姑娘在城外等了他半个月,都没有等到他出城。

仙门百家经此浩劫,门中精锐几乎近半折损在金陵城中,元气大伤。萧氏余孽自此有了与仙门力量、殷氏皇族分庭抗礼之力。

而谢家九姑娘,终此一生活在对仇恨的追逐中,直到被罗刹完全吞噬了自我,开始滥杀无辜,最后被谢荀带回狐仙庙中,隔绝人世,直到见到洛淮之子,才走到生命终点。

谢家九姑娘以为这便是最后的解脱了,噩梦到此已是尽头,孰料再次睁眼,竟是新的人生,新的开始。

窗外鸟叫虫鸣,她躺在锦绣堆叠的床榻中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南疆春光明媚,一切都是崭新的模样。

她以为是上苍怜悯,让她回到过去,可以先发制人杀掉谢荀,好挽救亲人的性命,谁料兜兜转转,竟是一次又一次踏上前世的命运。

一次又一次失败,一次又一次重来,她发现自己像是被困在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里,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努力,命运的列车始终会开往那个既定的终点。

而她每次重来,一开始都能清楚地记得前世的一切,可随着时日推移,这些记忆总会渐渐消散,直到某一日醒来,终于被完全忘却。

她像是命运的提线木偶,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她恨极,痛极,却又无能为力,她发了疯地想杀死谢荀,想看他痛苦求饶,却始终躲不开亲人惨死的局面——哪怕父亲和哥哥不因谢荀而死,也会因为其他原因离她而去。

谢泫听到这里,终于听不下去,泣声道:“够了,不要再说了。”

妙芜垂下头,用锦帕捂着眼睛,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

过了很久,二人才收敛好情绪。

谢泫问道:“为什么她会做这样的噩梦?”

妙芜无法吐露出这个世界上存在剧情系统和世界主神的秘密,只能迂回地解释道:“前辈,您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说法。这世间的一切,都是佛祖的一场梦,每个人在梦境

中都各司其职,各有其缘法。”

“他们的人生,是早就注定好了的。想要改变既定的命运,就是妄图推翻佛祖的梦境,推翻这个虚幻的、梦幻泡影般的世界。”

“世界不存,梦境中的人也就不复存在了。”

“而这些噩梦,全是小妙芜经历过的人生。她曾一次又一次在佛前许愿,向满天神灵祝祷,希望能用自己的生命换取父亲和哥哥的生命。”

谢泫颤声问道:“所以……”

“所以,这一次,她终于成功了。”

妙芜说完,伸出手去,拉过谢泫的手按在眉心灵台上。

那一瞬间,谢泫的灵识涌入妙芜眉心灵台,来到那片广袤幽深的湖泊上。

谢泫看到湖心中央,有一个小女孩蹲在水面上,与一头白狮玩水嬉戏。他喉头滑动,不禁出声唤道:“阿芜……”

小女孩蓦然回头,巧笑嫣然,欢喜地唤了一声“爹爹”,跳起来,张开手臂朝谢泫飞奔而来。

谢泫微微蹲身,张开手臂,等待女儿像小时候那样飞奔扑入他怀中。

小妙芜轻轻一跳,跃入父亲怀中,额头抵着父亲的下颌,咯咯笑道:“爹爹,你的胡子好扎人啊。”

谢泫喉头哽得说不出话,只能轻轻点头:“嗯。”

小妙芜轻轻靠着父亲的肩膀,像是累极,用一种昏然欲睡的语气轻轻道:“爹爹,我好想你们啊。”

“爹爹,我要走啦。你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多在家里陪陪伯父吧……”

“爹爹,我真的,好舍不得你们啊……”

一声呓语,怀着无限惋叹和不舍。

一滴水珠轻轻落向湖心——

“咚——”

如同午夜的最后一声钟鸣,男子怀中的小女孩倏然化作万千星点,散入空旷无垠的幽暗虚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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