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行了, 再往外走要被逮住的。小奸商,你刚才到底几个意思?”余乐拿起烟嗅了嗅, 这里还是主脑的地盘, 他不敢贸然点燃它。
季小满本来就生得单薄, 身形又被夜色削去几分, 看起来有点融化在夜色里的意思。她的头发比他们刚遇见时长了点, 末端因为缺乏修剪显得参差不齐。
她紧挨一个花坛站着, 双臂和腿部的义肢全都露在外面, 和周边整洁精致的环境完全不搭。季小满向来不喜欢抬头看人, 这回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翻起眼睛, 而是正儿八经仰起头,认真地注视余乐。
“我不需要你帮忙。”她说。
“一两句话的事情,又不需要多大阵仗, 对大家都好, 纠结啥呢?要有人愿意这么帮我兄弟,甭说面子, 里子我都能掏出来给人丢着玩。”
“不一样。”季小满咬牙,“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信那个阮教授。”
余乐皱皱眉。
“他凭什么帮我?……我可怜?他善良?他面子上过不去?还是这段时间的狗屁交情?”
季小满咯吱咯吱地捏着金属手指,情绪少有的有了波动。
“我要他尽心尽力,在这一点上,我只相信欠的人情和真的代价。我自己是机械师,我知道怎么糊弄那些讨厌鬼——暂时达到效果,过两天又坏掉, 这样的维修方式要多少有多少。那可是我妈的脑子!”
“你气个屁啊?我看得出,阮教授疯归疯,比小阮他们正常不少。他是个能说理的,不至于在你妈身上搞那些下三滥手段。”
余乐有点隐隐的不快。
“你确定?你能百分百确定?那是我妈,这是我的事。”季小满冷冰冰地回应道。“什么时候轮到你为我做主了?”
余乐张张嘴,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在废墟海当久了船长,他习惯为每个人做出决策。虽说季小满不是他的下属,她到底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儿,他本能地想要帮她拿拿主意。然而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她不打算买账。
“他们要你有确切的用处,你的驾驶技术比他们所有人都好。智商不能一下子代替经验和天赋,谁都懂这个道理。我呢?我在修东西上的确有点心得,余乐,你自己想想,除了你那辆车,我现在根本展不开手脚。”
季小满抱住双臂。
“我是这个团体里最容易被舍弃的那个。行,我们就假设阮教授答应治我妈——看在你的面子上——然而遇到了需要时间的棘手难题。时间紧迫,你猜他会一心一意治我妈还是暂缓处理了事?他走在拯救人类的大路上,我妈甚至连人都不是!”
小姑娘眼眶有点红。
“不至于到那地步吧。”余乐悻悻说道,“那可是设计了主脑的阮教授,只是修个电子脑……”
“只是修个电子脑?”季小满的声音有点尖,甚至蹦出几个脏字。“如果真他妈是举手之劳,我至于在这和你说这些?”
余乐面上一向吊儿郎当,内里对情绪控制自信得很。此刻一股邪火却直冲头顶,他只觉得烦躁:“行行行,是我多管闲事,我错了成不?以后关于你和你妈的事儿,我一口都不提。反正你就信真的人情,咱们顶多算同路,说不准啥时候散伙。”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个意思?我听着呢。”
“……我们能不能先就事论事?”
“哟,这个时候换话题倒挺快哈。怎么着,这会儿就‘至于’了。”
季小满哑了火,她呼吸急促,单薄的胸口剧烈起伏。
“你瞧咱俩谁像关心狗屁世界前途的人?不就是顺道凑个热闹,我提一嘴也是……”
话刚到喉咙口,余乐却怔住了。
他本来想说“为了你好”,可他怎么都说不出这句话。季小满就在他面前站着,眼圈通红,牙咬得死紧。
一路从最恶劣的环境里摸爬滚打到今天,余乐知道怎么说出最难听的话来攻击她,用自己的阅历优势碾压她,以此发泄心里那口无名恶气——自己好心好意想要帮忙,结果对方还挑肥拣瘦。若是放在从前,要有人在废墟海这么折腾,他乐得一枪崩了对方。
自己早就习惯在大事上下决定,这一路之所以任唐亦步和阮闲占据主导,只不过是愿意在对方的强势下低头。
而他确确实实是把季小满看做自己的“下级”或“后辈”,他会给她一定程度的尊重,但也仅此而已。说到底,季小满本人其实是最敏感的——作为一个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战士,她敏锐地嗅到自己的态度。
以前余乐可能会对这点事一笑而过,可这一路上他已经看过足够多的闹心事。
之前完美的逻辑闭环似乎不再完美,明明是熟悉的做法,如今却让他胃里不太舒服。他似乎忽视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而它现在就在他面前。
“……抱歉。”余乐长长地吁了口气,闭上眼。“刚才我说重了。”
承认自己的错误比想象的更让他难受,余乐把手里的烟揉碎成团。“当然,我不后悔让阮教授帮你妈,不过我该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商量商量。这的确是你的事,大事……你压力也挺大的……呃。”
他的声音不比蚊子哼哼大,颇为不自在地摸摸下巴上的胡茬。
季小满哽了两下,抽抽鼻子,硬是没掉下一滴眼泪。她艰难地朝他笑了笑,两人之间升起一阵尴尬的沉默。
半分钟后,季小满犹豫了好一会儿,张开手臂,抱了抱余乐的腰腹:“我,嗯,刚刚也有点激动,对不起。”
她的声音比余乐更小,手臂一触即收,活像抱的是块人形烙铁。余乐刚打算回句话,小姑娘眼看要跑,他赶忙扯住她的后领子。
“要说就把话说囫囵。”余乐大叹几口气,“我他妈就是打算在你身上找找权威。你觉得自己没用,唐亦步他们可瞧着你。一个你能打好几个我了,要说担心被那群牲口灭口,我不比你放松多少。成了,你爱骂就骂吧,我会改就是了。”
季小满脸憋得通红,她踌躇了会儿,朝余乐伸出一只金属手掌。
“握手。”她生硬地说道,“如果……如果我们尽量照应对方,我们的优势会被绑定,这样筹码更多些。”
余乐咧开嘴,心里那些奇妙的怒火瞬间无影无踪。他抓住那只冰冷坚硬的手,严肃地握了握:“同盟,哈?”
“……嗯。还有刚才,唔,谢谢你考虑我的事。”季小满快把脸埋进自己胸口了。
“谢多见外啊,再抱个?”
“不。”这次季小满的口气格外坚决。
“满姐!”余乐刚打算再活跃活跃气氛,给仲清一下子打断了。少年急火火地冲过来,脸上满是汗,看着又慌了神。
“怎么了这是?”余乐啧了声。
“有东西靠近。”仲清险些咬着舌头,“我们赶紧回去吧,有东西要过来了。”
季小满和余乐对视一眼,余乐拎起仲清,三人一同冲向装甲越野。他们赶到时,唐亦步正打开第三包巧克力豆的包装,三脚小机械安静地待在原处,气氛一片和平。
“有有有东西过来。”仲清上气不接下气地呻.吟,“我们得快藏起来。”
唐亦步皱起眉:“我没感觉到附近有东西。”周围的信号一片平稳,系统运行也不见异常。要是城里出现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他多少能察觉一点。
阮教授则直奔主题:“你从哪里发现的异常?”
“城外郊区,大概三公里左右的地方。”仲清接过唐亦步递过的水,就着唐亦步的白眼喝了下去。“一些在留守,一些正在往这个方向来,都是作战类机械。肯定是刚才阮哥的事情被发现了,快走快走!”
“你能发现远处的敌人?”见距离还安全,唐亦步情绪高昂起来。
“我不能!”仲清大叫,为其他人莫名其妙的“迟钝”火冒三丈。“我只是刚巧在看那个地方,看到了而已,别处还不知道有多少!你们怎么回事啊,说不定我们正在被包围——”
见仲清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唐亦步只能先把他拽上车。“我们的感知迷彩还要充会儿能,好了后才能走。你先讲讲情况。不用紧张,时间还来得及。”
“……我家就在附近。”
进了车子,仲清的情绪平稳了点,颇有点铁珠子的精神。唐亦步怀疑他更需要一个坚实的壳子。
“刚才大家不是自由活动吗?我就想着看一眼,就看一眼,看看他们怎么样了。”仲清有点不自在地挪着屁股,咔咔捏紧手中的水瓶。唐亦步眼疾手快地将瓶子抢救出来,随后手背被阮教授不善地戳了下。
“不过这个时间了,他们肯定在睡觉。”抢回瓶子后,仲清瞥了唐亦步一眼。“我就在下面瞧着,想起以前爸妈带我去郊区湖边散心,就朝湖那边看了看——”
“打住打住。”余乐抽了口气,“你是说隔着这么些楼,大半夜的,你去看不知道几里地外的湖?你看得见?”
“给你三分钟,你能给瞎子讲清楚什么是红色,给聋子写清楚什么是音乐,我就给你解释。”仲清没好气地应道,“我那些……咳,算是另一套感知器官了,这很难解释。”
唐亦步则在琢磨别的事情。
仲清十有**是某种诱饵,任一具“尸体”在外乱跑,怎么看都不是主脑的风格。哪怕它的监视真的有bug,虽然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唐亦步也不相信bug会严重到如此地步。另一方面,如果它往仲清身上安装任何类型的定位器或者监视器,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它们。
仲清本身应该是没有被监控的,那么主脑为什么要投放这么一个没有信息传输功能的诱饵呢?
唐亦步示威般地掏出一罐樱桃汽水,慢慢灌进喉咙。
他拥有这辆车里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阮教授——都没有的能力。他能够真正地像主脑那样思考,并且在这些日子里更加熟练。
唐亦步一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答案很简单,如果换做他来捕捉这群人,他会在各个城市投放类似的诱饵。诱饵们不需要传递信息,只需要引领他们发现殡仪馆的“尸体需求”和既有漏洞。
在无法确定他们具体去向的情况下,别的城市恐怕也有类似R-α的高级机械兵种造访。
毕竟阮闲已经在仿生人秀场露了一手,主脑也清楚他们正在和阮教授合作。看阮教授的表现,就算他清楚仲清的诱饵身份,也不会放过这个唾手可得的机会。若不是阮闲冲出来打乱棋盘,阮教授八成会按照这个思路继续对局——他们都清楚,阮教授并不在意牺牲仲清这么一个“非人类”,来尝试和主脑换子。
现在他们面对的问题则是另一个。
仲清传回的情报无法被证伪。但也无法否认,他有被提前植入虚假情报的可能性。这个发现太过巧合,现在就看他们是否愿意接受这个情报了。
“余哥,季小姐。”唐亦步把最后一口汽水倒进嘴巴。“我需要两位帮把手。”
他冲前座的两人笑得格外甜。
“……这件事还挺重要的,生死攸关。”
作者有话要说: 这堆不正常的队友们总要吵吵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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