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的地下室比花孔雀那间脏乱不少,架子上的电子脑还带着血迹。水泥地板上有不少裂缝, 缝隙中残余着黑红的组织碎片, 空气里的内脏腥气有像尸臭转变的趋势。
“回南雁。”阮闲重复了一遍唐亦步的话,“浪费了这么个名字。”
“也就是说,假设钱一庚认为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他可能强行召回躯体尚能移动的老式脑仿生人, 包括跑到外面去的那个甜甜-Q2。”
唐亦步把沾血的电子脑在架子上摆整齐, 甚至考虑到了朝向。
“我们需要掌握推进的速度, 最好不要让他有鱼死网破的念头。”
“的确是这个道理。”阮闲皱起眉,“不过亦步, 老式电子脑的程序应该没有那么容易修改……否则植入定位程序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不是吗?”
“为了防止第三方随意改造以及病毒感染,老式电子脑的程序安全性极高。”唐亦步点点头,“回南雁算是最好修改的程序部分。有时需要考虑厂址迁移或者气候问题, 地点修改的权限相对宽松……”
“季小满研究了这么久的老式电子脑, 肯定也知道这一点。”阮闲终于找到了潜意识里不自然的地方。“一旦我们逼急了钱一庚, 她的母亲可能被强制召回,可她完全没有跟我们提过这件事。”
唐亦步轻轻啧了一声:“阮先生,我们……”
“等等。”这次阮闲记得张开感知, “有人来了。”
地下室的门外响起轻轻的口哨声, 唐亦步拽住阮闲,两个人挤在黑暗的架子后。老余反应很快,下一秒便把自己藏在一大摞金属桶堆里。
一双明显属于男人的靴子出现在众人视野内,靴子的主人独自进入实验室, 嘴里吹着口哨。唐亦步下意识摆出攻击的姿势,被阮闲一把按住。
【先看看。】见那男人给自己系上屠户围裙,有动手的趋势,阮闲通过耳钉阻止了唐亦步。
男人把血迹斑斑的围裙系好,打开躯体保存池上的玻璃遮盖,顺着手臂拉出一具偏纤细的少年躯体。他用手指熟稔地敲敲后者的脑壳,叹了口气,然后打开了光屏。
“你不是说处理好了一个吗?”男人在少年的肩膀上随便捏了两把,把那毫无知觉的躯体扔回池子。“我这怎么只能找到实心的?老天,预约的客人快到了。我这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不到一个小时我可做不完全套,要么你下来帮个忙——”
“帮个屁,老子快忙死了。”光屏那边的人啐道,“上城区刚炸了五家店,大家都晓得那帮人喜欢夜里动手,现在都挑白天来玩。我弄完的在医疗柜里,你去捞池子了吧?没脑子的不能弄回池子,会死,我说了百八十遍了,你也没脑子?”
“滚你.妈的。”男人暴躁地中断联系,怒气冲冲走向墙角的金属柜,从里面拖出来另一具白花花的空壳躯体。他有点粗暴地把那具躯体扔到手术台上,随后朝阮闲所在的架子走去。
这回是阮闲坐不住了,这个距离太过冒险,他很可能看到他们。然而这次他却被唐亦步狠狠按在原地——那仿生人严肃地摇摇头,示意他继续看。
男人没好气地在架子上摆弄电子脑,没个四五秒便拿起一个,回了手术台。他用沾着点血迹的医用手套划划光屏,开始循环播放一段音频。
“我想要年纪十八到二十的男孩。”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光屏中传出。“头发稍稍长些,不需要染,脸的话M06或者M47都可以。个头不要太高,必须在一米七五以下,太胖或者太壮都不要,最好纤细得刚刚好。就根据我给你们的体型建模来,不能差太多……”
“挑剔的老东西。”男人把电子脑在一缸浅蓝的透明液体里清洗着,嘴里低骂一句。
阮闲被唐亦步牢牢禁锢在架子后杂物的阴影里,只得乖乖听下去。
“最重要的是性格,性格。钱一庚说你们什么都搞得到,我可花了大价钱。”
光屏里沙哑的声音在继续,“唔,要个好人家的孩子,没吃过苦头那种。最好末日后的记忆都去掉,不知道末日最好。接下来的工序可能有点麻烦,我想要个带着创伤的,对,你们可以出个没病的人先玩玩。场景嘛,安排个普通民宅,准备点粥。年轻人那种以为自己抓到救命稻草,然后绝望的表情非常吸引人……”
“老家伙花样还挺多,不过也算白赚一次。”男人又吹了声口哨,“性格库在哪儿来着,好孩子,好孩子……唔……”
“我要吐了。”余乐冷静地表示。
他这声不大不小,刚好够外头的男人听见。这位的反应速度比花孔雀快得多,但终究敌不过曾经的墟盗头子。余乐粗暴地丢出个铁桶,趁对方移开视线,一举卡住对方的喉咙,将对方惯倒在地。
余乐没有打晕他。
“介意出来帮把手吗两位?你俩总不至于在这种场合搞起来吧。”
他干脆地踩断男人一只手,顺便粗暴地拽了块浸满血的抹布,塞进男人嘴里。而后余船长从腰包掏出把手术刀,精准地卡在男人脖颈上。“想活命就老实点。”
唐亦步从架子后钻出,整整衣领。男人看到那双淡金的眸子,挣扎动作停滞了半秒。
“没打晕,看来你还想干点别的。”阮闲则俯下身,查看手术台上那具躯体。
那具年轻的躯体不着寸缕,毫无生机地俯卧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他的头壳敞开,头骨边缘被粗糙加工过,包了极薄的金属边,外加内置转动轴。空空如也的头颅内涂了一层指甲厚的凝胶,其中闪烁的蓝色光丝分外惹眼。
躯体后脑接近颈椎的位置则接着个拳头大的装置,像个闪着金属光泽的肿瘤那样趴在少年后颈,它发出嘶嘶的运转声,为数不多的显示灯以呼吸的频率闪着蓝光——很可能是维持基本生命功能的脑干替代品。
那个电子脑还浸泡在浅蓝色的溶液里,躯体头颅上的开口刚好够把它塞进去,如同等待电池的电池空位。手术台上的机械已经被激活,细长的金属脚绷得笔直,末端的针尖蓄势待发。
“这生意比我想的还要膈应人。”老余给了男人一脚,“净对小孩和女人下手,没种的东西。”
男人呜呜地咆哮几声,老余挑挑眉,扯掉了男人嘴里的抹布。
见敌不寡众,男人倒也没叫嚷,只是呲起满是血的牙:“你这种也卖不出去,放心。”
“是咯,老子怎么看都不像软柿子。某些人就喜欢碾碎软柿子的感觉,对不?”老余用刀顺着男人颈部割着,血很快顺着浅浅的伤口流上地板,男人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怎么样,你们老板有没有什么新交代,说来听听?”
“说你妈。”男人冷笑,“钱老大可是我们的……呃!”
余乐又干脆利落地来了一脚:“我记得我们有将近一小时陪你耗,我们……”
“你没有感觉吗?”唐亦步突然开口,语气十分温和,更像是温柔的心理医生在咨询病人。直到那仿生人蹲在男人面前,阮闲和余乐才确定对方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他们是你的同类,而你在伤害他们。”
“你挖出他们的脑子,往剩余的躯体里塞上电子脑,然后再用其他同类的人格资料灌注进去。直到电子脑被重置,他们都会认定自己是人类——你对此没有什么感想吗?”
“你又是哪里来的婊.子?”男人吐了口带血的口水,“脸不错,虽然结实了点,个头有点超标。但我想还是会有很多人想要让你——操.你妈!”
阮闲一脚跺上对方的手指,男人痛嚎一声。
“回答问题。”他面无表情地表示。
“又是个小美人,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隐形眼镜搞得不错。”男人痛到扭曲的脸上出现一丝笑意,“你俩是从店里跑出去的是吧?想来追求点平等和正义?只不过是活死人加上破铜烂铁,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余乐翻了个白眼。
“回答问题。”阮闲再次重申,碾在对方手指上的脚用了些力道。
“真抱歉,我注射过痛觉耐受加强。我血管里那些可爱的小东西可不会让我轻易开口——听着,要是你们就此停手,我还能给你俩找些温柔点的客人。性格和外貌结合的不错,钱老大不会轻易让改的。”
男人脸上的扭曲慢慢消失,讥讽的笑容越来越浓。
“还有你,给谁出头呢?同类怎么了,这行当得有几千年了吧,又不是头一遭。世界完蛋前,奴隶都还没有完全消失,现在倒要来道德考试了,您也配?”
说罢他转向唐亦步:“没有什么同类不同类的狗屁问题,说得跟人类出现以来到处都是儿童乐园似的。人对人的种族屠.杀也不少,真当每个参与人都是疯子?特别时期特别对策,反正我是没觉得哪里不得劲,现在世道还更疯呢。”
“道德考试。”余乐哼哼两声,“说实话,我想我也及不了格。”
“您的答案很动人。”阮闲拿开脚,瞥了眼手术台上的机械。“靠长篇大论拖延时间还是免了。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们店里现在工作的有多少仿制脑,多少老式电子脑。顺便告知一下钱一庚的动向,多谢。”
“可以倒是可以,只要你陪我一晚上——”
“这个机械是用来给电子脑注入人格数据的吧。”唐亦步表情有点僵硬,阮闲却没有半点怒色。他踱到手术台前。“我猜你们用它刺入电子脑,将特定电刺激高频输进相应区域。但实际上,如果操作得当,电信号稍作调整,人脑和电子脑差别也不算太大。”
他把那具躯体抱下来,让它倚着架子,拍了拍空下来的手术床。唐亦步会意地取下男人手腕上的腕环,轻车熟路地破解,弄开光屏。“刚刚你想挑什么人格来着?没有末日记忆的好孩子?你说要是把一套完整的人格数据打入你的脑子,猜猜看会发生什么?”
男人的脸色变了,面上透出深重的畏惧:“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有那种技术……”
“要赌一把吗?”阮闲一把拉出注射机械的操作光屏,迅速分析它的使用方式。“老余,把我们的朋友搬上来,多好的实践机会。”
余乐的眉头拧得很紧。
“……钱一庚让我们拍下每个来店里的客人,看有没有生客。顺便处理掉半数以上的商品,打包好脑子,随时准备离开。”男人的声音变了调,“店里有3个老式电子脑,外加117个仿制脑在工作。地下室里作为备用的就这些,先生,别的都好说,您先把那东西关掉——”
“谢谢您的合作。”阮闲关掉操作光屏,男人松了口气。
“不错的情报,我们需要调整一下策略。”唐亦步冷静地总结。
余乐没吭声,他掀起眼皮瞟了地上的男人一眼,毫不留情地扣下扳机。随后他转向阮闲,露出他们许久未见的锋利神情。
余乐没放下手中的枪。
“刚刚那些话,你是认真的?”他板着脸问道。“注入人格和记忆的那些……”
“理论上成立,吓吓他而已。”阮闲耸耸肩,跨过地上不断漫延的血迹。“怎么?”
“哦,没什么。”余乐仍然紧紧盯着阮闲的眼睛,“我只是想知道——”
“——为什么阮先生对这种特殊的拷问手段无师自通?”唐亦步笑眯眯地接住话题。
“我也很好奇,毕竟只有秩序监察才有那样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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