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祜禄氏这一打岔, 佟佳氏心中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殿里略显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了一点儿。
沈菡转头与钮祜禄氏互相福身见礼:“僖贵妃。”
钮祜禄氏柔声恭维了一句:“贺姐姐晋封大喜。”
沈菡撑着架子淡淡一笑:“谢妹妹。”
沈菡与钮祜禄氏打交道不多,对她的印象只有漂亮和不太爱说话。
其实论容貌, 钮祜禄氏与沈菡不相上下,她还年轻许多。
但她身上完全没有孝昭皇后那股气派, 明明出身大家, 不知为何却总是显得娇娇怯怯, 还不如出身包衣的宜妃大方。
最神奇的是,她进宫成为贵妃也有好几年了,还有了十阿哥, 怎么现在看起来依然是这副模样和脾气, 竟没有大改?
钮祜禄氏见沈菡这次言语不似从前那般柔和, 心里有些发怵,没敢再说话, 尴尬地退回座位。
佟佳氏借这个缓冲调整好了情绪,再开口时已经面色如常:“德贵妃刚回宫, 又有晋封贵妃这等大喜事,诸位姐妹合该道声喜才是。”
沈菡随手端起边几上的茶盏润口, 没接话,但也没拒绝。
皇贵妃发话,德贵妃又如此……威仪, 其他人当然不敢怠慢,何况她们本就该给贵妃见礼。
惠妃是四妃之首, 自然是她来领头。
惠妃攥紧拳心, 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丝毫不忿。
她恭恭敬敬地起身,率领众妃站到沈菡的座前,向沈菡行礼道贺。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恭贺娘娘晋封大喜。”
沈菡坐在位子上安然受了:“诸位姐妹请起。”
众人回座后,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侧殿里,一片静默,直到开席都没有人再说话。
......
慈宁宫的宫宴是由礼部请旨备办,席面乏善可陈。
尚膳女官在慈宁宫的宝座前摆上太皇太后的御宴桌,加黄帷幕。
东面设了皇太后的宴桌,西南向稍后,左右设皇贵妃、贵妃、嫔等席位,东西向是公主、福晋以下,乡君入八分公夫人以上宴席。
殿外头丹陛左右则为公侯伯子男,及满洲一二品大臣命妇的宴席。
——天气已经很冷了,但这些贵妇却仍然只能在殿外吹着寒风宴饮。
一切布设完毕后,崔邦其前来侧殿奏请众人入席,佟佳氏径直起身往外走。
其他人包括钮祜禄氏却都没动,待沈菡放下茶盏起身后,才依次起身,静静跟上。
佟佳氏虽没回头,却能感觉出是怎么回事。
她听着紧跟在她右后方‘哒哒’的花盆底声,心中翻江倒海......
众妃到正殿中依次序立,众福晋、命妇也都依次站好,在殿外恭候。
太皇太后最终还是撑着身体出来了,两宫升座,宴乐奏响,皇贵妃率众人行过礼后,方才分别就座。
接下来依然是宫宴进茶、进酒、进肴那一套流程,其间皇贵妃还需要带着众人不停地起身行礼。
虽然之后召了乐舞,笳吹过来助兴,又有蒙古番部合奏、朝鲜及回部乐乃至百技杂耍,但大家都看过这许多年,也不甚新鲜了,而且......根本没有人的心思放在席面上。
沈菡虽坐在殿内,却能感觉到不管是殿内还是殿外,都有无数的眼光正在打量她。
她没动桌上的菜,只拿了一盏小酒盅,一边赏舞,一边时不时抿一口。
虽然她的前后左右都无人说话,但她的周身却好像萦绕着无数细碎的话语,一个无形的罩子正渐渐包裹住她......
太皇太后勉强撑到了半程,起身退席。
之后的宴饮显得更加潦草,没多久就散席了。
佟佳氏率领众人向皇太后行三肃一跪一拜礼谢恩,大家各回本宫。
*
这一夜,紫禁城内外注定有很多人无眠……
延禧宫。
宫女见惠妃回来后面色就不甚好,小心道:“主子,可要更衣?”
惠妃捏了捏眉心:“先等等。让人去东所看看,大阿哥今天在宴上可曾饮酒,饮了醒酒汤了吗?问问看他有没有难受,有没有吐。若是肠胃不舒服,叫太医来看看。另外,吩咐小厨房做些奶粥和适口的小菜送过去,若是阿哥没吃好,也好用些。”
宫女应下要走,惠妃又想起来:“对了,让大阿哥明天抽空过来一趟。”
宫女:“是。”
等去东所的人传话回来道大阿哥无事,惠妃才放下心来。
宫女伺候她洗漱完便退下了。
帐中漆黑一片,惠妃躺在里面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遍遍闪现的,全是她今天领着众人,在乌雅氏身前下拜时的场景。
佟佳氏和钮祜禄氏出身八旗还罢了,乌雅氏一介包衣,如今她竟要拜在她的身前,万岁竟还给乌雅家抬旗。
惠妃想起乌雅氏那身金黄的衣裳,那顶凤钿,想起自己今天拜下时心里的屈辱,还有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心中犹如万蚁噬心。
她是大阿哥的生母,除了太子,这宫里唯有胤褆身份最尊,她才该是这后宫里最尊贵之人!
乌雅氏,德妃……
惠妃一遍遍咀嚼着乌雅氏的名字,咬牙切齿,如鲠在喉。
她想要做些什么,可如今宫中到处都是万岁的耳目,她不敢再像当年对付马佳氏那样做。
而且万岁待乌雅氏实在过于特殊,与当年待马佳氏完全不同。
惠妃投鼠忌器,怕万岁察觉到她的心思,失了万岁的信任和现在的地位,再害了儿子。
惠妃心中悔恨:“早知道……”
若早知道乌雅氏今天会爬到她的头上,她该趁着万岁没上心时早些动手的。
现在其势已成,万岁将乌雅氏护得死死的,她实在没有下手的胆量和能力了。
惠妃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块垒。
她得保持清醒,大阿哥还没开府,现在还不到时候。
乌雅氏再如何,她的儿子也不是太子,与她纠缠毫无意义。
笑得最欢有什么用,笑到最后才是最要紧的。
——“太子”才是她现在最该关心的。
惠妃攥紧身上的被子,想起之前家中悄悄递进来的消息。
“纳兰明珠……”
保清已介婚龄,如果真的能在指婚后出宫开府,再有了明珠的助力……
惠妃闭上眼睛假寐,她要好好想一想。
*
沈菡回到永和宫后,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脚底下这双花盆底给踢掉。
穿着这玩意儿一天,从膝盖往下一直到脚,连同小腿肚、脚踝,全都又酸又涨,快废了!
沈菡使劲儿捏着小腿肚:“去看看阿哥和公主怎么样了,让他们都早点洗漱,早点睡觉。对了,送热水进来,我要泡脚,顺便叫推揉妈妈来。”
紫裳:“是。”
双腿放进微烫的足浴桶中,她感觉整条小腿的毛孔都张开了,沈菡舒服地叹口气。
她这儿正捏着呢,前面的宫宴结束后,玄烨直接回了永和宫。
沈菡要起身,玄烨:“别起来了,躺着吧。”
他边洗漱边问:“今天宴饮累着了?”
沈菡摇头:“也没有特别累,就是太久没穿花盆底了有些不习惯,脚疼。”
玄烨收拾完靠过来,推揉妈妈见万岁盯着主子的脚看,不免有些紧张,一时没拿住手下的力道。
沈菡:“啊!”
推揉妈妈吓了一跳,连忙跪下:“主子恕罪!”
沈菡摆摆手:“没事没事,起来吧。”
她看推揉妈妈实在忐忑,只好让她先退下了。
玄烨拿过她的脚:“朕先给你捏两把,明天有空再叫人好好给你按吧。”
沈菡:“啊啊啊!”
玄烨:“……”
沈菡:“你这个劲儿太大了!”她这是脚又不是弓,能用拉弓的力气捏吗?每次给她捏都不注意。
玄烨无奈放轻力道:“这样?”
沈菡感受一下:“这样还行,不过手法还是比妈妈们差一些。你这是死力气,妈妈们那都是用的巧劲儿。”
玄烨好笑:“皇上给你捏脚,还敢提这么多要求。”
沈菡嘿嘿一乐没说话,玄烨也笑,扯过被子把两人一起卷进去。
自从回宫,玄烨就一直在忙着处理各种事情,好不容易今天过完节回来看看她。
两人参加了一天宴饮,都没精力干别的,只能窝在被子里来回滚一会儿……
“不要碰那里,啊!”
“这不要那不要的,我看你明明挺舒服。”
“我才没有……嗯……”
***
结束后,沈菡鬓发散乱地靠在玄烨怀里打呵欠:“睡吧?好累呀。”
玄烨半眯着眼跟着打了个呵欠:“嗯,睡……对了,今天的宫宴怎么样?”
沈菡不解:“嗯?什么?”
玄烨看她:“穿朕之前给你的衣裳了吗?”
哦!
沈菡点头:“穿了,还戴了凤钿。”
整个人大变样了。
今天沈菡为了撑住这个贵妃的场子,拿出了自己毕生的演技。
得亏她还记得“华妃娘娘”那股范儿,自己不会还能模仿。
不过可能演得有点过,她觉得自己像个反派,都没人敢跟她说话了。
沈菡往他身上一躺:“一整天我都板脸端着架子,端得那叫一个累。”
华妃娘娘也不好干呐。
玄烨笑了,掐一把她的腮帮子:“还行,没砸锅。以后需要你这么端着的场合也不多,有这一回暂时够用了。”
虽然聪明的说不定能看出来她是装的,但聪明人也不需要震慑,真正要吓住的是那些心里没数的蠢货——越是蠢货,有时候犯蠢惹出来的祸事更大。
沈菡又打了个呵欠:“有没有用我是不知道,不过今天过后恨我的人估计更多了。”
想起惠妃今天看她的眼神......
虽然沈菡早就知道惠妃对她肯定没什么善意,但胤禛和大阿哥关系还不错,两人为着孩子,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
不过看今天惠妃的神情,大约这层虚假的和睦也维系不了多久了。
只是苦了胤禛......
玄烨无奈摇头,这种话也敢明目张胆的说,真是拿她没办法。
玄烨把两人身后靠着的枕头拿出来摆好,拉着她躺下睡觉:“行了,别想了,你就是不这么着,该恨你的也不会少恨你。”
沈菡:“……”并没有感觉很安慰。
玄烨翻身搂着她闭上眼:“难道不是?就算今天你对她们笑脸相迎,温柔和蔼,她们也不会转头喜欢你。”
沈菡贴着他想了想……有道理。
只要皇上的心还在她这儿,不管她是温柔可亲还是骄横跋扈,那些想得宠或是想要权势的女人都会恨她入骨。
想招人喜欢也容易,她把皇上推出去分给别人不就行了,那她们一定会爱死她的。
沈菡搂住他闭上眼睡觉:“那她们还是恨死我吧。”
她才不给别人呢!
玄烨闭着眼睛一笑,把她的长发顺到背后,揽着她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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