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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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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公一听是崔舒若, 立刻招手,命踏上木板的护卫停下。

他身边还站了一个胡子长到胸前,头戴纶巾,文人气很重的男子, 他看起来三四十岁, 但又不像, 面容倒是端正斯文, 但因为打理成羊须似的的长胡子将他衬得像是四五十岁, 以至于让人拿捏不准他的真实年纪。

戴纶巾的文士一瞧见崔舒若,神情隐隐间透着不喜, 尤其是在她拦住齐国公的时候。

他随意一瞥就瞧见崔舒若连鞋子都没穿齐整,不喜的愈发明显,但也因此侧过头, 避开他自认仪容不整的崔舒若。

崔舒若哪顾得上他, 她体力不支,光是小跑出来的这段路就已经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近前来, 她更加注意不到齐国公周围的人。

崔舒若停下来, 气都没喘匀就道:“不能去,里面的人已死了多日,都为胡人所杀,船只在湖面漂泊,已生了疫瘴,若是让我们船上的人过去, 很容易染上。”

听见崔舒若的话,鉴于她先前的种种神迹,脚已踏上木板的人面色惊慌,恨不能立刻跳回去, 但碍于齐国公的威信,没人敢这么做。

齐国公魁梧健硕,身高八尺,他身上可是有军功的。在疆场上,若是有人敢不经主将之令后退,那便是逃兵,被发现立刻要军法处置。

也得益于齐国公的严苛,叫满甲板上听见的人,即便是害怕心慌,也没有做出任何逾乱之举。

齐国公虎步一迈,双目炯炯,只盯着崔舒若,“事关重大,可不能儿戏。”

是啊,虽然船上没动静,甲板上也有尸首,可这么大一艘船,里头有多少人啊!若真的都死了,该是怎样的惨象,人们下意识不敢去想,只留有一丝盼望,指不定真有人命好凑巧活下来呢?

于死亡的泥泞中开出的小花,才叫人留有无限希冀。

崔舒若却提前看了尊享版的答案,船里面一个活人都没有,早已死绝,而且船舱里的惨象远比外头严重,不少人是被生生虐杀的。

系统也播了船里的影像,死的人不仅有身份微贱的船工,也有衣裳华贵的世家子。她看见其中一个男人胸前还有家书,另一个男人则在袖子里藏了送给怀孕妻子的碧玉簪。还有母亲被□□之前偷偷将孩子藏进木箱,盼望着能有人进船,救下孩子。

但别看现在江面风平浪静,可实际上船漂泊的太久了,是从另一个码头漂到这里的,足足有二十多日。而船上的粮食金银早都被胡人被抢走,即便真的有人活下来,要么跳入滚滚江水,要么活活饿死。

想到这一切,崔舒若也不由得呼吸一窒,可她更知晓自己若是不够坚定,这一船的人也保不下来。

她抬起头,面对齐国公能把手底下将领都镇住的凌厉目光,不闪不避,严严肃肃的答道:“绝无虚言,船上生了疫瘴,而且无人生还。”

齐国公目光如炬,保持那个姿势没动,显然是有所考量,在下决断。

而那位一开始看崔舒若就目光不喜的戴纶巾的文士冷哼一声,显然是不相信,他朝齐国公拱手进言,“国公爷,那可是一船人的性命,怎好听一介女娘片面之词。万一里头尚有人存活,难不成我们要弃之不顾不成?还望国公爷三思。”听他的声音,中气十足,至多不过而立,看来一把美髯真的能叫人模糊年纪。

崔舒若见他竟然还在规劝齐国公,不由得奇怪,难不成他不是从并州一路跟来的谋士吗?

她就怕齐国公会受一直以来的贤名困囿,到时想着去救人,可实则一人都没救上,却害了所有人。

所以崔舒若朝那戴纶巾的文士微笑,端起世家女的仪态,“先生,我虽不才,但在并州曾提前告知地动一事,后又求得雨,救下不少人。窃以为,先生当信我。”

谁料那戴纶巾的文士既没有因此惊诧,也没有给崔舒若好脸色。

他照旧是那副瞧不上人的臭脸色,自以为洞察一切般轻蔑一笑“地动祈雨虽看着非人力所能企及,但汉代便有地动仪可预测地动,谁知晓二娘子您是否也有如此宝物。至于祈雨,为何你和那妖道挑了同一日,莫非那日本就会下雨?”

他言语里都是漠然的排斥和不信,“先贤孔子曰‘子不语怪力乱神’,二娘子足不出户,轻飘飘一句无人生还,可知会断了他人生机?”

他虽然没有直接说崔舒若是装神弄鬼骗人的,但话里话外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崔舒若还奇怪为什么他对自己的态度会如此不喜排斥,原来他是这个时代极少数不认为会有鬼神的人。而且他的态度坚决,所以不管崔舒若做了什么,他都能找到由头自圆其说。

其实他对她的揣测,大多数是对的。

但毕竟有局限性,譬如任他再有能耐,都想不到会有系统存在。但对于还未能驯服自然之力的这个时代的人而言,系统的能力,其实和鬼神又有什么区别呢?

崔舒若不再试图劝服文士,她深知像他这样意志坚定的人,是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即便她现在说施展神迹,能叫他凭空摔倒,凭空被雨淋,他也能找到借口解释。

她转而看向齐国公,目光切切,“还请阿耶信我,女儿绝非无的放矢之人!”

是啊,不管文士怎么看不上崔舒若,怎么一心要阻拦,可真正主事,能有决定权的是齐国公。

经过崔舒若一句话,文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跟着连声道:“国公爷,不可啊!您若是对那一船人弃之于不顾,他日此事传出去,别人又该如何看您呢?”

但齐国公已有了决断,他向后回头,吩咐道:“拿火把和火油来!”

“这……”文士显然是意识到了齐国公要做什么,情绪愈发激昂,“国公爷,三思啊!死者为大,若是真将船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尸首怎么办,他们的家人又该如何自处?”

齐国公抬手制止文士继续说下去,他脸上已没了平日礼贤下士的和颜悦色,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的冷酷和杀伐决断,“先生不必再劝,我儿从不妄言。若里头真生了疫瘴,今日我们得以先行知晓,可其他过路人呢?倘若那过路人好心的为他们收敛尸骨上岸,那岸上的百姓呢?

他们何辜?

今日既叫我遇上了,断没有置之不理的。”

纵火烧船,即便是手里沾血的护卫为不免犹豫,这么大的一条船啊!

齐国公却不给他们犹豫的机会,自己取过一个火把,站到船边,敛容肃穆,对着船上的护卫家丁们朗声道:“今日为了不让船上疫病蔓延,也不叫后来人为难,我齐国公赵义方,愿做这个恶人,火烧此船。还请诸位为我做个见证,若有怨怪,便都冲着我一人!”

说完,他直接将火把扔上船。

火把点燃绳索,火光盘旋而上。

有齐国公带头,其他人的胆子也大起来,一个个甚至还泼了火油。原本小小的火簇油然变作冲天火龙,将整座船吞没,偌大一艘船就这么被渐渐烧毁了。

众人不由得唏嘘,而今胡人作乱,朝不保夕,多少无辜汉人平白丧了性命,如今更是连具完整尸骨都不能留下。

因是齐国公做主,他的身影始终立于船边,远远瞧着竟显得伟岸卓然。

也是,一个幼年丧父丧母的人,即便有个皇后姨母,但能在波诡云谲的皇宫长大,从族亲手中收拢齐国公府家财,少年起就立下军功,压得并州上下官员对他唯命是从。这样的人,如何能是简单的无害庸碌,过往谦卑仁义,有多少是伪装的面貌呢?

他的手腕魄力,绝非寻常。

即便他有一个天纵奇才的赵巍衡做儿子,替他戎马征战,收复汉家失地,可若是他自己没有本事,远在都城之内,便真的能安坐宝塌吗?

崔舒若恍然间意识到了自己先前做了多么正确的决定。

而那名劝谏的文士见到木已成舟,不可挽救,叹息摇头,不再说什么。唯独是在经过崔舒若身边的时候,横眉冷对,没个好脸色。

跟着崔舒若一起出来的鹦哥义愤填膺,“二娘子,他、他怎能如此无礼!”

崔舒若却伸手拦住了鹦哥,“由他去吧。”

各自信念不同,她还不至于非要所有人都无条件信赖自己。

有崔舒若的劝慰,鹦哥才算没有上前理论,但鼓着腮帮子,明显还气着。

齐国公将船烧毁了以后,并没有就此算了,他治理并州,对庶务还算有心得,自从知道那艘船上生了疫瘴后,就生了防备心,即便没人上去那艘船,也还是让随行的郎中熬了防疫病的汤药,上至挑剔不爱喝药的小郎君阿宝,下至不起眼的船工,全都必须喝。

除此之外,还命人之后每日醋熏。

崔舒若听说了以后,还觉得挺惊奇,作为现代人她知道酒精能消毒,但这个时代的粮食酒度数都十分低,基本上达不到这个效果。不过,这倒是让她起了念头,如果能提纯酒的度数,兴许将来能在疆场给将士们用上。

只是,现在还在船上,不适合捣鼓这些,等到上了岸,也许能试试。

身为权贵阶级,又是窦夫人喜爱的女儿,崔舒若得到了窦夫人着人送来的特制的香囊,说是随身带着能驱邪防疫,里头还有艾草、辛夷、花椒、茅香等。

崔舒若还拿在手里嗅了嗅,并不是想象中的古板中药味,反而偏向香多一些,但很清爽,没有寻常香包的香味浓重熏人。她取下原来的香囊,换了窦夫人送来的系上去。

在这个时代,人人都爱熏香,不论男女,也都会在腰上系香囊。

而等崔舒若换上新的香囊后,正逢鹦哥兴冲冲的从外头回来,她先是对崔舒若一福身,然后迫不及待的说,“二娘子,您还记得先头为难我们的那个文士吗?”

崔舒若莹白如玉的手指摩挲起了刚系上的香囊,她点点头,“嗯。”

鹦哥歪头得意的笑了一声,似乎是清楚了那文士的底细,“奴婢方才转悠了一圈,可算把他打听出来了。那文士姓冯名许字三通,据说是庶族,但少有才名,被康王府收为幕僚,结果康王造反被杀,他在牢里蹲了三年才被放出来。

后来,又去投奔衮州刺史,然而衮州刺史贪墨舞弊,竟还倒卖军粮,被圣上剥夺官职流放三千里,他又跟着被赶出来。再后来,他跑去边关想做个谋士出谋划策,却遇上王自忠兵败,若非遇上我们国公爷,他还不知道在哪呆着呢!

不仅如此,当初国公爷听信妖道的话,他还敢当众指责国公爷。若非您在祭台上揭露妖道的真面目,恐怕他还在坐冷席呢。就这等人,还敢对您不敬!”

崔舒若一路听完,倒是没什么生气的感觉,反倒在脑海里和系统讨论起来。

【嘶,好硬的命!】

崔舒若深表赞同,“也就是齐国公将来是能做皇帝的人,否则还真不一定克制得住他。”

但就冯许能当众指责齐国公,劝他别行人牲这等无德之事,崔舒若还是有些好感的,总比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是虚伪嘴脸的一些儒生要好。他古板苛刻,可好歹有点良心,能坚定自身信念。

再者说了,他不过是对她不喜罢了,崔舒若还没到非要人人都喜欢自己,否则就按头咒人的地步。她的功德值也并非大风刮来的,有那闲工夫,多续一天命难不成不好么。

崔舒若安心的休息了,没再去管那些是非。

等到第二日,齐国公却差人去请崔舒若,崔舒若到时,还有十多位她不认识的人,好似是在和齐国公商议什么。

这些人有头戴纶巾的,也有腰佩蹀躞带瞧着五大三粗的,这些应该就是齐国公的谋士和手底下信任的家将。

按礼数来看,崔舒若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么多外男面前的。

但她并不感觉冒犯,反而从心底涌出一股颤栗,那是对自身地位攀升而发出的向往。过去,齐国公虽觉得她有用,却更多只拿她当该娇养在深闺的女儿。

看起来是尊贵,可实则如湖中映月,梦幻如虚影,手中根本没有权力。现在不同,他选择让崔舒若参与决策,意味着她能接触权力,她的政治意见能被采纳,可以和座上所有的人争论。

是她从峭址高楼走向实权的转折。

崔舒若迎着他们打量的目光,巍然不惧,从容的一步步朝前走,直到到了齐国公面前,她才有了表情,含笑屈膝行了一礼,唤道:“阿耶。”

齐国公见到崔舒若,旋即笑容满面,一副宠溺纵容子女的模样。

“二娘来啦。”

时人喜爱以排行加上一个娘字来称呼女子,也是为了避免在外人面前泄露闺名。譬如赵平娘若是在此,齐国公唤她要么是大娘,要呢就是她的郡主封号安阳。

齐国公指了指他右边的坐席,“先坐下。”

“是。”崔舒若浅浅颔首。

她不惧旁人目光,姿态自然的跪坐下后,双臂一展重新拢起置于身前。

而崔舒若对面坐的正是赵巍衡。

她一来,就被齐国公置于众人之上,座次可不止表面的远近,更是地位高低。

发觉崔舒若看向他,赵巍衡冲崔舒若略一点头。比起满屋子的谋士家将,恐怕赵巍衡是对她善意最大的人。

她甫一落座,就有人反对,为首的赫然是冯许。

他义正严辞,张口就是礼数规矩,“国公爷,二娘子身份虽尊贵,但我等外男与她共处一室,岂非污了她清誉?”

“欸。”齐国公摆了摆手,“话虽如此,但万事皆有先例,历朝历代皆有女将军。远的不说,岭南的诸明月便是有名的女将军,她收拢罗良百族,足智多谋威风赫赫,被圣上亲封为罗良郡主。

难道她在军中施令,上阵杀敌时,也有损清誉不成?”

冯许眉头一皱,很快想到了应对之词,“罗良郡主诸明月虽率军,但其已为人妻,先夫战死,她身为遗孀,暂时接手军中事宜尚算合礼数。待到他日,过继之子成人,或是其先夫一脉有了俊杰,便该交还。”

他看见崔舒若还是安之若素的跪坐其上,好似浑然不受影响,眉头皱的能挤死苍蝇,“再者,牝鸡司晨,女子说到底不该插手政事。古往今来,多少祸国灾事,源于女主乱政。”

崔舒若原本是不想计较的,但听见他这么说,饶是再好的脾气,也该作怒。

她依旧是跪坐着,不似冯许插嘴还要站起身拱手低头,“君不闻汉高后吕雉,以女子之身主政,行黄老之治休养民生,使百废俱兴的大汉得以喘息,天下宴然……”

冯许没等崔舒若说完,就冷声打断,“那又如何,她残害丈夫姬妾,恶毒阴险,玩弄权势诛杀功臣韩信,不正言明牝鸡司晨不可为么?”

崔舒若抬头,明明她是跪坐着,身体孱弱不堪,可冷冷看着冯许,气势竟不逊齐国公,叫人不敢冒犯,“是啊,难道历朝历代的皇帝就不曾诛杀功臣么?汉武帝年老时穷兵黩武,又听信谗言,酿下巫蛊之祸,牵连多少无辜之人!

他呢,照样是秦皇汉武,数得上功绩的皇帝,被世人称颂。汉高后呢?她残忍但难道不是形势所迫?她以孀寡之身守住了偌大的汉朝,桩桩件件,你怎么不说?

除了吕雉,还有东汉邓太后,政治功绩显著,兴灭继絶,救下本已危机四伏的东汉王朝。还有北魏冯后、以一己之身和亲匈奴的王昭君、战功赫赫的妇好、替父从军花木兰、续写汉书班昭……”

崔舒若连珠炮一般,说出诸多女子之名,直打的冯许回不出话,甚至下意识侧头躲开崔舒若咄咄逼人的目光。

“怎么,她们都有错,都不配有所作为插手政事吗?”崔舒若朗声质问,她的每一字重逾千钧,何尝不是古往今来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女子血泪控诉。

她们不出色吗?

不,她们胆识学问远胜周遭男子,可她们依旧被诟病,甚至要被掩埋功绩。

崔舒若看向冯许的眼神很不善。

他自己也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回过神,打好腹稿要反驳崔舒若,却被齐国公下场阻止。

“够了,二娘今后能自由出入议事,此事我已决定,任何人不能更改。”齐国公一锤定音,冯许再想劝谏也无法。

至此,她的坐席彻底定下来。

崔舒若微笑依旧,不张扬不怯弱,仿佛那阖该是她的位置,所以不必喜不必慌。

她甚至没有再分出一丝一毫余光给冯许,因为他的坐席并不前,若是不刻意侧头,压根瞧不见他。看吧,即便他敢跳出来挑剔,可两人在身份上依旧是天壤之别,他压根拿崔舒若没有办法。他信奉的儒道看重礼法,看重君臣尊卑,而崔舒若现在是齐国公府的二娘子,进建康受封后,更是衡阳郡主,从礼法上说,齐国公是冯许的主君,崔舒若也是。

齐国公没有受冯许这个插曲的影响,他看向崔舒若,说出今日寻她来的原因之一。

“你昨日能得知那艘船的前情,可是顿悟了预测来日之事的能耐?”

崔舒若面向齐国公,缓缓道:“倒也不全是如此,女儿每日可算一卦,昨日的事恰好被占卜出来。”

“哦?我儿大善。”齐国公抚掌大笑。

他又道,“可否也像祈雨术那般,有伤你寿数?”

崔舒若点头,又摇头,在齐国公不解的目光中,她慢慢解释,“要看所问之事牵扯是否大,寻常小事无妨,牵扯社稷等大事,窥探天机,反噬自身。”

笑话,若什么都问她,每日问一次,要是耗费的功德值太大,她是用预言术还是不用?当然要提前找好借口,来日好拒绝。

“竟是如此。”齐国公没想到即便是握有天机,被仙人收为弟子,依然有诸多限制。但他并不算十分失望,能得崔舒若这样的助益本就不易,何尝能盼望更多,人间多少帝王,手底下虽有良臣能将,可到底还是自己打下的江山。

稍许遗憾下,他生出慈父之心,关怀起崔舒若,“那你昨日……”

齐国公神情担忧,对崔舒若倒有对阿宝和赵平娘时的偏爱关心。

崔舒若盈盈一笑,美目盼兮,“阿耶看我今日精神正好,可见昨日不曾有大影响。”

“那就好那就好。”齐国公大笑着饮了杯酒,“回头我命人从库房里送些补品给你,我们齐国公府的女娘可不讲弱不禁风那套,你阿姐就是武艺娴熟,寻常学个十年八载武艺的人还未必能打得过她呢。”

齐国公看似随意提起了赵平娘,何尝不是在表明他的态度。他不介意女儿参与他们的商议,没见到他既推崇罗良郡主诸明月,又嘉许大女儿练武么。他是在隐晦的提醒这些谋士们,别对崔舒若指手画脚。

能坐在这里的没有傻子,崔舒若听出来了,冯许听出来,就连家将们都听出来了。

崔舒若轻轻拨弄披帛,免得不小心压到,她仿佛不经心,却在克制唇边险险扬起的笑意。

而冯许好好一个白面美髯文士,硬生生把脸给气黑了。

齐国公在最上首不动声色地把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入眼中,他夸完赵平娘,重新问起了崔舒若,“既然算此事对你无碍,接下来的时日,船只停靠何处码头,可否卜算?

现今胡人猖獗,我们行水路消息闭塞,若是一个不慎,恰恰往胡人的地盘去了,只怕先头那只船便是我们的下场。”

关于这一点,崔舒若是很愿意效劳的,她也在船上,她和众人的安危一致。虽然知道赵家人将来会坐拥天下,可不代表他们不会历经凶险,万一真落入胡人手里,指不定她死了,他们活下来。

崔舒若还是得多为自己打算,何况现在利益相关。

她当即应下来,一副乐意效劳,不辞辛苦的做派,“自然可以,能为阿耶分忧,女儿不胜欣喜。”

“哈哈哈,生女当如二娘,”齐国公对崔舒若大加赞赏。

识眼色的人已经跟着笑起来,还有夸崔舒若的,唯独是冯许脸上连笑都挤不出来。

崔舒若今日算是大出风头,并且在齐国公府的势力里,她拥有了等同于几位郎君的权利。这一遭,崔舒若满意,齐国公满意,大部分谋士和家将面上满意。

若是说有谁受伤的话,恐怕只有冯许了。

等到商议结束,众人离开后。

冯许跟上了赵巍衡,突然和他打招呼,“三郎君,等等某。”

赵巍衡看见冯许也先是一愣,他对冯许说不上好恶,就是府里的谋士。虽说和崔舒若有争执,但每人看法不同,君子面不合心合,能说出来就是好的。

故而赵巍衡对冯许还是挺客气,嘴边扯了点笑,“三通先生寻我可有何事?”

冯许停下来,先对赵巍衡一拱手,然后才道:“国公爷诸子,随行去建康中,能主事的唯有三郎君一人。今日国公爷竟让府上的二娘子公然参与商议,实在是于理不合。

您既是国公爷之子,又是二娘子之兄,阖该管一管。请您向国公爷进言,规劝一二。还有二娘子,您为兄长,可劝诫于她,女子该长于内宅,岂可抛头露面,倘若传出去,怎能不叫人议论?”

冯许说的认真,他没注意到赵巍衡的眉头越皱越深,脸上的笑也渐渐淡去。

等他说完,看向赵巍衡的时候,就见赵巍衡面色不善,“冯许,这些话方才在堂上,你已向阿耶说过,阿耶不允,现在又私底下来寻我。

既然自诩君子,怎能行此小人行径。你若是不服,当时便该反驳阿耶,可你没有,足见你胆怯了。”

冯许觉得赵巍衡曲解了他的意思,当即解释道:“三郎君误会了,若是国公爷愿听我冯许的进言,我便是被斥责遭庭丈又如何。我不再言,是因为国公爷心意已决,不论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赵巍衡先声夺人,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阿耶偏听偏信?”

冯许:“……”

他不知道赵巍衡怎么越听越歪,明明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而赵巍衡已是气急,“还有什么叫女子该长于内宅,不可抛头露面?我告诉你,赵家没有这个规矩,你要是看不下去,大可自请离开,我愿奉上百金,助你另寻明主!”

赵巍衡本想拂袖而去,但实在气不过,走了两步又回头,“被你闲话的是我亲阿姐和亲妹妹,为人兄长,若叫我再听见你这般编排她们,我定不会如这次般轻易放过。

哼,你家中便没有阿娘姊妹不成,怎不知将心比心!”

说完话,赵巍衡才气冲冲的离去。

留下冯许一人,他只觉得莫名其妙,生生被赵巍衡曲解至此,心里有股劲不上不下的,噎得难受。他不过是来劝一劝,自认为没有任何不对,更没有背后编排,怎么就小人行径了?

冯许也气的不行。

两人算是不欢而散。

而等到冯许回去以后,先是摔了一跤把脑门磕青了,后来喝凉水也能呛到,平日用惯的毛笔也莫名其妙断了……

冯许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事情传出去,人人都说是因为崔舒若福泽深厚,他当众为难崔舒若,可不就不被鬼神喜爱了嘛。

但传到冯许耳里的时候,他半点不信,还把劝他和崔舒若致歉的另一个谋士赶走了。等到晚间,他默默把论语塞进自己的枕头底下,还念念有词,“哼,管你用什么旁门左道,就算真有鬼神也越不过先贤孔子!”

然后第二日,他起身时把瓷枕头带下床,碎了。

那本论语也莫名其妙字迹晕染,不能看了。

头疼的不行,脚也歪了的冯许看着满屋狼藉,心情复杂。

崔舒若躺在窗前的美人榻上一边被雀音捶背,一边问鹦哥,“既然连先贤孔子都护不住他,他信世上有鬼神了吗?”

鹦哥摇头,她也满脸不可思议,怎么能有这么倔强的人。

“他非但不信,还说字迹晕染一定是因为江面潮湿,连夜搬了一堆书到床塌上,非要试个究竟。”

崔舒若听了不禁失笑,她和系统感叹,“真有意思,这人怕不是生错了时代,他应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才对。”

说着,崔舒若又摇了摇头,“不成,真正的唯物主义战士可没有歧视女性的陋习,他还是不够格。”

崔舒若后来也没再为难他,因为船越来越靠近建康了。

越是如此,她越能感受到并州和建康的差别,更确切些说,是建康和沿途各地的差别。

建康依着天险,又是水乡,北地的胡人大多是旱鸭子,压根不必怕他们打过来,还不用怕没有粮食。所以在靠近建康时,会发觉这里歌舞升平,岸边常常能瞧见花船莺歌燕舞,还有男子寻欢作乐。

而遥遥望去,岸上也很热闹,人头攒动。

崔舒若是真正上了岸到了建康才知晓什么叫江南好风光,码头能容纳下许多条像她们这艘似的大船也就罢了,客船亦是往来不绝,数不清的脚夫在驼东西,还有船夫喊拉纤的号子,人声鼎沸,热闹熙攘。

崔舒若远远望去,建康多是两三层的小楼,檐角下挂着灯笼,风徐徐一吹,灯笼轻摇,就如同柳枝婀娜。建康的每一处都是精巧的,述说江南风光,连燕子似乎都和北地不同。

明明是深秋了,可建康仍旧绿柳如新,怪道诗人们总爱聊赠友人江南一枝春,它连秋日都恍然若春呢。

崔舒若从船上下来坐上了等候已久的下人们备好的软轿。

她发现建康和并州的风貌相差极大,并州的权贵多是乘坐马车,而且除了马匹的健硕,还注重发色,最好都是同一色泽鬃毛的马,好似这般才能彰显主人家的富庶。

可建康,竟然是牛车。

还不是因为钱财不够,因为她身边的鹦哥眼尖,时不时就能说出正乘牛车,姿势随意的主人们身上佩戴的不起眼的玉佩都是古物,价值千金。

突然,雁容惊呼一声,崔舒若顺着她的目光往那处瞧,见到一家食肆将客人用剩下的食物倒入泔水桶中,里头都是白花花的米饭,甚至有一口未曾动过的烧鸡。

雁容惊呼一声后,大家都望向她,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羞愧的低头,“我之前在曲南,那儿也不穷,但临近边关,粮食都紧张,权贵之家也就算了,但很少瞧见当街有人会这般浪费的。”

崔舒若却生出感慨,建康看似物产丰饶,胡人也过不来,可正是这样才危险。居安岂能思危,他们偏安一隅,恐怕渐渐就忘记洛阳沦陷,胡人占据北地的耻辱了。

也就是还在北地的几个重兵把守的州郡,没被这股靡靡之音吹散。但他们恐怕也都生了异心,怎么可能齐心协力驱逐胡人。

她放下帘子,摇摇头,不愿再想。

只能等眼前的王朝彻底奔溃,赵巍衡征伐失地,才能迎来曙光。

而在崔舒若放下帘子的时候,前头一辆牛车上金铃摇摆,发生清脆声响,又停了下来,似乎见着熟人。

来人和齐国公算是相识,似乎是齐国公的后辈,齐国公策马而行瞧见了,寒暄问了几句,很快又分别了。

牛车在经过崔舒若车窗前时,酒肆上,有人依凭二楼栏杆,朗声大笑,还饮起了酒,恣意潇洒,“崔家玉郎,我们可等了你许久,何故姗姗来迟啊,哈哈哈哈!”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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