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娘子。”文丞相还想说些什么,去被孟灵徽拉住。
沈黛末并没有多做流连,直接离开。
“灵徽,为何拉着我?如今能跟陛下心平气和说上几句话的人也只有她了。”文丞相问道。
孟灵徽微微一笑,鬓边紫藤摇曳生姿:“正因如此,所以才不能让沈大人轻易张口,否则长期下去,就算她再得圣心,也难免消磨,沈黛末是一把利刃,既然是利刃,就须在最致命处出鞘。”
文丞相沉默须臾,似乎是觉得孟灵徽说的话也有道理。
“那你觉得该由谁去上这道折子?”文丞相道。
孟灵徽轻柔的眸光幽幽地:“大姚人才济济,总有直言敢谏的少年英才。”
*
比起前院女席上周桑一人独醉的苦闷,后院的男席上的气氛可就诡异许多,只因一个人的突然到访——师苍静的嫡父,卢氏。
后宅的宴席由周桑的父亲主持,他对孟氏的死因一清二楚,再加上孟氏也是周父从小看着长大的好孩子,嫁给自己女儿之后,孝顺岳父,生儿育女,样样都做的极好,这样挑不出错的好女婿死了,周父也深感心痛。
虽然并没有直接证据表示,皇帝会突然到访师苍静的赏花宴,但孟氏被皇帝强行带走时,师苍静冷漠的表情就已经暗示了一切。
因此,周父对害死孟氏的帮凶师苍静的嫡父卢氏自然没个好脸色。
周父的脸都快垮了下去,没好气儿的说:“卢郎君来做什么?”
这是冷山雁第一次见到卢氏,他的年纪应该不到四十岁的样子,能看出年轻时的眉目清丽,但随着年纪增长美丽渐渐衰弱淡去,只剩下满身的疲倦。
此时的卢氏脸色极差,脸上有明显敷粉的痕迹,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他眼底一圈郁郁青色,嘴唇也略微发乌,像是身体极度亏空的样子。
他在下人的搀扶下,客气地朝着周父一拜:“今日是右谏议大夫续娶的好日子,我自然是专程来贺喜的。”
周父冷声哼笑:“我女儿官小位卑,不值当您这位大将军夫郎亲自登门庆贺。”
卢氏的眼睛不自然地眨了几下,勉强牵扯着出一抹笑容:“陛下赐婚是莫大的荣幸,我也想来沾沾喜气,这不,我还特意带了一个杂耍班子来给各位助助兴。”
说着,一群身着布衣的百姓从卢氏的身后走了出来,对着宴席上的诸多郎君们行礼问安。
“咳咳咳——”卢氏用手帕捂着嘴,重重地咳了两声,堆着笑为在场众人介绍:“这两个原是旧都十分有名的说唱艺人,战时流落外地,被我给找了回来;这位小相公一手影灯戏绝佳,还有这三位,她们是一家三口......”
卢氏将特意那三人从人堆里拉了出来。
冷山雁瞳孔微微睁大,手指紧捏酒杯,杯中酒光不安地摇晃。
卢氏偷瞄了冷山雁的反应一眼后,就继续撑着笑意,跟众人介绍道:“这夫妻俩一个叫万
妍,一个叫静柳,他俩的悬丝傀儡戏演的极好,还有这个小孩儿,叫万金儿,小儿相扑数她打得最好。她们一家现在可是街头最红火的杂耍艺人。”
冷山雁紧紧盯着那个名叫万金儿的小孩,漆黑深邃的黑眸里蒙上一层恐怖的阴影。
上一世,他被冷母买进了吃人的顾家,靠着静柳肚子里的孩子才活了下来,这个孩子名叫顾怀玉,后来顾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除了冷山雁和静柳以及顾怀玉自己,无人知晓她其实只是静柳和外面女人私通的产物,在她长大成人后,她杀了冷山雁,既是为静柳报仇,也是为夺取顾家家产,成为顾家真正意义上的掌权人,和顾锦华的儿子幸福地过完一生。
但这一世,冷山雁没有再嫁入顾家,自然也就不必再杀静柳,而顾怀玉的命运也因此而改变。
她不再是顾家用金山银山堆出来的小姐,而是跟生父生母生活在一起,靠着杂耍卖艺为生,过上真正属于她的人生。
只是冷山雁没想到今生还能再见到顾怀玉这个人。
他的眼里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无止境的警惕,想一直察觉到危险降临的蛇,吐着细长锋利的尖牙,黝黑的蛇瞳恻恻盯着卢氏有意无意看向自己的眼神。
卢氏刻意介绍这三个人,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可为什么会这样?他这一世明明跟顾家没有半点交集,为什么卢氏要将他们三人推到自己面前?
种种迹象表明这件事不简单,卢氏跟自己并没有过节,能做出这种事应该是有人指使,那么最有可能指使他的人就是师苍静。
只是,师苍静为什么会让顾怀玉一家三口出现在自己面前?难道、他也重生了?
冷山雁不敢相信,可却不得不承认,只有这个理由才说得通。
如果师苍静真的重生,是不是也就意味着知道了他前世犯下的种种恶行?他会告诉沈黛末吗?
一定会!师苍静那么盼着他死,如今知晓了他的过去,只要让他找到和沈黛末独处的机会,他一定会立马告诉她。
冷山雁的心突然紧缩起来,闷痛让他喘不过气。
不行!绝对不能让沈黛末知晓他的肮脏血腥的过去,沈黛末喜欢的是柔顺温良的冷山雁,而不是一个残忍狠辣的毒夫,一旦被她知道真相......
冷山雁狭长的眼尾微微一跳,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攥出,流出淋淋漓漓的黏稠的血,让他脸色顿时苍白。
他简直不敢想象沈黛末知晓一切后,流露出的失望的眼神,她会嫌弃他、厌恶他,不再踏足他的院子,不会再抱着他入睡,更不会温柔的亲吻他,眼神溢满柔情万千。
冷山雁的手腕克制不住地颤抖,这种场面对他来说,简直比凌迟还要可怕的刑罚。
“公子,您怎么了?”白茶站在冷山雁身后,看着他微颤的酒杯,担忧地小声问道。
“没事。”冷山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烈酒
烧喉,强烈的灼烧感像无数颗火星子,在他的食管里炸裂开,他放下酒杯,容色沉冷阴森。
师苍静必须去死。
“卢氏你不要太过分了!没听说客人上主人家来讨杯酒喝还要亲自带着杂耍班子上门的,怎么?您是嫌弃周家准备的酒席戏班不好了?既然嫌弃又何必来呢,惹得大家都不快,你看看满座的这些有哪个是瞧得上你这般做派的?”一旁的孟燕回看着卢氏带着一群杂耍班子上门来,心中觉得不爽,便直接开口怼道。
卢氏想必也从没有被人当面这样骂过,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想强撑着仪态替自己分辨。
可不待他开口,周父也冷声道:“世子殿下说得极是,我们家这院子小,容不下这么大的杂耍班子,还是请卢郎君将这些人带回去,贵府宽敞想必能容得下。”
“我——”
“卢郎君。”周父略带怒容地站起来:“瞧您形容憔悴的模样,想必日子过得也不好,不好好在家养病,何必拖着一身病体来我这破院,我前女婿过身还不过百日,我心情正悲痛,无暇招待你,你走吧!来人送客!”
周父手里的拐杖在地面上重重地砸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两个下人走了出来,对着卢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赶客的已经很明显了。
当着众人的面被如此毫不留情地轰走,卢氏气得嘴唇都在颤抖,慌乱又气愤的眼神无意间瞥见了冷山雁,阴森冰凉,像从水里游出来缠上他身的冰凉又可怖的蛇。
卢氏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飞快地转身离开。
出了周家,回到马车上,又怒又惊的卢氏卸下了强撑的骄傲,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堂堂卢氏公子,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欺辱?就连当初我妻主过世时,都无人敢这样跟我说话,师苍静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丑事,自己不敢出面,偏要让我去承受周家的怒火,我做错什么了?我为师家殚精竭虑,你说,我做错什么了?”
卢氏越哭越委屈,拉着贴身老仆一声声哭问。
老仆无奈道:“公子您什么都没做错,是师家对不起你。”
“她们当然对不起我!”卢氏的情绪突然无比激动:“当初我相中师英,是因为她跟我一样失去了伴侣,孤身一人。我原想着,即便她出身不好,但只要我能扶持她,将来也能把日子过得红火,可是谁知道日子刚好一些,那原配马氏突然就冒了出来。”
“我没想杀他的。”卢氏哭得捶胸顿足,痛不欲生:“可是一个宅子怎么能容下两个夫房,他要是留下来,我成什么?我只想让他回洪州老家去,我们从此王不见王,相安无事就好。可是师苍静那个贱人他偏不肯,他非要争执个名分,那我怎么办?我付出了一切,难道最后落得个贬夫为侍的下场吗?马氏什么都没做,他凭什么躺在我的血泪上享福,我不甘心!”
老仆听着卢氏一声声控诉,也不觉流下泪来:“如果不是当初何云叛乱,杀了京城许多望族,我们卢氏也不会元气大伤,否则当初娘子送师苍静进宫这件事就办不成,您也不必受制于他。如今连卢氏都得仰仗娘子和师苍静的荣宠,家族里根本就没人敢替您说话,任由师苍静的下人磋磨您,害的您身体一日比一日憔悴。”
“这是师苍静那个贱人在报复我,可是马氏是我一个弄死的吗?师英本就嫌弃他在外头流浪十几年,清白不保,师苍静那个傻子还非要替马氏争这个名分,当了我的路,碍了师英的眼,他怎么可能活得长久,我这半辈子被师家敲骨吸髓,最后还落得一身的坏名声,这些我都不在乎了......”
卢氏无助的仰头,凄清的泪水从眼底滑落:“我只求师苍静他还有点良心,不要对我的孩子下手,她才5岁,我是有错,可不该报应在她身上。”
老仆安慰道:“公子您别担心,你不是已经照师苍静的安排做了吗?他答应过您,只要您做完这件事,就会把小姐从宫里放出来。”
“是啊。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我得进宫去接我的沛儿了。”卢氏匆忙抹去眼泪,命令马车去皇宫。
“不过公子,您不觉得奇怪吗?师苍静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只是让拿三个人在冷氏面前露个脸?”
“谁知道呢,反正师苍静跟冷氏不对付是出了名的,要是能让他们狗咬狗,把师苍静那个贱人咬死才好。”卢氏恶狠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