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前两次入地下室，苏长夜只摸到了墙壁上的刑具，而就在距离他头顶不足一米的天花板，铁钩悬挂着形状各异的肉块，大部分看起来时间久远，已经明显风干。
墙壁边角残留抠不掉的组织碎屑，已经变成了墙面上的标本。更可怕的是，越接近锻铁台的高温区域，地面越是油腻，因为上方悬挂的肉块烤得发焦，正往下滴着油脂，空气的厚重感瞬间令人恶心，脸上身上仿佛都浸了一层可怕的油。
珊妮暗中观察苏长夜的反应，然后发现这个人居然没有反应。
正常人应该有的惊恐、恶心、大叫，全都不存在。黑泠泠的目光审视一遍四周，最后停在最有可能找到骸骨的位置——可以打铁也可以焚尸的锻造台。
坑洞里的火焰早就燃尽，只剩下满床残灰。苏长夜从墙上挑了根圆润的棍子，拨出几根未烧化的骨头，摸了摸，都属于成年人。
“你也动手，以锻造台为中心向外翻找，找到的骨头全部给我。”
一人一鬼忙活将近一个小时，珊妮目瞪口呆地看着苏长夜将上百根骨头分门别类，渐渐分成三十几堆，如同一座座小坟丘，除了二十六座孩童的骨冢，还有一些成年人的残骨也一并收拢。
【看得我毛骨悚然】
【我已经问不出来你怎么什么都会了，我只想说这个大可不必会】
【细思恐极，主播你为什么能分辨人骨啊！】
【大胆一点万一是熟能生巧呢】
【所以这个副本的boss到底是谁呀，看到这里我又不明白了】
直播间观众的疑惑，也是珊妮的疑惑。
“苏长夜，你是医学生吗？”
“不是。我没有读过大学。”
【大学：各位是我高攀了】
【我大概读了个假大学】
【第一次因为害怕主播而点了关注】
【有道理，我现在点关注，以后要是在pvp副本里遇见主播，大喊一声大佬别打我是你的粉丝，也许还能保一命】
【我就不一样了，我会大喊一声：友军别打，我也是仁爱之神的信徒】
珊妮现在就是直播间观众的化身：“不可能，那你这一身本事都是从哪里学的？”
苏长夜：“这些东西也没有学校敢教吧。”
地下室找不到适合的容器，苏长夜又开始薅曙光游戏的羊毛，用收道具的方式将骨头分堆收入背包，分别占用一个格子，耳边不断响起提示音。
【哭泣的骨骸+1】
【道具说明：惨死者最后的存在证明，仍保留着对凶手的恐惧，灵魂无法往生】
珊妮亲眼目睹骸骨从苏长夜掌下消失，聪明地选择不去追问骸骨去向，等到苏长夜收容完最后一堆骸骨，轻轻拽住少年拖沓的裙摆，小声道：“我帮你离开迷雾镇，你离开后，能将他们葬在可以享受到阳光的地方吗。”
“我向我的神明起誓，为他们献上迟
来的审判以慰魂灵。”
“你的神明大人，很厉害吗。”
“对于我而言，祂无所不能。”
作为曾经的祭品，珊妮深知迷雾之神的可怕，而苏长夜的神明从未显现神迹。珊妮想要质疑那位神的真实性，然而领教过迷雾神威能的异教徒却丝毫没有退却之心，若非真的有神助，仅凭凡人之躯如何拥有对抗神明力量的勇气？
苏长夜选择相信他的神明大人，珊妮选择相信苏长夜。
【魂技发动成功，珊妮获得buff勇气】
“如果你有神明的庇佑，那就跟我来吧。”
珊妮引着苏长夜深入地下室，她数着砖头数目，最终停在南墙某块转石附近，轻轻敲了几下石砖，咔哒一声，机括运转，正中一块砖石弹出。
砖头是空心的，凹陷位置藏着一本血迹斑斑的古籍，封皮漆黑，纸页已经泛黄。
珊妮示意苏长夜伸手去拿，但是苏长夜却没动。
“你引我来地下室，骸骨只是引子和试探。你自己也是雾体，可以自由穿过雾丝而不惊动风铃，唯一的忌惮就是老博格。在我打晕老博格之后，你完全可以自己前往地下室收集骸骨。”
“我没有害你的心。”珊妮坦白道：“我确实可以穿过雾丝，可我无法帮你取下风铃，并非有意刁难你。那风铃上面附着迷雾神的力量，一旦我触碰风铃，就是这个下场。”
说着，珊妮伸出手，手指接触漆黑封皮的刹那，仅剩的那只眼睛瞳孔骤缩。
她看到了，与她视觉共享的苏长夜也看到了。
封皮表面闪现倒画的魔法阵，同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邪恶力量。
苏长夜看见阴沉沉的天空，耳边是湖水波涛，紧接着一把尖刀落下，慢慢穿透他们的血肉，在珊妮惊惧痛苦的哭喊声中，无数黑色触须爬出浓雾弥漫湖水，钻进血肉割裂的缝隙。
就在撕扯感降临前，眼前突然火舌席卷，瞬间吞噬潮湿的幻觉。
苏长夜与珊妮同时惊醒。
包裹吊坠的布料不知何时脱落，神明的眼睛紧贴掌心，传递着驱散阴寒的热度。
“你没事吧。”
女孩儿似乎还没有回过神，瞳孔无神剧烈喘息。
苏长夜帮珊妮拼回开裂脱落的肢体，将吊坠塞进女孩儿手中，两人合握着分享温暖。
珊妮渐渐平息，解释道：“博格家几乎代代都担任信使，他们是最接近迷雾神的人类。这本书是百年前博格家的一位先祖所著，历代逐渐完善，详细记录了他们对于迷雾神的认知与探究。”
“但这份了解是迷雾神独赐给博格家的恩宠，据传说，祂在封页落下了印记，只有博格家的信使有资格。”
“想要击溃迷雾之神，也许这本手札对你有帮助，前提是能打开它。”
倒画的魔法阵还悬停在封页上方，散发淡淡的暗紫色光华。
苏长夜盯着魔法阵看了半晌，向珊妮道：“你离远一点，最好退
到地下室的入口。一会儿如果我失控，你要想办法打晕我。”
“然……然后呢？”
苏长夜递给珊妮一粒请神香的解药：“解开请神香，再往我头上淋一盆冷水。”
珊妮：“……”总感觉这个人要做一件很疯的事情。
等珊妮退至安全距离，苏长夜深吸一口气，取出背包里残存的一点请神香碎屑，放在鼻子下方搓燃，刺激性气体转入呼吸道，眼前景象渐渐开始重叠。苏长夜强撑着半梦半醒的精神，一巴掌拍在魔法阵上。
刹那间恐怖威压弥漫，眼前景象扭曲旋转，待到漩涡消失，苏长夜双脚踏上焦黑的土地。
来自旷野的风哭嚎着穿过成排刻着名字的木板，每一块直插入土的木块都是一座墓碑。
苏长夜立在烧成黑炭的墓碑丛，只比那些墓碑高一点点。
低头，看见一双孩童大小的手掌，掌心血肉肿胀，伤口溃烂模糊。
环顾四周，墓碑丛前方是黑漆漆的三层小楼，窗户烧成一个个大大小小方框，框住一幅幅恐怖的回忆，尤其是三楼最里侧的窗户，在福利院的孩童认知中，那扇窗户属于传闻中的房间。
所有去过那个房间的孩子都不见了，除了苏长夜。
也只有苏长夜知道，那些孩子都去了哪里。
脚下土地突然动荡翻涌，坚硬的地表竟然如波涛起伏，扭曲变形成无数纠缠的触手。
惨白的幼童手臂钻出吸盘，拉住苏长夜的脚踝。
“下来……下来……为什么你能活着……为什么不是我……”
童音回荡，怨气不散，碑林乍起阴风，吹得单薄墓碑劈啪作响。
巨大的拉力向下拖拽，触手以残忍力度碾压双腿。
黑洞洞的吸盘里翻出一颗颗蓝眼睛，可是在看清苏长夜的表情时，瞳孔里的愉悦戛然而止。
百千肢体拉着男孩坠向地狱，他本该惊恐，尖叫，挣扎，这才是人类应有的反应，弱小而无能为力，是最有趣的玩物。
可是在烈火摇曳的光辉中，苏长夜双臂张开，敞开怀抱，任由那些丑陋诡异的利爪攀扯躯体，以自身作为载体，欣然接受他人的痛苦与怨愤。
可他双目之中又有怒火灼灼，与舍此凡躯的慈悲姿态相对立，矛盾又融合。
“既然喜欢将他人的苦难视作玩物，那就要付出代价承受他人怒火。”
黑黢黢的福利院楼房突然冒出火星，墙面上的黑灰升起白烟，第一缕火焰怦然跳动，然后一发不可收势，烈焰乘着阴风滔天而起，本该空无一人只剩废墟的建筑物里回荡起惊惧尖叫。
火焰高扬，填满所有窗口，每副窗框里都有一个挣扎的人影，他们拍打窗户，四处逃窜，却跑不出这四四方方的小世界。
“啪嗒”
有什么东西如同陨星坠落。
疯狂攀升的温度燎烤着触手，表皮散发出熟肉的香味。天空边角就像烤化了的蜡像，色块拉长模糊，卷曲塌缩，越来越多
的蜡滴拖着焰尾脱离世界的掌控——“陨星”落雨，白夜永昼。
触手的拖拽忽然遇阻。
凭空出现的手臂环过苏长夜胸前，将他整个人兜在怀中轻轻一带，苏长夜顿时脱身而起，跃上半空。
洁白神像于烈火中显形，独臂拥男孩入怀。
地面巨魔的蓝色瞳仁颤动，倒映着神像手中缓缓升高犹如达摩克斯之剑的巨大镰刀。
突然，镰刀不动了。
男孩握住了横在胸前的长柄。
神明的兵器灼烧肉体凡胎，掌心水泡崩裂，血未流出已被蒸发。
一声恒古悠远的轻叹，神明慢慢松开手。
镰刀再度高举，这次是在怒火灼烧的人类手中。
神光普照凡人之躯，火焰吞噬的半边身子狰狞似修罗，怒目而视下方绵延百里的魔物，尚完好的半边身子俊眉善目，垂眸凝望丛丛墓碑。
墓碑下方的土地升起星星火点，焰光星河从四面八方向中男孩汇聚。
他们经历着相同的苦难，所以无论生死，同喜同悲，同仇敌忾。
魔鬼们当然不会懂，但是无妨，见证一切的火焰会照亮它们的末路。
巨魔抬起万千触手作盾，总是高高在上的目光跳动着不明所以的惊惧，而勾起这恐惧的存在，与其说是男孩背后的神像，不如说是男孩本身。
明明是一具肉体凡胎，看向拥有迷雾神一部分力量的分身时，却像在看一只小虫子。
“你这次真的把我们惹毛了，混蛋。”
那就燃烧吧，彻底燃烧，在所有饱受凌虐的受害者的怒火里，你们又能撑到几时？
巨大镰刀凌空斩落。
吸收了星星火点的刀身由黑转红，劈开一道火焰弦月，世界以此月色，一分为二，
可是愤怒仍未平息，火焰仍在燃烧，哪怕世界只剩下虚无。
吞噬了一切的火焰终是转向了掩面悲泣的男孩，在即将烧毁男孩仅剩的半边身子前，白衣垂落，隔开烈火。
神明亲吻信徒的眼尾，一如信徒亲吻祂的眼尾。
“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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