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即将进入梦乡时,重新回顾一整天发生的所有事,谢拾不免感叹:这一日的经历实在如梦似幻!
天下多少读书人奋斗半生都不可得的目标——状元之位——就这么被他收入囊中?
况且还是大齐前所未有的六元及第!
饶是早有预料,谢拾依旧晕乎乎的。喜悦之情并不会因为早有预料而减弱。恰恰相反,达成目标的成就感会令愉悦倍增。就连昔日为之付出的汗水都似乎变得香甜。
深夜寂静,独处之时,白日的一幕幕仿佛再度回放,令谢拾再度重温当时的心情。
丹墀之上,独领风骚。
金銮殿里,天子垂青。
御街十里,万众瞩目。
前脚才应付过师娘的人生大事提问,后脚回到湖广会馆,又迎来一波接一波恭贺。
这一日,湖广会馆前所未有的热闹。饶是交友广阔的谢拾都应接不暇。他并不厌恶人际交往,却只愿与合得来的朋友交往,而不是将时间都用于无意义的应酬之事。
幸而他从师兄徐守文处得知一个好消息,合适的房子已经找到,谢拾暗自决定过几日就搬离会馆,不然只怕日后难得清闲。
虽则如此,他倒不是从始至终都这般冷静。说到底谢拾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大魁天下、御街夸官时,他也曾自然而然生出“一览众山小”的豪情,与好友们互相道贺时,更是高兴地多喝了好几场酒。
然而,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恭维时,欢喜不胜的谢拾偏偏却能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此时再度回顾,谢拾愈发清醒。
“举业的终点不过是仕途的起点而已。”他悄悄压下情不自禁翘起来的无形小尾巴,如此告诫自己道,“状元郎每隔三年便有一位,一旦入仕只是官场新人罢了。改造人间的目标,依旧是道阻且长……”
恢复冷静的谢拾安然入睡。
方才入梦,无尽星光如烟花绽放。
[当当当!]一只圆滚滚的胖狸猫如雪球般滚了出来,[虽然早在第一时间恭喜过了,不过还是要再说一遍。恭喜宿主达成“六元及第”人,成就“大齐第一人”!]
谢拾:“……”
谢拾笑着摇摇头,习以为常地摊开掌心:“谢谢,这回一定又是星徽奖励罢?”
他的语气是熟极而流的淡定。
毕竟,用奇奇怪怪的成就做借口,从而将象征能量的星徽奖励到谢拾手中,可以说是胖狸猫十年如一日不变的一套操作。自从传胪大典结束,谢拾心中便有了预料。
话音落下,伴随着“叮叮当当”如硬币碰撞的声音,十枚星徽砸在了他手心里。
谢拾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
而十年都不换套路的胖狸猫委委屈屈地鼓起猫脸:[宿主好歹装得惊喜一点嘛~]
谢拾:“……彳亍。”
他呱唧呱唧鼓掌,眼中绽放星星,捧读道:“
是通往梦界的门票诶,太好了!”
这回轮到胖狸猫哭笑不得了。
宿主的演技,只能说一眼鉴定为假。
然而它心知并非宿主不喜欢这份奖励或者说礼物,宿主只是总想着节省能量而已。
说来也是有意思。
想当初宿主日日夜夜都盼着重新梦游仙境,沉迷于斑斓的梦界,而学海无涯系统一心忽悠着宿主学习充能,梦游诸天这等耗费能量的奢靡之事得忍着肉疼才能让宿主“开一回荤”;
而今学海无涯系统想方设法给宿主发星徽让主角进入梦界娱乐放松,宿主反倒成了只进不出的吝啬鬼,攒着一堆星徽就是不花。
一人一统之变化堪称天翻地覆。
既然谢拾不打算耗费能量推开梦界之门,胖狸猫只好拿出第二套庆祝计划,与宿主一起,在虚拟放映厅度过这个夜晚——全场消费积分,胖狸猫爪爪一挥,全免!
谢拾当场高呼一声猫猫万岁。
琳琅满目的零食与饮品在虚拟放映厅中堆积如山,不乏此前谢拾见所未见者。他双目放光,抱起胖狸猫就是一个饿虎扑食。
放映厅中的大荧幕亮了起来。
[……宿主有什么想看的吗?]
“嗯?”听得胖狸猫询问,谢拾的目光掠过荧幕上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图片,最终定格在角落里一只熟悉的猴子身上。
他唇角勾起一抹怀念的微笑。
“——当然是《美猴王》!”
这一刻,胖狸猫似乎梦回十余年前,又看见那个昂着小脑袋要修仙求长生的小豆丁。
一切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
次日,朝廷举办恩荣宴。
地点在礼部,由成国公杜嘉待宴。
何谓待宴?替天子主其席也!
由武臣之尊者主持恩荣宴,招待新科进士是大齐贯有的规矩,席间座次皆有讲究。
奉命待宴的成国公杜嘉居中,包括内阁首辅何永年在内的一众读卷官则左右分坐。盖因成国公代表天子,自当居众人之上。
从前曾有读卷官上疏,以为武臣不该居中而该与读卷官并列于左右,却被世宗皇帝驳回。于是这套座次顺序也就沿用至今。
谢拾与于方远一道出发,抵达礼部举办恩荣宴的场所便各自分开,依照各自的殿试名次入席,而三鼎甲的席位便挨在一起。
此时宴会未开,新科进士人人脸上都是欢喜。谢拾一路走来,众人皆是举手恭贺。
“谢兄来了!”
“谢兄六元及第,端是了得!”
“大齐百年第一人,谢兄誉满天下之日不远矣,你我同年,今后可要多多走动。”
殿试名次越是落后的进士,待谢拾越是热情。同年本就是官场上独一无二的关系。
如首辅何万年,其党羽中便有他的同年与乡党。党羽在何万年的树荫下受其阴庇,何万年有需要时,他们则为之摇旗呐喊。
谢拾如今只是官场新人,焉知将来的他不是今日之何万年?
退一万步来讲,便是他走不到何万年的高度,状元总比二甲、三甲进士上升更快,甚至有极大机会入阁。
须知非翰林不入内阁,而入翰林院的资格却并非谁都能有,唯独三鼎甲无需担心。
二甲、三甲进士犹且需要通过馆选。不仅录取名额有限,一般而言,只有约摸二十位新科进士能够脱颖而出,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且馆选本就不是每一届都会有的,偶尔甚至会出现取消馆选的情况。
故而唯有三鼎甲将来入阁希望最大。所谓一步快,步步快,殿试的成绩,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可以说已经决定未来的前途。能不受限制、逆袭而上者,终究是少数。
基于如此考虑,趁着谢拾这支“潜力股”将将起步,众人自然要与之大力结交。万一他将来发达,兴许能拉拔自己一把呢?
此次殿试,谢拾的熟识成绩都不错。
江博物是探花,严元浩发挥较之会试更胜一筹,得中二甲第一名传胪,谢晖是二甲第十三名,而于方远名列二甲第二十七名。
这么一看,前四名中,谢拾与江博物、严元浩竟霸其三,只剩孤零零的榜眼申遇时,横亘在三人中间,截断了三人连线。
这个结果令严元浩大感遗憾。
放榜后,他便懊恼地直拍大腿:“唉,怪我拖了后腿。我要是争气点往上爬个两名,咱们江南三杰不就霸占三鼎甲吗?”
——于北人而言,湖广亦可算在广义的江南范围中。所以说是江南三杰毫无问题。
突然被开除出“江南三杰”的谢晖笑容消失,打出三个强烈的问号:“???”
对此,严元浩振振有词:“嗐!两位都是谢兄,此谢替彼谢有何不可?要我说,老谢你不行啊,竟只区区二甲十三名……”他边说边摇头,满脸写着“太拉了,太拉了,不配与我江南二杰齐名”。
沦为“老谢”的谢晖:“……”
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他。
从前他和江博物都是解元,唯独严元浩只是亚元时,两人也曾如此调侃过后者……
这就是传说中的回旋镖吗?
玩笑归玩笑,谁也没当真。
直到此时坐在席间,看着不太熟悉的申遇时隔断在自己与两位好友之间,谢拾顿时想起严元浩这一番话,也跟着遗憾起来:倘若三人能霸榜前三,又该是何等光景?
鼓乐声中,恩荣宴开。
侍宴的成国公与读卷官皆已入席。从新科进士到席间官员,人人发冠皆簪花一枝。
花非真花,而是剪彩而成,上有铜牌,钑“恩荣宴”三字;唯独状元郎谢拾的簪花与众不同,不仅枝叶皆银,饰以翠羽,且钑有“恩荣宴”三字的金属牌为银抹金。
他顿时成为全场最靓的仔。
酒菜一样样端了上来。
教坊司准备的乐舞摆了出来。
恩荣宴极尽盛大,气氛却颇为谨肃,从头至尾无人喧哗,更别说把酒言欢、交杯换盏。
大家只默默听成国公与几位内阁大学士发言,默默欣赏乐舞,而后默默退场。最多就是将在座的一众大佬认了个脸熟。
毕竟恩荣宴是朝廷举办,出于天子之命,若像寻常宴会一般热热闹闹,未免失之庄重。
况且席间皆是朝堂公卿,位高权重,谁敢肆意说笑,以致留下轻佻印象?
谢拾倒是放松自在不拘谨。然而大家都是拘谨守礼时,他又能与谁说笑呢?
一出宴会下来,谢拾仅同身旁的榜眼申遇时说了几句话,只能将心思用在饭菜上。热食虽不尽人意,至少几样糕点很不错嘛。
偏偏他吃相颇佳、落落大方,教人见了只觉洒脱从容,只道状元郎果然非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