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满泥土的石桌前,谢拾以手搭在“丁”形树枝一端,示意石头以手搭在另一端,而树枝延伸出去的树枝一端则向下曲折触及泥土铺就的平面,至此一切准备完毕。
谢拾环顾一圈,郑重开口。
“……接下来我要请教的是一位智慧通天、洞悉万物的狸仙。慧眼之下,真相谎言,无所遁形,是非黑白,终将澄清!”
意识深处,“智慧通天、洞悉万物的狸仙”得意地瞪圆了猫瞳。
而谢拾话音落下,周身气质骤然一变,整个人瞬间披上一层在白云观熏陶多年的神棍外衣,他的神情透着说不出的神秘飘渺。
周围不知不觉安静下来,气氛被谢拾渲染得愈发庄重,众人一时间竟是不敢造次。
他们下意识放轻呼吸,半信半疑地望着仿佛突然间换了个人的少年,此时的谢拾实力演绎什么才算真正的仙风道骨。尚算有几分气质的黄衣道士瞬间被比到了地下。
谢拾心中满意点头。
宗教活动就需要这种氛围!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泥土表面的树枝末端动了起来,伴随着谢拾与石头好似被神秘力量左右而颤动的手腕,一连串毫无规律的鬼画符在泥土表面如流水一般泻出。
“狸、狸仙降临了!”
人群中出现一阵小小骚动。
冷眼旁观的黄衣道士不以为意。
——这种表演属于基操,他还能表演得像抽了羊癫疯一样离谱,如神临一般逼真。
谢拾却不走正经扶乩路线。
为了让这群村民更加信服,他决定来点更浮夸的,但见他闭上眼睛低喝一声“恭请狸仙借我慧眼”,随即便骤然睁开眼睛,目光若有实质一般洞穿了在场每一个人。
而后,谢拾开始了真正的表演。
他目光每扫过一人,便能开口说出其年龄、身体状况,精准到哪怕数十年前遗留至今的暗伤,以及体内潜藏待发的疾病。
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感觉,狸仙的确借予他一双慧眼,世界在他眼中仿佛透明。
而村民们只能一口接一口地倒吸凉气,推动着这个世界提前向着变暖的方向前进。
“没错,田仁家大儿子就是三个月前爬树刮伤了胳膊,不愧是狸仙,果然慧眼!”
“我十年前起夜不小心磕到脑袋的事谁都不曾说过,没想到也被狸仙看了出来!这几年时常头痛,居然是当时留下的后患?早知道就不该因为没出血不看大夫……”
“阿娘别打别打!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瞎吃野果,原来今天头晕是中毒了啊……”
“狸仙法力无边,神了!神了!”
谢拾一口气连刷十余人,他甚至精挑细选,看谁面上犹疑不信就点中此人。
到后来,他目光所至,许多人竟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唯恐在这双慧眼中无所遁形。村民还算好的,黄衣道士脸色已是煞白。
尽管截止目前,谢拾道
出的只是大家的身体情况,可这双慧眼既然能看透一个人里里外外,焉知不能看出人心深处的鬼崇?
心里有鬼的人又岂敢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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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耶!”谢拾在心中欢呼一声,对胖狸猫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方才这些话都是他照着胖狸猫的原话说的,毕竟每个人的身体情况在胖狸猫的扫描下再清楚不过,自然能教人心服口服。
胖狸猫得意地翘起尾巴,又分给宿主一半功劳:[哪里哪里,都是宿主配合的好。咱们一人一统双剑合璧,天下无敌嘛。]
它提起宿主曾经说过的话。
当年谢拾就是这样将它忽悠瘸了。
如今一人一统把一村人都忽悠瘸了。
从前口口声声拒绝封建迷信的胖狸猫此刻不得不说一声“真香”,果然魔法就该用魔法打败,封建迷信才能制裁封建迷信!
见众人眼中已尽是震撼与信服,再无一人露出怀疑之色,谢拾的目光落到秋娘身上。后者不闪不避,反而上前郑重拜倒。
“信女黄秋娘,求狸仙还我清白!”
谢拾目光一闪,郑重回应:“起来罢,狸仙公正无私,黑白善恶,自有裁断!”
他再次将手搭到施展扶乩之术的树枝上,扫了石头一眼,暗示对方配合,随即闭上眼睛,一番恭请神启的表演过后,但见“丁”字形树枝再度于泥土中抖动起来。
这次出现的依旧是只有谢拾一人所能“解读”的鬼画符,但经过方才对众人神乎其神的“诊断”,无人怀疑谢拾胡说八道。
但见少年依旧紧闭双眸,口中却幽幽吐出十六个字,他的语气神秘莫测:“孤雁失伴,命犯小人。骨肉在怀,否极泰来。”
除了少数完完全全有听没有听懂的文盲,大部分村民隐隐约约听出了几分意思。
秋娘自然是听懂了的那一部分人。
她伏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下一刻,少年骤然睁开眼睛,眼眸中似有冷电闪过,他伸手虚虚扶起泣不成声的秋娘,一字一句道:“应该受到制裁的不是你,是颠倒黑白、蒙骗大家的小人。”说着,他伸手一指某个方向,“抓住他!”
话音放落,身旁的石头如旋风般刮过,又如猛虎下山,带着逼人的气势狂奔而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先是眼前一花,紧接着人群后方传出一声闷响,然后是黄衣道士哀嚎叫痛的声音。待他们闻声看去,就发现黄衣道士已被石头牢牢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嘴里发出惊怒交加的呼嚎。
“你做什么?放开我——”
黄衣道士倒下的地方,明显已经离人群有了一段距离,看方位像是往村口而去。
——这是要趁人不备偷偷溜走?
少数聪明人反应过来,当下变了脸色:“我们还没问你要做什么呢,不告而别?莫非被狸仙拆穿后见势不妙就想溜?”
闻言,慢了一拍的其他人纷纷露出恍然之色,再看向黄衣道士的眼神就
不对劲了。
狸仙的存在是真实不虚的,其慧眼能断,大家都见证过了,狸仙的启示还能有假?
更不用说黄衣道士的表现已经是明晃晃的心虚,这就让众人对这位大仙愈发怀疑。
面对包围过来的众人与一双双怒气上涌的眼睛,黄衣道士只觉弱小可怜又无助:“大家听我狡辩,呸,是听我解释……”
“——不用狡辩了!”
被戏耍的怒火在众人心中翻涌,有汉子摩拳擦掌,骨节捏得咔嚓作响。张老太太更是气得打起了摆子,她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刮子:“我老婆子都做了些什么啊!听信骗子的鬼话,差点害了张家的骨血!”
自责与愤怒汹涌而出,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时竟爆发出远超年轻人的速度,气势汹汹冲了上去,吓得黄衣道士脸色大变。
“冷静!老太太……”
他还想狡辩,张老太太已经扑到他身上,一个重重的大耳刮子打得他脸都肿了,紧跟着又是一个大耳刮子,啪啪啪啪,张老太太战力惊人,短短时间连甩十几个大耳刮子,不仅将黄衣道士抽得晕晕乎乎,目睹她惊人战斗力的村民都不禁陷入沉默。
石头不知何时已退到一边。
他脸上的表情大为震撼。
只有一群好事的小孩子在旁边用力鼓掌、起哄:“张奶奶打得好,骗子就该打!”
而找回清白、扬眉吐气的秋娘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一幕。她心中对婆婆依旧怨气难消,可娘家她已经回不去了,未来唯有留在婆家,与婆婆一起抚育这个孩子。
果不其然,发泄完怒火的张老太太第一个找上的就是自家儿媳妇,她握住秋娘的手,脸上老泪纵横:“都怪我这老糊涂……”
若说之前是她强逼着儿媳打掉孩子,现在便轮到她害怕儿媳一气之下不肯生了。
为了儿子遗留的骨血,老太太不惜下跪,只不过跪到一半就被秋娘拦住,她伸手将老太太扶了起来:“娘,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杀千刀的骗子,娘也是被蒙蔽了。”
她脸色苍白,语气十分大度。
围观的村民都对她大为改观。从前还因这妩媚风流的长相而对秋娘颇有偏见的人,此刻都竖起大拇指,赞她一声贤惠大度。
秋娘唇边几乎要溢出一声冷笑。
怎么可能不怪罪婆婆?
可又怎么敢怪罪婆婆!
纵使婆婆冤枉了她,身为儿媳的她又能如何?如今大家同情她,可她若是因此与婆婆计较,就变成她这个儿媳不识抬举了。
她将手温柔地放在小腹上。
……罢了,经此一遭,婆婆对她心怀愧疚,加之她腹中有张家唯一的骨血,想来婆婆不敢再磋磨她,为了孩子也会对她好的。
……这大概已是最好的结局?
秋娘心知最该感谢的是谁。
她目光望去,却见谢拾已经指挥村民将黄衣道士绑得严严实实,又指点众人报官。
“报官?对,必须报
官!”众人眼前一亮,“得让官老爷狠狠惩治这个骗子!”
张老太太正急于修复与儿媳的关系,急急忙忙开口:“丧了良心的东西,欺负我老糊涂了,老婆子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她嘴里吐出一串恶毒咒骂。
不能怪罪婆婆,罪魁祸首岂能放过?秋娘恨得咬牙,开口便将罪名从坑蒙拐骗变成杀人害命:“妇人堕胎何其危险,这个骗子分明是想要害我性命!若非恩公搭救,狸仙明断,我已是魂归黄泉!”
说着,她上前对谢拾盈盈一拜。
事情既然已经了结,谢拾打算继续上路。无论此事背后是有人指使还是骗子单纯使坏,对他这个外人而言,都无关紧要了。只要人进了衙门,真相自然大白。
他面上收下了秋娘的拜谢,心中却犹觉不足:在这个时代,他所能做的太少了,救人都只能走“用魔法打败魔法”的迂回道路。
……梦中仙境何曾有如此荒唐的事?若是秋娘生活在仙境,又何必面对这样的困局?或许她这样的女子能生活得自在许多罢!
谢拾轻叹了一声,他摇摇头:“……我也没做什么。如今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秋娘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想:“若非恩公,秋娘与腹中的孩儿只怕都保不住。”
她可没那么傻。若是腹中胎儿被认定为奸生子,难道她被强行堕胎后就能活下去?
这般想着,她看向谢拾的眼神尤为感激。只恨自己身无长物,实在无以为报。
谢拾并未多言。没有见识过仙境很难理解他的想法,过于不合时宜的言论在时下许多人眼中或许是荒谬无端的无病呻吟。
收起杂念,谢拾将秋娘请到一边,问道:“我自湖广游学而来,一路所见所闻皆写入游记,你不介意我将此事写进去吧?”
秋娘明显一愣。
她虽然不曾读过书,却深知读书人何等清贵,更何况举人老爷。似她这等人,似她这样的事,也能写进读书人的“圣贤文章”?
她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点头:“恩公还想知道什么,秋娘定知无不言。”
见她如此配合,谢拾脸上便露出笑容。想了想,他毫不客气地吐出一连串问题,不知不觉,秋娘十九年的人生已了然于心。
末了,他郑重道了一声谢,又问:“对了,你介意被当做素材写进话本吗?”
想到之后与二姐写信必然提及此事,以二姐的性情,说不定便提笔写进话本子里。若是秋娘不愿意,那谢拾自然不能乱说。
他毫无隐瞒地道出其中缘由,得知这位举人老爷的姐姐竟然读书识字能写话本,秋娘又是羡慕又是憧憬:“当然不介意,若真有这一天,倒不如说是秋娘的荣幸。”
到底是男女有别,谢拾不欲惹出是非,劝秋娘回去好好休息,他转身走进田老汉家的宅院,石头已经收好了两人的行囊。
小长寿依依不舍地跟在后面。
见状,谢拾安慰道:“等你长大,也能读书游
学,将来你我兴许便有重逢之日。”
小长寿双眼一亮:“真的吗?”
“我可不骗小孩。”谢拾揉了揉他的小脑瓜,转而将一个荷包递给田老汉,“这两日叨扰了,一点心意,还望老丈收下。”
银锞子在荷包里碰撞,鼓鼓囊囊的荷包沉甸甸的,少说二三十两银子,田老汉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两位恩公救老汉一命,便是如何感谢都不为过。不过是住了一宿,吃了两顿薄酒,哪里就需要如此?”
若是收下荷包,他成什么人了?
说是恩将仇报、得寸进尺也不为过!
谢拾却不容拒绝地塞给他。
与其说这是食宿费,倒不如说这只是他给小长寿的助学金。天下无法念书的孩子何其多?他做不到振臂一呼,让人人有书可念,给眼前的小长寿一个机会却是能做到的。
此时不为,纵使将来他有能力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小长寿却已失去了这个机会,一如每一朵黎明到来前败在黑暗中的花。
“看到小长寿我便想起自己,想当初我也同他一般好学知礼……”谢拾选择性忽略了自己小时候上山捉鸟、下河摸鱼的孩子王经历,也选择性遗忘了与系统斗智斗勇不肯念书的幼年,他的语气如此真挚,全然发自肺腑,“幼时初次购买书本的银钱都是我自力更生赚来的。”再次感谢金甲大将军的无私奉献!末了,他道,“如今我又怎么忍心看一个好学的孩子因家贫误此一生?”
话说到这个地步,田老汉怎么好拒绝?平白受此大恩自然不妥,但这却很有可能是改变孙子一生命运的机会,当真要错过吗?
他只能厚颜收下这份馈赠,一时哽咽到语不成句,只能替年幼的孙子再三道谢。
小长寿懵懵懂懂望着两人,小脑瓜左右转来转去,隐约知道爷爷替他收下了一笔很厚很厚的礼,而以后他也有机会到学堂去念书了——就像谢哥哥说的那样,他可以读书、游学,将来还有机会与谢哥哥重逢。
小家伙高兴地翘起了嘴角。
谢拾蹲下身,将随身携带的诗集赠予小长寿,又摸摸他的小脑瓜:“不过区区三十两,相信鹤年你将来定能十倍还我。”
他的鼓励顿时令小家伙信心膨胀,被谢拾郑重叫大名令他有种被当大人看待的感觉,小长寿小鸡啄米般点头,拍着胸膛保证:“嗯嗯,将来我一定能十倍还给哥哥!”
对银钱尚无太多概念,也不了解考取功名之艰难的他,当场立下了豪言壮语。
“——那就说定了?”
他伸出小指就要与谢拾拉勾。
谢拾笑着伸手与他轻轻一勾。
拂面而过的清风见证了这个约定。
“……那就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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