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训导的“突降”着实令谢拾措手不及,恶趣味发作的他有心瞅一瞅这个后辈小子震惊错愕的神色,哪知后者脱口而出的“观澜居士”却反过来令何训导又惊又奇:“好小子,你从哪里听来这名号?”
他还下意识瞅了瞅四周,幸而两人并非当着所有生员的面“相认”,而是在结束第一堂射、御理论课,生员们四散离去后,何训导这才来到懵逼的谢拾身旁调侃了一句——这也让他的“马甲”得以保全。
未得钱致徽允许,谢拾自是不会出卖他,只道:“小子也是机缘巧合从旁人口中听来。不过小子只听闻观澜居士书画双绝,不曾想先生竟还精于射、御之道?”
他好奇的目光落在眼前宽袖飘飘、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身上,颇有些怀疑。谁让另一位骑马摔折腿的何训导实力存疑?
如此明晃晃的质疑何训导哪里能忍?降临府学之前他所构思的可是“大展才华令后辈心悦诚服从此喜提一位天才弟子”的剧本!何训导当下便是冷哼一声,颇为自傲:
“世间之事庸人哪能尽知?君子六艺,上善者无一不通。惟书画有作品流于世,故能为人所知。余者纵使皆精,既非优伶乐工日日献艺于人前,孰能知我?”
谢拾几乎要张大了嘴巴。
何训导这言下之意是说他君子六艺无一不精,只是其他技艺不现于人前而已。若非自吹自擂,难道他当真遇上了一位全才?
独属于卷王的DNA动了。
谢拾二话不说,麻利下拜:“小子眼拙,不识先生大才。还请先生教我!”
遇上这样的大佬还质疑什么?抱上大腿薅羊毛,将大佬的本事全学到手里就是了。弯腰不足九十度都不足以表达他的诚恳!
眼馋的苗子自己跳进碗里了!何训导嘴角疯狂上扬,不过想起当初“谢过抬爱”的婉拒,他又强行将上扬的嘴角压下去——矜持,要矜持,当人夫子哪能上赶着来?
于是他宽袖一挥,颇有几分傲娇劲儿:“既然做了府学训导,传道授业便是本职。至于旁的种种,且看你可堪造就。”
二人的初次交流和谐收场。
至于此后谢拾每每捧着文章去找何训导讨教,而何训导每每臭着一张脸,摆出“小子又来打扰我”的表情,却每一次都认真替谢拾指出不足,尽管免不了一番言辞如刀的犀利批评,每每引得其他人侧目,坐实何训导凶名的同时怀疑谢拾是不是有故意找虐的毛病,以至于摸着他过河的生员纷纷对何训导避如蛇蝎,那便是后话了。
直到又一次轮到御、射课,装了一肚子理论知识的生员们即将实打实上手。
谢拾尤为激动。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苦等数年!
在虚拟草原骑遍了虚假的牛羊马驴,赶考时难得有碰马车的机会都被阻止。终于有机会展示真正的驾车技术了,他容易吗?
上手驾马车之前,首先实践的是射术。
这一技能谢拾同样在虚拟空
间中练习过,尽管达不到百发百中的神射手级别却也颇为可观,贴一个精英射手称号毫不为过。
此时理论结合实践,初次在现实中接触到弓箭的他先是掂了掂手中的弓,随后双腿分立稳稳站好,举弓,瞄准,拉弦——
微风拂动少年深蓝色的劲装下摆,干净利落束起的墨发间,一缕不听话的发丝拂过额际,少年唇边浮现的弧度如此灿烂。
众多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他手指倏忽一松,弦如满月,矢如流星。好一派高手风范,诸生下意识叫好。
嗡——!
然而这看似又快又准的一箭却在射出之后偏得离谱,别说正中三十步之外的靶心,就连靶子都没擦到,直接飞了个三不沾。
随着箭矢轻飘飘落地,叫好声戛然而止,谢拾飘飘然的心也被啪地摔成了两半。
“——怎会如此?!”
大惊失色之下,他当场裂开。
说好的在虚拟空间练箭数载,这就要在现实中大展神威、大显身手、大放光彩呢?
——这剧本不对啊!!
[噗哈哈哈哈哈……]意识深处的胖狸猫已是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它委婉提醒道,[有没有可能宿主你虽然掌握这项技能,但还无法做到一上来就得心应手?]
系统顺便将这幅画面收录下来,配上文字描述一起添加在今日的《育儿(划掉)宿主饲养日记》中,真可谓用心良苦!
谢拾:“……”
汲取教训的谢拾决定不再一开始就挑战高难度,而是像初学者一样悠着点来。
紧接着学习御术之时同样如此。
若是没有射箭离大谱的前车之鉴,谢拾坐上马车的第一时间必然策马扬鞭,体验一番古人御车征战的速度与激情。不过汲取了经验的谢拾这回就稳重多了,总算没有弄出笑话,驾车全程都稳稳当当。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谨慎的举动让他在系统的日记中少了一笔黑历史。
意识深处的胖狸猫失望不已。
与《宿主射箭初体验.jpg》相比,这幅《宿主驾车初体验.jpg》可就没意思多了。
谨慎的操作配合在虚拟空间中学习数年的经验,谢拾终究达成大显身手的目的。
看在旁人眼中,则是起初射箭三不沾的谢拾学习速度惊人,进步更是飞速,短短一堂课下来,就从拙劣的初学者成了十矢九中的“神射手”;驾车亦是如此,不过几个来回,他就成了有模有样的“老车夫”。
学习天赋之惊人,令人直呼非人——这是什么品种的怪物?
不说姚九成等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就说负责授课的何训导,都开始怀疑他这先生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继续矜持下去,学生该不会自学成才、自学出师了罢?
……危机感瞬间就上来了!
谢拾惊讶地发现,何训导的态度突然变了。从前他主动上门求指点时,这位还会摆一摆架子,而今甚至都不需他主动开
口,何训导就先一步逮着他开启了小灶。
无论是书法、绘画、亦或是弄箫奏乐,既然有何训导的强力栽培,谢拾便如一块干燥海绵一般,开始源源不断地汲取知识。
偶尔他也觉得何训导未免太高看他,安排的学习强度简直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要不是谢拾还有虚拟自习室,每天都能多出数个时辰学习时间,恐怕真承受不来!
偏偏何训导对此态度理所当然,谢拾只能猜测:“想来当初何训导自己便是这等学习进度与强度,无怪乎如此要求于我。”
看来自己还远远不够格啊!
“……这就是真·天才的世界吗?”
他发出何训导恐怖如斯的感叹。
殊不知何训导也被谢拾的表现深深震撼。
他一上来就拿出高强度的教学模式,本意是打算镇住这位过于天才的学生,若是对方叫苦不迭,他再将强度降低一等,哪知谢拾不仅跟上教学进度,还进步飞快?
骄傲了半辈子,从来都目无余子的何训导同样忍不住发出谢拾恐怖如斯的感叹。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假天才。
“……这就是真·天才的世界吗?”
·
相处和睦的舍友、博学多才且倾囊相授的老师,又有“平平无奇的二十一名”时刻鞭策着他前进……谢拾的府学生涯在美好开端中展开,在充实的学习生活中延续,第一阶段暂时终止于九月月底的月考。
这一回,谢拾考了第十九名。
顾怀璋依旧是第一名,张宥并未进入前五十名排榜,而姚九成恰好比谢拾高一名。
月考过后就是休沐日。
谢拾来过府城两次,但两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至今都不曾好好逛过府城。
趁着休沐日,他约上姚九成与张宥,准备履行约定。哪知还未出府学便听说月考成绩出了,三人便打算看过榜单再出去玩。
看过榜单,张宥自闭了。
同舍三人唯有自己一人“落榜”,上次如此,此次依旧如此。
莫说他是新晋生员,学识暂时落后是应该的。谢拾就不是新晋生员吗?人家这一回甚至还比上次进步了两名呢。
不过想一想谢拾平日里的努力,张宥以为这个成绩是应得的。而努力了一个多月,趁着休沐日放松放松,更是谢拾应得的。
至于张宥自己?
他突然觉得这府城不逛也罢。
努力不及舍友,成绩不及舍友,吃喝玩乐时就跟上舍友了,这合适吗?试问放松可轮得到他?
“诶?这、这就回去温书了?”姚九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张宥已改了主意。望着对方匆匆离去的背影,他茫然又无措。
倒是谢拾适应良好。
“让他去罢。”这些年见多了被自己卷得飞起的人都是何等姿态,谢拾熟练且从容,“便是拉他出门他也无心再逛了。”
姚九成无法理解地摇摇头。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榜上,忍不住直呼好险,这回只差一名就被超过,下回实在难保:“不足两月便赶上我等数年苦功,你可做个人罢!”他苦着脸嘟囔起来,“好歹教我在你前头多待些时日啊……”
谢拾笑呵呵回他:“子高不妨努力往上多爬几名,下回便有空余给我追赶。”
“是该如此。”姚九成摆出不胜唏嘘的姿态,“吾今日始知如芒在背之新解也!有知归这等砥砺奋进之辈在后追赶,便是暂时领先一程又如何?谁不是如芒在背?”
他的话半真半假,语气颇有夸张之意,谢拾与他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这时,斜地里却突然传出一道声音,言语中透着十足讥讽,很是刺耳:“不过区区十九名,也值当你姚子高这般不要脸皮地吹捧?你不害臊,我都替你臊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