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美人, 你这便是认罪了?”
女帝似是困了,懒懒地眯起眼、搅弄着那冕旒,玉藻碰撞出细微清脆声,窸窸窣窣的, 在这正堂竟隐约可闻。
她望向下方, 似在看他, 目光却又没有一个落点。
谢烬抿紧了唇。
他的身子绷得越发紧了,却丝毫不曾弯腰, 那刻进骨血的礼仪像是房子的大梁一般,死死撑起他欲坠的身体。
身后的宫侍险些便承受不住地跪下,他却只遥遥望向那上首的女子。
眨了眨眼,眼睛有些微的干.涩,谢烬很想笑, 嘴角却沉重地扬不起半分。
他想问,如果认罪了会怎样,打入冷宫么, 还是赐他一条白绫?
或者说,看在谢家的面子上,她会亲自给他一巴掌, 将他扇倒在地,冷冷的俯视着他,却忘了那至高无上的凤袍被他这般肮脏的人碰到?
幻想着那样的画面,竟似有股电流从脊椎穿过, 引起一波战.栗, 也叫他的嘴角松弛了几分,终于可以扬起。
谢烬无声吞.咽口水、润了润喉咙,正待开口, 一道唱声却蓦的响起。
“福太贵君驾到——”
*
福太贵君仍是一身绛紫色太侍君服,许是为了待客,倒未曾佩那肩带,少了几分疏离。只是衣着仍旧华贵,刺绣繁复贵重。
行走间,那裹着金丝的绣线熠熠生辉,当的上一句富贵逼人。
可他身侧的少年,却未曾被分走半分辉光。
少年生得极好,无一处不精细,宝蓝色衣衫将他衬得唇红齿白,有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好似谁家陌上少年。
最难得的是那双眼睛,似有雾气弥漫其间,瞧着人时,那人便是他全心全意依赖着的天。
想来,这便是那全京城无数权贵求娶的余家公子了。
倒的确有几分姿色,众人心想。
女帝极为重孝,她亲自起身,走至近前唤了声父亲,君后跟在一旁,却只笑得温和,除了行礼外并未多言。
其余侍君们自也跟着行礼,却连福太贵君一个眼神都没得到。
在这样的场合,他们更像是外人,或者说下人。
若说这世上,眼高于顶的福太贵君还瞧得起谁,那便是自个儿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了。
望见女帝身上的明黄.色朝服,慈爱的笑容微顿,眼底有几分心疼:“陛下便是再急,先换身衣裳也是好的呀,这多重呢。”
一时心底对那臻公子的不喜又添了几分。
醒着的时候恃宠生娇,便连昏迷时也害的他恬儿不得休息,真真是那乡下来的野狐狸!
女帝不自觉地舒展眉眼:“不妨事。”
却是拒了那换常服之言。
福太贵君从不会当着旁人的面扫了女儿的面子,这可是当今女帝,便是他这个当爹的也越不过去——既然他这个当爹的都这般规矩,旁人便该对陛下更恭敬些才是。
他不欲惹女儿不快,想起什么,笑着抓过身侧的少年。
“陛下,这是余家小子,当年你母皇亲自赏赐的余家龙凤胎里的弟弟。”
“你瞧瞧,这孩子长得多有福气,笑起来的机灵劲儿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女帝随意道:“的确是个好的。”
余昀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他在府中早已练了数遍,还特意和二姐讨教过,记着要露.出那截白皙的脖颈,今早细细在上面抹了香粉。
可事到临头时,却仍是险些同手同脚。屏住呼吸,那目光落在他身上,可不过一瞬,却又移了开去。
心底说不清什么滋味,像是四姐带回最时兴的话本,却只让他瞧了一页那般,心痒得睡不着觉。
可听见她的话,余昀转瞬却又高兴起来。
她可真有眼光,他想。
若非记着要在福太贵君面前装乖,恐怕早已咧嘴大笑起来。
——少年早已忘了进宫前放出的艳压后宫之言,仅因为心上人一句客套话,便被哄得找不着北了。
大抵,余家人的脑子全都生给女儿了吧。
*
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扶着福太贵君坐下,便继续先前的盘问。
许是想开了,谢烬这次竟开口解释:“这事儿,的确与我无关。”
他有几分冷淡道:“清檀宫的人都知晓,我素有鼻渊之疾,虽不严重,每年阳春三月却喜犯。因而,清檀宫的人从不涂脂抹粉,本宫亦如是。”
“只是清檀宫的下人都是我自家中带来,倒叫有些又蠢又坏的人摸不清底细了。”
谢美人语带嘲讽,他扫过周遭的侍君们,目光在思美人身上停留了几秒,轻嗤一声便又移开。
他肤白,往日没察觉,众人此番再看,果见主仆二人皆素着脸。
君后命人传来内务府管事,询问才知,清檀宫每年春天的脂粉用度的确为零。
方才几乎落定的局势便又有了反转。
既不涂抹脂粉,那便无法制成那含香散,又何来的害人之举?
这下汗流浃背的成了那御膳房的下人了,在膳正的示意下,管事磕磕巴巴道:“臻公子来的前一刻钟,除了清檀宫的人以外,还、还有......”
话未出口,一个沉默着的小伙计忽的抬头,眼睛亮得惊人:“奴才想起来了!”
管事被这声音吓得一颤,而小伙计喊出那声后,见贵人们纷纷看向他,便又赶紧低下头,变回那畏畏缩缩的模样。
“奴、奴才早上起不来,便借口肚子疼、躲了个懒,起得便也比旁人晚。等奴才出门时,恰好看见一道人影从灶房出来,如今想来大概也是那个时辰。”
“只是.,....只是奴才躲懒心虚,便没敢多看,因此也不知那人究竟是何模样。”
管事快急死了,顾不得旁人,便催着那伙计:“你再仔细想想,下毒之人的衣裳什么颜色,头上可有首饰,行走间又是何种姿态?”
那伙计想了片刻,忽的道:“奴才记得,那人腰间有一方紫色手帕,因质地极好,当时还觉着是贵人的赏赐。”
那时他内心生出不少艳羡,否则也不至于记到现在。
伙计笃定道:“就是手帕!那般色彩质地,虽说不出来,但绝非凡物,奴才若看上一眼必能认出!”
管事膝盖一软,险些趴倒在地。
这话说了等于白说!手帕上既无印记、也不特殊,又怎能算是物证?这小子这般信誓旦旦,不过是因为他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罢了!
她想,便是主子们现在搜遍后宫,又得等到何年何月呢?找不找的出来也是个未知数。
眼下已知的是,若不找出一个靶子来,她自己便会成为这个靶子!
膳正资历深、有靠山,那伙计也不过贱命一条,说到底她这个管事最有可能被开刀!
热血冲到脑子上,管事一脸茫然抬头,恰好看见思美人身后的宫侍举止局促、神情慌张。
在这一瞬间,像有一道灵光劈开了她的脑子,她忽的便跳起来喊道:“奴才想起来了!那时除了清檀宫外,便只剩下云柏宫的下人去过!是思美人,是思美人宫里的人下的毒!”
正堂蓦的一静。
下一瞬,思美人身后的宫侍忽的腿一软,直接便跪到了地上,开始不住地磕起头:“奴、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
*
云修齐的头脑几乎空白了一瞬。
身旁人的声音他极为熟悉,这下人与他从小一同长大,再一道从青州赶到京城,在这深宫之中也算是个伴。
他虽算不上什么顶好的主子,搞那些主仆情深、好似亲兄弟的花架子,却也绝没亏过身旁人。
这下人性子怯懦,刚入宫时不止被别宫的人欺凌,在云柏宫的四个一等宫侍里也是嘴最笨、手脚最不利落的那个。
若非他顾念着旧情,这人如何比得上那些个内务府调.教出的圆滑宫侍,乃至被他一直带在身旁?
可现在呢,他是怎么回报他的,就是这般“不打自招”么?!
云修齐木着脸,内心翻腾着剧烈的被背叛后的愤怒,可触及上方那人的视线后,他却忽的冷静了下来。
9年都熬了过来,眼下既已成了她的枕边人,那么便是再高的槛也决计拦不住他,又何必为了一个贱仆而动怒?
他侧过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怒,声音却带着几分悲痛:“亦芽,主仆一场,我未曾亏待于你。你怎么......”
亦芽便是当初坤宁宫门口,与云修齐一道被扇巴掌的那宫侍。
他磕头的动作一顿,看着主子这般模样,有几分慌乱:“主子,奴才不、不曾......”
林侧君却蓦的打断:“你说你冤枉,又冤在了哪里呢?还是说,那方紫色手帕便是你的?”
亦芽的脚便是一软,他不住摇头,只喊着:“奴才冤枉,奴才冤枉。”
他这般模样,简直是不打自招,那管事松了口气,只觉得自己找到了真凶,只觉得自己总算活了过来,不必被送去慎刑司。
死里逃生一遭,管事却也没劲儿继续指认对方,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连连喘气,好似一条死狗般狼狈。
——既是冤枉,你又何必做出这般姿态?连辩都不曾辩一句!
若是他云修齐害人,根本不会派这么蠢笨的东西去做!
可将这般蠢笨的玩意儿带在身边的,也的确是他自己。
云修齐暗自咬牙,却也深知,此刻自己瓜田李下、什么都做不得,更别提扇这下人几巴掌了。
他便只悲痛地看着亦芽,摇摇欲坠,瞧着伤心极了。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皆落在这主仆二人身上。
直到君后身旁的云绫呵斥一声,那亦芽方才定下神来,带着泪痕细细解释。
“奴、奴才今早去御膳房取早膳,回来时路过一条宫道,恰好看见地上掉着一方紫色手帕,便、便.....”
“便拾了起来,对么?”云绫问道。
亦芽答不上来,他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便只讷讷无言,那般模样瞧着更是心虚。
谢美人冷笑:“看见手帕便拾了起来?本宫倒是不知,云柏宫竟穷到这个地步。”
语带嘲讽,言下之意便是这人在撒谎。
如果云修齐也只是个看戏的,恐怕也觉得这谎言拙劣极了。
眼下他却只能顺着亦芽的谎言往下追问:“入宫时我与你说过,那些来路不明的玩意儿少碰,你竟是全忘了么?”
亦芽听见主子的声音,只觉得心酸得很,他讷讷道:“那、那时有几位宫侍路过,他们喊住奴才,说、说奴才手帕掉了,奴才解释不清,又怕惹事,便只能将那手帕拾起。”
他原是想着,拾回宫便赶紧烧掉,谁知便出了臻公子这档子事,现下那手帕还在他屋内放着,简直成了铁证。
因而,亦芽根本无法解释。
若是找来当时宫道旁的几位宫侍,恐怕那些人也会说,亲眼看见手帕是他掉落的,这般一来简直又多了几个人证。
谢美人笑着摇了摇头:“好一个怕事。这贼啊,偷东西的时候胆子大得不行,东西到手后也是怕事得很呢。”
这般拙劣的谎言,云修齐更恨了,若非现下自身难保,他真恨不得杖毙了这叛主的贱仆。
而面上,他怔怔的看着亦芽,眼底逐渐蓄上泪,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活脱脱一个被背叛的无辜模样。
辛言忱暗暗蹙眉,仔细打量着那亦芽的神情,倒觉得他不像撒谎。
可思美人那被背叛的模样......也不像装的。
细细一想,若这思美人真是幕后凶手,何必特意将那下毒的亦芽带来;而这亦芽,若真是凶手,便不该如此不经吓,叫那管事一说,便直接求饶了。
这般不经事,又如何能够不引人注目、将毒下到桃花酥里?
辛言忱想来想去,便觉得要么是思美人被下人背叛,这亦芽也是故意做出一番畏缩姿态;要么......便是主仆二人皆被人当棋子使了。
只是到底是谁,因着证据不足,他却也根本猜不出。
一时心底更为谨慎。
福太贵君有些不耐道:“着人去搜那紫色手帕,若找到了,便是人证物证俱全了。”
“招与不招,自有那慎刑司的人伺候,届时便水落石出了。你说对么,君后?”
盛怀景的目光在那哭傻了的下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心底虽觉有异,可看出陛下的疲惫,还是温和地应下。
“儿臣都听父亲的。”
“只是......不知这思美人,该如何处置呢?”
福太贵君忍不住皱眉,这思美人乃正四品青州刺史嫡子,家世门第尚可,只这心眼未免太小了些,手段也略显拙劣。
不至于打入冷宫,可该罚的也得罚,只是怎么罚,倒需要仔细斟酌一番。
他的目光仿若不经意般掠过余昀,在心底想道。
毕竟啊,若罚的太狠,难免吓着这余家小子。臻公子与思美人那儿都是小事,他可等着抱孙女呢。
云修齐适时抬头,望着上方:“陛下.......”
他泪眼涟涟,伏地行礼,乌发逶迤,细细的腰肢仿若春日的柳枝一般,嫩生生,却又柔到了极点。
只说了这两个字,哀婉动人的声音,却叫女帝回忆起了侍寝那晚。
那时,他也是这般哭个不停;和幼时一般,被欺凌了也只闷不啃声,暗自垂泪。
眼下倒是聪明些了,知道与她求助。
她便随意道:“思美人胆子小,做不出这般狠毒之事。”
这一发话,众人都是一愣:陛下缘何替这思美人说话?!
论位份,他侍寝后只晋了一级,甚至比不上那没叫水的许公子;论盛宠,侍寝那晚陛下只叫了一次水,与臻公子那次可是三次!
福太贵君眉眼一松,便笑道:“既如此,便是那恶仆自作主张了,具体缘由,待慎刑司审过后便可知晓。”
“思美人虽有御下不严之过,可被身边人背叛也的确可怜,便罚一月份例吧。君后,你觉得呢?”
这桩案子便这么定了下来。
云修齐暗自松了口气,更是难免生出几分窃喜:陛下竟会为他说话,在她心底,他便是那般无暇么?
被下人扶回位子后,他仍沐浴在那喜悦中,耳畔亦芽的抽泣声也只做听不见。
只是忽的,云修齐想起什么:若他不顾下人的死活,陛下是否会觉得他是个无情歹毒的男子?
念头一起便再难消去,这下云修齐也坐不下去了,他侧身,牵起亦芽的手,声音轻柔。
“亦芽,我信你是无辜的。”
“亦芽,你一定要撑下去,慎刑司会还你一个清白,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他眼底有盈盈水光闪烁,仿若破碎的玉珠一般,动人极了。
亦芽呆呆抬头,所有人都觉得他心机叵测,可方才差点被他连累的主子却这般信任他。
这怯懦的下人咬紧牙,抹了把泪:“主子,亦芽一定能撑住,一定等着真相大白的那天,亦芽不给您丢脸。”
之后他便不哭了,便是被下人粗鲁地拖下去、磕碰到门槛,剧痛之下也只将嘴角咬出血,一声不吭。
可谁都知道,慎刑司里等待他的,比这磕碰剧烈百倍。慎刑司的疼.....是叫人生不得生、死不能死的啊。
*
一番收拾后,这正堂便又成了原先的模样。
女帝正待离开,福太贵君却递了杯茶过去:“陛下。”
“眼下臻公子中毒,思美人遭遇恶仆,原美人身子也弱......这些,便是先帝后宫三千,也不大常见。”
这便是睁眼说瞎话了,先帝的后宫斗得比谁都狠。可身为先帝唯二的皇女,女帝自幼被护得极好,即便知晓先帝后宫有所斗争,也未曾亲身经历过。
现下自个儿有了后宫,经了这一遭,她方才知晓这般滋味。
便也应了:“依父亲看来,该当如何呢?”
这话正中福太贵君下怀,他便笑着牵过身侧少年的手,另一手则牵过女帝的,再将两只手叠在一起。
女帝在上,余昀在下,一个微凉一个温热,便这么被福太贵君牵着凑到了一起。
“依我看呐,昀儿这孩子乖巧懂事,更是自带福气的龙凤双胎。”
“若将他抬进宫,想来能够借着这福气清一清后宫的乌烟瘴气,陛下觉得如何?”
余昀的心跳得极快。
他未曾料到,福太贵君的动作竟这般迅速!
虽知晓得了福太贵君的好感,可现下的一切对他而言还是太过惊喜,乃至生出那踏在云端之感——心跳之余,却也忧心下一刻便会坠落。
手背传来微凉触感,单是一个掌面的触碰,便麻得他整条胳膊都抬不起来。
余昀垂下眸,眼睫颤动,只恨不得整个人都变成那条胳膊、变作那只手,也好完完全全地碰着她。
可面上,他却只能做出那守礼的模样,生怕将人吓跑。
君后安静不言,几位侍君心底早有预料,便也等着女帝的回答。虽希望渺茫,却仍盼着陛下拒绝。
女帝却看向了君后:“怀景,你觉得呢?”
福太贵君笑容微顿,头一次对这位贤德稳重、颇为知礼的君后生出不喜,大抵当父亲的便是如此,见不得女儿娶亲后便忘了爹。
忘了爹么,倒也并非女儿的过错,不过是那些男子不懂事罢了。
盛怀景知晓,他若说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陛下兴许便会拒了福太贵君。
她本就不好男色,又熟知他的性子,若见他不喜,想来便是福太贵君塞人,也会直接拒了。
可若他同意......那么她便会觉得,既他与福太贵君皆这般想,接也就接进来了。
她本就是这般性子,虽如今在政事上颇有见长,于这后宫男女之事上,却仍浅薄得一眼便能看透。
盛怀景垂眸,却忽的想起盛怀意去战场的前一日。
那时他从母亲那儿听闻南疆动乱、盛怀意即将替她出征,之后,便撞见了自习武场归来,一身银白盔甲的少年。
许是才练过枪,微湿的发粘在他的脸颊,星子般的眼睛璀璨如光,如风般的自由。
很突然地,盛怀景就拦住了他。
虽为嫡亲兄弟,可一个在闺阁养大,一个却在旷野肆意驰骋,为了那名义上的“兄妹”之名避嫌,彼此更是来往甚少。
少年似有些惊讶,却仍挥退旁人,笑唤他一句“哥哥”。
盛怀景问他:“我知你喜她,可眼下先帝与先太女皆逝,她将来要承那大统,你便没有丝毫担忧么?”
“何忧之有?”少年笑道,“眼下我能上战场,为她守住这国,便已是万幸。”
随即他淡了几分笑:“倒是她.....怕要辛苦许多了。”
盛怀景素来也是个稳重的人,此刻却忍不住有些冲动,从小到大的嫉妒与不甘终于无所遁形,让他有些尖锐地质问着小他4岁的弟弟:
“她既已登基,便会迎娶君后,往后的选秀里更是会迎数不清的男子入宫。”
“你——你便真的甘心么?”
彼时的盛怀景,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后,忽的想到了那年石板桥下,乐师奏着琵琶,他戴着幂篱抬头,恰见他的弟弟与他的心上人一道,以女子之身光明正大地依偎。
她亲昵地抓着他的手,一道撒下那饵料,成群的鱼儿便卷走了那食,他们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彼此相望,韶光正艳。
盛怀景曾以为,她会成为一个闲散王爷,而弟弟会是她唯一的正君。若盛怀意不愿恢复身份,大抵二人便以女子之身成为一对最要好的“友人”,蒙着世人的眼,放肆地相爱,享受风与自由。
却未曾料到今日:她仓促接下大统,他竟还要奔赴那边关。
——盛怀意他便真的甘心么?
是否甘心?
那少年并未回答,他只是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直到耳畔传来细细的风声,直到惊鸟也在枝丫落定,方才开口:“世人常言,既许国,不许家。”
“可是哥哥,她既是我的国,也是我的家。”
“倘若有一日,我无力支撑,便请你替我守好我的国与家。”
“好吗,哥哥?”
.....
君后抬眸轻笑,当初那全京城皆觉得难嫁的将军之子,而今成了万人之上的君后。
他面容清俊,有一副比寻常男子更高大的身躯,奇异的是,与女帝却登对极了。
望向身侧的帝王,君后眼底有情意流淌,他说:“余家公子的确极好,叫我一见如故。”
“若能入宫,想来也是本宫的福气了。”
.....
那日最后,盛怀景仓促逃离;他藏得极好的心思,在那16岁的少年面前无所遁形。
那时只觉羞愧,却未曾料到,竟有成真的一天。
如今,盛怀意的国与家,的确该由他盛怀景来守了。
*
而他一定会守好。,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