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笑了。
望着那朱色朝服的女子, 知晓她脾性好,便有人戏言:“余大人,我等乃是女子, 便是为皇嗣之事所忧,也力有不逮啊!”
那些个混不吝的更是语出惊人。
“左姐姐年前娶了几房小侍, 张妹妹后院也颇多男子,咱们是实打实地为了皇嗣之事而忧,至于余大人您......”
“您么,还是先回府关上门与正君商议一番吧哈哈哈!”
众人笑成一团。
是极,她们日日都在努力, 盼着多生几个儿子为皇嗣之事分忧,可老余呢?她就是个夫管严!府里除了正君外, 一个小侍的肚皮都没用!
这般带着颜色的玩笑却未曾让余大人色变,只见她镇定道:“诸位还得再等个十几年,论尽心,我倒是抢到了先机。”
你们儿子的影子都没有,我可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余家子嗣在京城很有几分名气, 稍打听一番便知晓那余家龙凤胎之事, 更遑论余昀出落得越来越好, 京城求娶者众。
便是在场的这些同僚,也多多少少被家里后辈扰过, 想要娶那余家小公子。
有人脸色古怪道:“你当初不是说好了, 要给儿子招赘么?”
余大人心底叫苦不迭, 只觉得生了个讨债的玩意儿,面上却还得装模作样一番,低叹道:“此乃酒后之言,何必当真?我余家不缺女儿, 何必硬留一个儿子在家。”
这话说得没错,时下女子皆是这般所想,可放在素来宠爱儿子的余大人身上,同僚便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偏偏还没法反驳。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她们这些人谁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儿子便是比女儿低上一些,到底还是亲生的,该宠的时候自然不会手软。
只是婚嫁之事自古有之,若非没有女儿,鲜少有人刻意将儿子留在家中招赘。
老余大抵是想开了。
“可这些,与皇嗣之事又有何干系?”
余大人整了整朝服,面色肃然:“余某昨夜月下独酌,想来也是祖宗庇佑,突的生出几丝灵光,这皇嗣一事,我余家还真该出几分力。”
不再卖关子,余大人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一道出。
“诸位知晓,我余家人有个毛病,子嗣多为女子,且多为同父所生。”
“从我往上数三代,同辈皆是女子,唯独到了昀儿这辈,正君连生四个女儿后,余家总算有了一个男子。”
金銮殿外,一行人听得入迷,便连那不甚熟悉的朝臣,也偶尔驻足,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听着。
听到这“毛病”二字,便忍不住蹙眉:若多生女儿算一个毛病,那天底下没有人不想得这个“病”的!
这人,难道是来故意吹嘘自己不成?
余大人却继续着自己的表演,因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感,她语气里颇有些激昂。
“往日里我未曾察觉,可昨夜望着那皎皎明月,忽的便醒悟过来。我余家列祖列宗让昀儿出生,让他继承这生女体质,不正是为了皇嗣之事而来么?!”
顺着她的话,同僚皱眉:“可我听闻,您儿子在采选便被刷了下来。”
有那负责此事的官员,更是在心底暗道:不仅如此,刷下去的理由还是看着不太好生养,这.....这可与余大人说的相距甚远呐!
余大人顺势长叹一声:“是极!故而我有愧于先帝,有愧于列祖列宗!”
她也实在演不下去了,索性一抬衣袖,掩面快步离开,徒留一地人面面相觑。
“听闻余家公子选秀那些天,恰好落了水,想来便无缘得见圣颜了。”
“也只能道一声福薄了,不过......听闻那余家公子前日还在酒楼见义勇为呢,真是可惜了。”
“想来,约莫是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叹这选秀早已结束。”
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后,众人也跟着散了,只是想法又各有不同。
除了嘀咕几句那余家的生女体质,便是琢磨这余家小公子是否真的能一口气生四个女儿。
那继承体质之言听着很有几分道理,从前怎的未曾想到?要不便再试试,看能否将人娶到自家?
只是想到那余家公子的气性,以及余大人今日这番话,便又立刻打消了念头。想什么呢,谁敢和皇家抢人!
有那犀利的,只在心底冷笑。这余家老贼倒是精得很,谁不知道她对儿子有多溺爱?
选秀都结束了,现在哭不过装给圣上看罢了,说白了就是舍不得儿子入宫!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既留住了儿子,又得了一个为皇嗣尽心的美名。
陛下如今年岁尚小,想来也看不穿那老狐狸的险恶,指不定心底便记下了那余家捧上的忠心。
赏赐珠宝倒也罢,再给那余家公子封个什么县主,赐一门良缘,余家又多了个强势姻亲......怎么什么好事儿都到她余家了呢!
越想越不是滋味,那些人索性将余大人的话在外大肆宣扬——
既然你余家想为皇嗣尽心,不将儿子送进宫就说不过去了吧?
既然夸自己儿子能生,那么不给陛下生四个五个女儿就是欺君!
流言传着总会变点味,京城的普通百姓并不关心什么余家,却很操心皇嗣一事,对那余家公子也多有关注。而风月轶事,大多总蒙着一层传说的色彩。
一时间,高僧断言余家公子能给陛下生五个女儿的消息,在京城飞快传开。
*
那“皇家秘闻”暂且不提。
乾清宫,朱墙下宫侍站成排,牢牢守着乾清宫殿门,便连只惊鹊都无法闯入。
御医接了宫侍递来的消息,匆忙赶来,待知晓那祖宗昨儿在正殿歇下,胸膛那本就急促的心跳愈发失序。
这......这瞧着是尊地位不输君后的金疙瘩呐!万一伤了哪儿,她们这不值钱的脑袋哪里赔得起?!
心底生了退意,再看那戒备的宫侍、空荡的内殿,御医便连脚步都不想迈入了。只恨今早没狠心淋盆冷水,也好休个沐,省的这般进退维谷。
总管却生怕方才的一番跑跳导致伤口绷裂,催着御医去给那金疙瘩复诊。
一个心急、一个生惧,这一来二去的,竟叫那金疙瘩寻了空隙,自殿内跑了出来!
一时间乾清宫乱作一团,好在君后赶来,镇住了场子,众人这才将人拦在了乾清宫内。
御医拎着药箱,望着那掩住身形戒备望向她们的男子,无措道:“君后大人,这、这......现下该如何是好啊!”
紫藤花架下,那人一身亵衣,双眸警惕若狼。
卯时刚过,几许天光刺穿那层薄雾,并不烈,他却有些不适地眯起眼。浓眉斜飞入鬓,那清瘦的身形在紫藤的掩映下愈发莫测,像是一匹潜伏着、随时冲出的狼。
盛怀景也跟着眯起眼,大约是起得早了,他竟从这人身上看出了几分影子。
几分......怀意的影子。
怀意是那马上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这人却像极了围猎时沉默阴鸷的狼。
总归——两人瞧着,都并非那等寻常男子。
总管候在一旁。她虽为女子,且服下了断情的药丸,可在天下之主身旁伺候、负责内务,总归有几分天生的敏锐劲儿。
见君后沉默,她几乎瞬间便明白过来,想要解释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便是她一直守在这乾清宫,也未曾摸清陛下的心思。
将人接到内殿、送到凤床,究竟是单纯报恩,还是想接着送他一场泼天富贵?若是旁的女子,总管也知晓那以身相许的雅趣,自不必犹疑,指不定还得先讨好一下这未来的宠侍。
可现下这位素来不好男色,便是那金疙瘩生得再美、再受宠,陛下的心思总管也仍旧说不清、猜不透。
“君后大人......陛下是念着您的。”
最终,总管只说出了这干巴巴的一句,连漂亮话都称不上。
盛怀景却笑了:“本宫省的。”
他垂下眼眸,望着那乾清宫的青砖时有几分温柔,声音低得总管都不大听得清。
“既是她的吩咐,我便会办好。”
遇刺一事,她虽未遮掩,更多的事却连他也并不知晓。现下看见这人,望着隐约沁血的绷带,盛怀景却隐约猜到了几分。
她并非那薄情寡性的帝王,这人既得了她的厚待,想来便是对她有恩了。
既对她有恩,这恩,他便该替她报的。
“守着殿门,脚步放轻些,避开目光对视,莫要惊着他了。”
沉稳的声音道出一句句吩咐,又变成那贤德的君后了,总管悄然松了口气,心底难免对君后生出几丝感激。
这摊子已经乱得不像样了,有一个拿主意的总归是好的,也省的这责任全都被她担了。
总管想,君后虽年长陛下6岁,身形更是如女子一般高大,但总归还是贤德的。加上背后的盛家,倒也堪配这后宫之主的身份。
今日君后身旁跟的是云绫云罗两兄弟,素来话少手巧,在两人的协同下原本稍显浮躁的宫侍们也定了定心,一时间乾清宫内外井井有条。
那狼般的少年便也安静望着他们,眯着眼睛,始终未曾阖上眼。谁都知道,那藤条掩映下的身躯,必定时刻蛰伏着只待冲出这乾清宫。
也不知道这人打哪儿来的,虽相貌俊美,性子到底太过野了些,难以想象哪家才养得出这般不懂规矩的男子。
直到宫外传来一声“陛下驾到——”,那拖长了的音调尚未消散,那少年已如那离弦的箭般蓦的朝着宫外冲去!,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