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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燕羽视角—屋 屋(燕羽视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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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羽视角——玻璃屋】

燕羽玩的那款消消乐叫“玻璃屋”。刚上初中那会儿, 师恺推荐给他放松大脑的。

后来师恺玩别的游戏去了,但燕羽只玩那款消消乐。

并非他有多喜欢消除游戏,纯属顺手了。“玻璃屋”每过一关, 会掉落一件物品,如地毯、水池、路灯、咖啡机、花砖。

玩家可以用那些物品在空地上建造街道与房屋。

燕羽选了片傍山靠海的地。他虽玩这款游戏,但并不沉迷, 只放松的时候玩上一小会儿。不过这么多年下来,积少成多,他在“玻璃屋”里建了条街道, 有街心花园、甜品店、餐厅、汽车店、琴行……

他只玩基础游戏,并不探索, 玩了两三年才发现“玻璃屋”的隐藏功能, 每件物品都可藏下一段秘密。即玩家能以log的形式, 在每件物品里写下不超过140字符的文字。

在奚市的某些时刻, 燕羽点开过几样物品,一面旗帜, 一把椅子,一块地砖。他看着空白的log文字框,想写下点什么。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不要那么沉默, 但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悬了很久,最终, 一个字母都没敲出去。

他安静得很彻底。

如果有一天,他走了, 他甚至不想在游戏里留下他心里的哪怕只言片语。

他第一次记log,是去江艺上学后。那时,“玻璃屋”里其他的建筑群已被他全部解锁建造完毕, 他开始建造一个家,是一栋带花园的私宅。

他在“私宅”院子的围墙上,写了两个拼音。

栏杆log:「lili」

那天他站在讲台上,听见她喊“报告”,是给他家送糍粑还呛燕回南的那道声音。女孩有张倔强的脸,眼睛黑白分明,并没多特别。

直到她说:“我不站。”他才再次看她,记住了她的脸。课间,听到有人叫她lili。他想,是离离原上草的lili吗?

第二次,记在门柱的玉兰花灯里。

玉兰花灯log:「在教室看到很美的晚霞,那一刻觉得足够了,明天离开这个世界也没关系。

有点遗憾只有我一个人看到的时候,她来了。」

为什么会记下这两段,他不知道。

要说有什么明确的、清晰的情感,并没有。

他是个很慢热的人。

实在要解释,大概是某种机缘巧合,顺手了。

所以,顺手在花园的躺椅log写下:「她鸣笛了。」

小桌log:「今天去喂猫,又听到她的车笛。」

她是个特别的人。至少,他没见过她这样的。敢跟老师叫板,替并不认识的转校生出头,鸣笛驱散看热闹的“秃鹫”,误会他了就直接找他质问,发现自己错了便直白道歉,永远硬气、直接、坦荡、真实。

莫名的,他会想见到她,哪怕不说话。有时候又想和她说点儿什么,哪怕是无意义的对话。可他实在不善言谈,说一个字都艰难。

那次在马秀丽超市门口帮她搬箱子,是无意识的。他本听着歌,见她在忙碌,顺手就上前。可搬完了他竟还不想走,躲进货架里,飞速给妈妈发消息,说刚好在小超市买东西,有没有什么要带的,列个清单。不然,他这样不会撒谎的人,一时半会儿真编不出许多件商品来。天知道他在货架里等着妈妈发清单过来时竟紧张了。

假装找不见牙膏在哪儿,酱油在哪儿,已经贡献了他的最高演技。

“玻璃屋”里,他的房子在慢慢建造。

他依然不常记log,有时玩了很多关,才记上一次。记录也随意。

鹅卵石道log:「只能为她吹支笛。」

花园游泳池log:「过马路不要戴耳机。」

游泳池浮标log:「赢了一枚推币机硬币。」

露台遮阳伞log:「不想去学校。。。想去学校。。。不想。。。想。。。」

学校里也没有什么,只有黎里。

为什么会这样,燕羽不知道。

他只知道,黎里是个顽强,勇敢,有力量的人。像江堤上、滩涂中,废船厂里的野草。他忍不住想多看看,感觉她很有生命力的样子。也莫名想保护她身上那种力量,总觉得那种力量很珍贵。

那次在水汇,他本能地站出来挡住高晓飞的镜头;在教室,他挡住对方踢过来的桌子。教室打架,这种事他以前绝对不会做。那为什么做出不属于他的行动呢?为了她吗?不知道,不是经过思考的。或许只是为了还她维护过他的几次人情。

但他发现,他的力量好像回来了一点。

以前,他从来没想过去保护一个人,他连自己都没保护好过,但,他竟然能把她保护好,有了那么点儿存在的价值。

那晚她冲进男厕所来找他,他很意外,但又不那么意外。这就是黎里能做出来的事。

她说:“燕羽,别怕。他们都是纸老虎。”

他并不怕,他只是疼。病入膏肓的疼、无法控制的痛。为什么过去的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呢。那一刻,对自己的痛恨和厌恶达到顶峰。

他也无法跟她述说。

他太过厌恶自己,太痛,回家后呼吸困难呕吐不止,在医院昏昏沉沉躺了许多天。出院后也将自己关在黑乎乎的房间里,什么也不想。

但……他听到了她的车笛声,在走街串巷。

有天,燕羽远远听见她的摩托车笛,忍着脑中剧痛昏闷,披了外套上楼。他慢慢靠近楼沿,伸着头,目光越过红色的瓦片,往巷子里探看。黎里戴着头盔骑着摩托来了。他远远地偷偷地看她。

她经过他家时,竟稍稍放慢车速,朝他家看了几眼。

他心猛地一跳,紧张地往后一退,又再小心看过去。她看了几眼,走了。他的心也慢慢平息。

后来的许多时候,只要他在家,她送货时的车笛声都会将他召唤至楼顶。她每次都会放慢速度朝屋子里看,但她一次都没朝楼顶上看过,不知道也没发现她想看的人其实在屋顶默默望着她。

他真的想和她成为朋友,说点什么。

他努力过,在她酒醉的那晚。

他很努力地想说点什么,让她了解半点自己,但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像一个很久不说话的人,已经忘了怎么发音。

他肌体里“倾诉”这个功能早已丧失了,在很多年前。

那一夜,突如其来的生理反应颠覆了认知。

燕羽一直以为,他是无性恋。不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他这种病态的人,在生理上不会对任何人有冲动。可原来,他是个有着正常生理的人,他本应是这样的。

而他也明确地感觉到,黎里怕是……喜欢他的。他很惊恐,她只觉得他外头好看,哪里知道他里头是堆破烂呢。

那晚,第一次的反应,心理生理的冲击,他惊讶,慌张,难受,继而羞耻,痛苦到整夜失眠。

可到了白天,他莫名给了她钥匙。这代表,他和她有关系了。嗯,想和她有关系,哪怕就一点儿。

他还是想看见她的,只是背影都可以。

她从停泊在陆的船上下去,他没有奏起琵琶,只是听着脚步声,辨别着她的移动轨迹,等着看她从船下离开。

却不想,她从船舷下走过的一瞬,也回头看他了。

阳光,船舷,江风,蓝天。那一瞬被拉得很漫长。某种轻松的感觉很缓慢、很细微地舒展到他的四肢百骸。或许,那种久违的感觉叫开心。

直到她跑开很远了,那种感觉都微醺地余留在他的身体里。

他是想和她待在一起的,哪怕什么也不做,哪怕周围有很多人。

如果不是她,他不可能去参加同学聚餐。炸串,也不是他爱吃的东西。但想和她多待一会儿。黎里本身等于一种魔力。

茶几上的果盘log:「希望雨一直下,真的一直下了。」

茶几上的花瓶log:「偷偷地偏了伞,遮挡了视线;故意走错了路,生怕她发现。还好她没有。于是,一起撑伞多走了一段。」

那天和她溜去小作坊偷吃米糕,和她躲在门后时,他心跳很猛,血流很快,救命,突然好想抱她,或者碰碰她。很想。他很慌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像个变态。

他狼狈地逃回家,坚持完统考后,骤然情绪消沉,又进了医院。

出院后,他依然默默去楼顶,偷偷看她骑摩托经过的身影。看着她每每在他家门口回首,他的心慢慢被安抚。

不知不觉间,树叶落光了,天冷了。有天,她给他发消息,说他好久没去学校了。

她在挂念他。燕羽有点开心,很长时间以来,唯一的开心了。

他其实讨厌学校,学校没什么好,但学校里有黎里。他想跟她讲讲话,但太困了,最近新换了药,还在适应期,太困了。模模糊糊,听到她很在意那个演出。他猜,是想让哥哥看见吧。他就决定送她个新年礼物,去找了老毕。

回家后,妈妈很奇怪,你不是说不想演出吗?他答,你是不是说,让我多交朋友,融入集体吗?

他没办法为她做些别的什么,但应该有办法让她重新找到演奏的乐趣。

他认真听了她的音乐,很热情,情绪性严重。想起她说不想上学,乐趣减退。他想让她感受到真正高级的音乐的快乐,就设计了一款不难但有表演力的曲子。默默当做新年礼物送给她吧。用以回馈她“你说不说我都知道”的信任。

总是想见她。

和她一起,下雨、下雪都变成了令人期待的事。

墙纸log:「站在楼外看雪的时候,听出了她的脚步声。雪夜很美,她也很美。」

罗马杆log:「如果主动提出帮她复习,她会不会觉得冒犯,压力大。怎么跟她说呢?」

初雪那天,他本来已经回家了,吃饭时却看见下雪了,好美啊,想和她一起走,就又去了学校。结果太匆忙,走到一半忘背琴盒,她肯定会发现不对。他于是折返跑回去拿。快下晚课了,他怕迟到了错过她,在雪夜里一路奔跑。

但她一直没下楼,他远远听着鼓声,喘着气,静静等她。

那时,下着雪,艺术楼乐器声渐息,最后只剩她的鼓。

雪里的黎里,像个精灵。他从来没考虑过,没去细想过,是否喜欢,像是不能去想,不愿去想,只是本能地去做,去接近。

有时,也会很痛苦,不愿靠近。要是靠得太近,终有一天,她会看见他的伤疤。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他没给人说过“晚安”,把握不准这个词语里的分量。

但她秒回了晚安。那一刻,他面上没有笑,心情却是那个可爱微笑的表情。

因为喜欢,燕羽衍生出了许多以往没有的情绪。

愤怒就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高晓飞让他愤怒,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打人,但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办公室里。冲动,从来不在他词典里。不知道谁放进去的。

生气,也是一种对他来说,很陌生了的情绪。在酒吧被她当众比中指时,他生气了。

别人就算了,但她怎么能对他做这个动作,所以他有点儿生气,也算理所当然。

本来负气想走,又怀疑她酒喝多了乱比划。他担心她醉酒出事,万一被人捡走。他终究折返。明明很讨厌人群,却要挤过去,边生着气边凑去嗅酒味。不想,她清醒得很。他很莫名,更气了。后来在街上看见她在马秀丽超市门口倒水,一瞬不想理,可都走远了,又掉头折回来,想搞清楚怎么回事。

但他不善言辞,竭力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一楼客厅的窗帘log:「女生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真的想和她变熟悉,走近,像在黑暗里的人本能想走近一束光。不可控制,内驱地,想去触碰。

她再次醉酒那天,

客厅鞋柜log:「新买的拖鞋,差点被她发现。」

炉火烤着,有她在,冬夜,于是变得很温暖。他的心融化了一点点,他希望她醉了,又希望她没有。为什么不和她讲点儿什么呢?是想讲的,像是终于有一个人,让他有那么点儿想开口去说什么。但,他好像忘了怎么说话了。

而她又软咚咚地扑在他身上了。柔软丰盈的感觉挥之不去。

这……就是女孩子吗?

女孩子,很……美好啊。一滴泪落下来,砸在地上,像碎掉的玻璃。

为什么哭呢,是真的喜欢她了吧。

他这辈子没和“自卑”这个词有过牵扯。但意识到喜欢上黎里的一瞬,他体验到了一种陌生的、痛苦的、扭曲的、羞耻的情绪——自卑。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满身的伤疤,无声地流泪。他怎么会如此丑陋呢。

可,还是喜欢啊。

所以很在意。想帮她,又怕她敏感,只好借口找人练习。结果中途很多人来请教,其实他有点累,可看她在记笔记,又讲得格外详细。

每天能在学校看见她,生活就有了一丝淡淡的甜,但,很快又消散。

跨年夜,他独自走去江边,被寒冷的风吹得失去知觉。父亲说要他努力,要他看开些。是他不努力,不坚强吗?可能是。

他决定沉进江里去,切断掉一切的痛苦。

即将迈出一只脚时,手机亮了,号码显示黎里。她的一通电话将他从深渊里拉回来。演出是准备送她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就失约,不太好。很不好。再怎么,要和她说一声新年快乐啊。

所以,那天就先不死了吧。想再见黎里一面。

那晚,他记得深刻的并非舞台表演,而是在候场室里,他意识模糊之际,她迎上来的半个怀抱。

地毯log:「黎里身上很软,很香,很放松。」

在他心里,她是多美好的事物啊。这世上唯一的美好。

大理石窗台log:「她说,一起去帝洲看看。我也这么想。」

跨年夜并非只有美好,程宇帆找茬的时候,他是来真的。但黎里再次握住他的手,把他护在身后,要保护他。他想象不到,她怎么会那样顽强不屈。她说,她在乎的人都不在了。那……他是她在乎的人吗?

靠枕log:「要是没去奚市,现在会是什么样?认识她很久了吗?」

要是先认识她,命运会不会不一样,自己会不会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如果再来一次,能重新开始吗?再来一次吧,下一辈子,遇见音乐前,先遇见黎里。

给她洗头时,他心里冒出了这些想法。

所以,当她顶着一头蓬松的长发,忽然靠近他时,他没有移开,竟有些期待能发生什么。期待中又恐惧,害怕漏出疤痕。

可她转身走了。或许,再走近一点,她就能看到了。

完蛋了。他真的喜欢她了。回家路上,理发店的热意散去,他觉得很冷。洗澡的时候看到自己,愈发丑陋。

他在群里找到和她一起谢幕的合照,保存。多活一天,换到和她的照片,值得了。他把那照片看了很久,去了江边小屋。他想死去,可又不想。挣扎着,在寒冬里,他拿冷水淋自己,想灭掉脑子里抑郁的负面情绪,结果发了烧。

生病的那些天,他意外发现她网名从LL改成lili,像和yanyu是一对。

他于是想和她一起去考试,拒绝了跟父母一起去。如果能和她一起去帝洲,好像也不错。终于有了点让人开心的事。只是那天站在桥上,突然有想跳下去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像根本控制不住。

但是,她在身边。他遏制住了这种冲动。继而,有些害怕,怕吓到她。

那一刻,他多憎恨抑郁啊。要是不生病就好了。

来之前他也担心过,父母不在,万一有什么事。但……或许也该让她知道点什么。随缘吧。看是否有万一。

结果,真的出现了万一。

回江州后他又住了许久的院,黎里来看他的下午,他们坐在屋顶看鸽子,岁月就静好了。活着,是好的。

她走的时候,摸了他的“头”。

燕羽回房后,呆坐许久。过去很多时候,在努力挣扎,让自己不要放弃的时候,他会摸摸自己的头;安慰自己,告诉自己:燕羽,没什么的,没事的,你没受伤,没关系的。

但那天,她摸了摸他。

有一股很深沉的力量,从她抚摸的影子里传递到他全身。

卧室中的蚕丝被log:「她摸我的“头”了。」

那时他想,要不,试着把心里灰暗的、痛苦的一面记在玻璃屋里面吧,但最终,一次也没有。

他觉得,那样会把他的屋子弄脏。

以前,“玻璃屋”里有一个小男孩,在街上、店铺里走来走去。燕羽建私宅的时候,小男孩每天在未完成的楼房里跑上跑下。

还在奚音附时,有次燕羽通关后,意外发现奖品除了建筑材料,游戏道具,还可以选择“我(小男孩)”的玩伴。

燕羽点开,发现百来号男女老少的人物形象。他看了一眼,一个也没选。

他的世界里永远只有那一个小男孩走来走去,“他”一个人修建起街心公园、面包店、花店……一个人去电影院、乐器行……一个人建造私宅,修葺花园……

但回到江州后的某一天,燕羽在某次通关后,选了个高个儿小女孩,降临在了“他(小男孩)”的世界里。

从此,街上多了那个小女孩走来走去。

有时,她不跟小男孩一起;两人街头街尾,各忙各事。有时,她会跟小男孩碰上,系统会让他们对话。

燕羽这才发现,原来游戏里那个小男孩会讲话。他不是个哑巴。

“你去哪儿?”

“我去买冰淇淋。”

“什么冰淇淋?”

“草莓。”

“好吧,再见。”

“再见。”

他们讨论天气,花园,糖果,电影……

再后来,小女孩来到小男孩家里参观他建造的房子,跟着他上楼下楼,还会问:“这个房间用来干什么?”

“琴房。”

“哇,真棒。”小女孩说。

自从小女孩来了,燕羽用log的次数相比之前略有增加,但依然不频繁。

很多时候,他仍只是默默地玩游戏,捡道具,给花园种上梨树,给游泳池里放上鸭子玩偶,给房子刷上油漆,安上窗户和门窗,装上灯具,挂上窗帘,铺好地板。

接着,他默默地看着小男孩跟小女孩对话几句,随后退出游戏。等到下一次闲暇时,再点开这个世界。

他应该多写点log,更甚者,他应该多和黎里说些话,一些尘封在心底的最深的话。但,很难。并非他不愿意,或是不信任,而是不会。可能,也没什么必要了。

当一个人渐渐失去声音,不再会诉说时,他就会认为,诉说是件陌生而没有必要的事。

他连手机都一直是安静的,没有任何提醒。

黎里不知道,他出于练琴习惯,以前手机是静音的。所有软件的提示都关闭。所有人都设置消息免打扰,不提醒,除了她。

她,于他是例外。

因为她,他理解了一些他以前不理解也不关注的人和事。

在奚市时,碰上下暴雨,他会看见男生背着女生涉水。他不理解这种行为。曾经,在所有的暴雨里,他都是一个人。

但那天,他明白了。

二楼书房里书桌上的台灯log:「下暴雨,背了她。完整了。」

台灯旁的一束花log:「好喜欢她啊。。。。。。」

燕羽喜欢她,很确定。他知道,她也喜欢他,很明显。这种事,还是男生开口比较好。好像水到渠成,就在一起了。

那时候,他决定了,他要慢慢给她讲他的事,一点点对她敞开,一点点好起来。

龙门吊要离别的那晚,他看到了她的生命力,也看到了她少见的脆弱迷茫。他很难过,隐隐的情绪在冲涌,他不舍得她一个人漂泊孤独。爱是心疼吧。终于,他决定朝她飞奔而去。

那一刻,他和她很确定地成为了彼此的依靠。从此相依为命。

他们有了自己的小窝,黎里在门牌上写下:“YY和LL的小窝”。

燕羽愣了一下,这和他想的一样——他在“玻璃屋”消消乐里建造的那座房子,门牌上就写着“yy&ll”。小男孩和小女孩每天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就像他和她。在他做饭而她从背后搂住他时,他心都软了,竟有些想落泪,很不争气啊。但又像拿起了铠甲,想为她,一步步好好走下去。

他除了会和她倾诉,也渐渐会在玻璃屋里更频繁地记录了。

小提琴log:「和黎里讲了家里的事,意外的放松了。」

理发店门log:「怎么练琴的时候都在想她啊。」

厨房灶台log:「便利店里没有她想吃的虾条,她好沮丧。好可爱。」

二楼走廊的地毯log:「坐地铁的时候她好困,趴在我怀里打了个大哈欠。好可爱。打完后说,不是要吃你。更可爱了。她怎么这么可爱啊。」

许许多多的点滴日常,都记录在了屋中无数的细枝末节里。

书架上的某本书log:「比赛是很重要,所以想和你一起。因为你更重要。」

水壶log:「觉得不必搭理方磊他们,不在意。但黎里,把我心里的话,准确地讲了出来。」

衣橱log:「要给她买很多漂亮裙子。她想要的,喜欢的,都想给她。」

相框log:「和她坐在一起看海,很幸福。下次要一起去看更美的海。」

琴房的钢琴log:「想和她白头到老。」

楼梯log:「要跟全世界说,她是我的女朋友。」

之前在学校,虽是为了她,跟老毕说他和她没关系,但伤害了她。那时就决定,任何时候不管面对任何人,都要光明正大说清楚他和她的关系。让她安心。

走廊的壁画log:「练习的中途转头看到她认真的模样,有些温暖幸福的感觉。」

是的,很幸福。

他将所有的美好都留在了玻璃屋,痛苦则没有去记录。

抑郁太重,羞耻与屈辱感很难全部消除,有时甚至,好像有了光的对比,角落更黑暗了。知道原来他可以过什么样的日子,和什么样的人生活在一起,那一处的伤疤就变得更龌龊。

而痛苦总是突如其来,他很难招架。

就像弦望第一轮比赛后,在酒店里突然很想要她;谢菡的电话打断一切。他独坐室内,压抑与窒息扑面而来。那天,他靠在她肩上哭了,讲了很多话。能哭出来,讲出来,就是进步吧。

他不停默默地鼓励自己,要坚持。因为她祈福时,他知道她在求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多希望她心想事成啊,所以要再努力些。那晚坐在圆墩墩上,他也能感觉到,她很用心地捧着碎裂的他,所以他又想更努力点,好好活下去。

只是,这间隙居然有心思莫名在意起了长相,明明以前从不在意甚至讨厌的。前些年想死的时候,想过死前把这张脸划烂。但她喜欢他的脸。不知为何,就有些在意了,总希望她能更喜欢他一点。毕竟,他好像没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是啊,看着她在阳光下游泳,觉得她很美好,完美到发光。而他只能深夜出行,拖着残破的,丑陋的,肮脏的身体。

那天,他看着他原来应该有的生活,顿感不甘,无力,空茫。抑郁死死裹挟住他,他想跑开,去跳海。但她在不远处,他不能丢下她;他还想活着,得咬紧牙挣扎着走回来啊。

从海岛回帝洲后,他以为自己能应付,能熬过去,会好的。但还是伤害到她了。

那夜,她坐在冬夜的大街上抽烟,他一直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哭泣不止。他前所未有的自责与痛苦。他知道,他的病也在折磨她伤害她。对自己的失控,是抑郁患者最大的悲哀了。

那一路,他想说,分手吧,黎里就可以解脱了,不会再拖累她。是啊,他不该是她的负担。可他说不出口。

他多喜欢她啊,太喜欢了。所以虽那一刻自厌自弃到无以复加,但还是舍不得,害怕在精神脆弱时做出错误决定,所以只能先回江州。

吞药醒来见到她,他委屈心酸得失了控。

他想活下去啊,想对黎里完全赤诚,坦诚。他分明被她一次次拯救着,他不想失败。他比谁都不想失败,像陷入沼泽的人疯狂抓着救命的绳索。

再努力点啊燕羽,你能爬出来的。不要让黑暗再把你拖进去了。哪怕没力气了,再咬咬牙。能出来的,能脱离黑暗的。

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是啊,他一次次坠入黑夜,她一次次抓紧他的手。很痛苦,大家都痛苦吧。但他不想松开,想抓紧她,再努力一下,再挣扎一把。能活下去的。有黎里在,可以的,活下去,燕羽。

没有琵琶了,信念崩塌了,世界在他眼里开始扭曲了。

他很疑惑,真的不明白,为何与世界的相处如此的艰难。不断想去靠近去适应,却不断被甩开被粉碎。

可即使如此,还是想留在这个世界,有废船厂、小屋、长江、大海、舞台的世界,有琵琶有黎里的世界。答应过她,好好活下去。哪怕是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了,他也不想断掉她手中的那丝细线。

何况,他成功过的。他很多次靠自己扼住了离开的想法,他很多次感受到了生活的意义、生命的美好。他甚至感受到自己也是美好的,不是丑陋的。

他也被她牵引着,从自弃中走出来,爱过自己。

这说明,是能赢的。

所以,拼尽全力吧,站稳了,走下去。摔倒一次,就爬起来一次;摔倒一次,就爬起来一次;能走下去的。只要抓紧黎里的手就行了。可以的。

台阶log:「坐在小桌前,看着她吃汤圆,快乐地讲着今天学了什么,很庆幸,没有死掉。」

吊灯log:「在台下看她表演,心跳很快,身体在发热。觉得,活着真好,心脏能跳动,血液能沸腾。有生命力,是件很幸福的事。黎里真美好啊。无法形容多喜欢她。」

游戏室的娃娃机log:「大概是因为高原,大理的阳光很灿烂,在云南的黎里更美好了。我可能看她一辈子都不会腻的。」

架子上的玩偶log:「她说不想出门,在床上打滚了。我就倒上去和她一起滚。她怎么那么可爱。」

好像不用去写爱你这个字,都填进城堡里了。

只是,仍然会想起琵琶。放不下的。怎么可能放下。

卧室单人沙发log:「这辈子真的爱琵琶,可如果下辈子还是只有琵琶,不如当一粒灰尘;不过,如果下辈子先遇见黎里,那再做一次弹琵琶的少年也无妨。」

但,别难过,再努力一下。收拾好碎片,重新出发。

走廊灯log:「喜欢这边的气氛,想来这儿做音乐,和黎里一起。」

所以,这辈子和黎里好好生活下去吧。和她一起,挣脱这儿,给自己构建一个全新的世界。撑住,坚持到那一天。

八月,江州暴雨的那天,他们淋了雨。夕阳落下、室内光线变暗时,燕羽有些落寞,但黎里在身边沉睡,睡颜安宁。他玩着消消乐,感受到她的体温,又觉得黄昏也美好了。

那时,他玩消消乐,解锁一关,得到了一对松软的枕头。

枕头log:「燕羽,摸摸头,没关系的。好好往前走吧,会好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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