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王府位于雍州境内, 雍州虽比不得神京,但也算得上繁华,街市上车马不绝, 客商云来,人们的穿戴样式虽然少了些,却也不乏绫罗绸缎,金银珠翠。倒是比魏姝预料中的好多了。
但唯一点不好的是,魏姝有些水土不服。
宝船在西北补给过一次食水后, 魏姝便开始觉得食欲不振,精神不济, 并且常有呕吐。
如果不是才来过月信, 照顾魏姝的嬷嬷差点儿以为她有孕了,随行的大夫诊断后, 道是水土不服,虽开了几剂药, 吃了却不见效,只能每日少食多睡, 慢慢适应。
待魏姝下船的时候, 人都瘦了一圈。好在昭儿并没有出现类似的症状,一路上都能吃能睡, 精神很好。
下了船,一行人又乘坐马车走了一程,才到达嘉王府。
王府大门前,早早便候着一群人, 见到他们,先见了礼,便急忙把他们迎进门内, 又一路引去了老太太住的上房。
谢家老太太是谢兰臣的祖母,膝下一共育有三子,大儿子便是谢兰臣的父亲靖西侯,另外两个儿子,其中一个也早逝了,仅剩的小儿子因为常年在外领兵,如今并不在家中。
老太太一见到徐子期,立刻激动地拉着他的手,哭了起来:“我的赟儿,你还记不记得祖母?这么多年了,真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在死前再见到你,你父亲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谢赟是靖西侯给自己小儿子取的名字。
徐子期被老太太哭得有些无措,后来又听老太太说起自己儿时在她膝下的一些事,他虽都不记得,却也渐渐被老太太的情绪感染,微微红了眼。和周围人一起劝了老太太许久,才让她平静下来。
老太太又盯着徐子期,仔细打量半晌,道:“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
她一手拉着徐子期,一手又拉过一旁的谢兰臣,把两人的手叠在一起,拍了拍道:“你父亲就你们两个子嗣,不论先前有什么恩怨,都过去了,今后你们兄弟一定要同心协力,互相扶持才是。”
魏姝在边上听到这句话,却觉得有些奇怪。
徐子期被契丹人掳走的时候,还只是个幼儿,谢兰臣也只比徐子期大了两岁,两人之间能有什么“先前的恩怨”?难不成徐子期被掳走一事还有别的内情?
魏姝正有些走神,老太太忽然看向她问道:“你就是嘉王的新妇?”
魏姝道:“老太太好,我正是先帝之女、崇宁公主、您的孙媳妇。”
她不知道老太太是无意,还是有意只以谢兰臣妻子的身份来称呼她,但她有必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她先是崇宁公主,再是他们家的媳妇。
她不介意和谢兰臣一起孝敬谢家的长辈,并照顾小辈,但谢家也该给予她应有的尊重。
老太太微微皱了皱眉:“既然终究还是做了夫妻,以后就好生相处,别再任性了。”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魏姝,转头招呼起了魏婧。
魏婧虽然已经和徐子期定亲,但到底还没成亲,眼下仍算是客人。
老太太生性节俭,不喜奢靡,见魏姝穿戴华丽便不太喜欢,但魏婧同样是公主,却衣着朴素,和自己说话时,态度也很恭顺,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老太太对待她的态度便比魏姝更好了几分。
谢兰臣这时轻轻推了推身边的昭儿道:“去见过你曾祖母。”
昭儿并不怕生,来到嘉王府后,见了许多陌生人,也只是好奇,并没觉得害怕。
他先朝魏姝看去,见魏姝也点了头,这才朝老太太走去。
刚走到跟前,恰好老太太擦泪的帕子从身上滑落,掉在昭儿脚边,一旁的婢女正担心他会一脚踩上去,昭儿却蹲下身,把帕子拾了起来,又用小手掸了掸上面可能沾着的灰尘,这才举起手,把它递还给老太太。
老太太上了年纪,眼神不大好,待昭儿走近前,才看清他的长相,忍不住夸赞道:“这孩子长得真好。”
乖巧又好看的小孩子,总是格外讨喜。
老太太接过帕子,顺势把人揽进怀里,又夸奖道:“这么小就知道孝敬曾祖母,给曾祖母捡帕子,可见是个好孩子。”
谢兰臣说道:“他一直跟在母亲身边,都是他母亲教养的好。”
老太太闻言,看了魏姝一眼,虽没说什么,但目光却和善了几分。
算起来,昭儿是老太太第一个正经的曾孙,老太太越看怀里的昭儿,越觉得喜欢,便让人从她的柜子里,取出一把长命锁,亲自给昭儿佩戴上。
众人见老太太喜欢,便也说了几句称赞昭儿的话。
然而却有人突然道:“外头还有人说昭儿不是大哥亲生的,可仔细看看,还是和大哥有几分像的。”
此言一出,上一刻还有说有笑的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当初魏姝和谢兰臣和离,西北确实有不少传言,质疑昭儿的身世。可如今谢兰臣既然会同意复婚,并且认下孩子,说明昭儿肯定是他的种,否则,他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
王府众人心照不宣,也都认可了昭儿的身份,但之前的流言毕竟传的不好听,因此大家也都默契地不提及此事。
可偏偏有人就是要提这茬,还特意说明昭儿和谢兰臣只有“几分像”……
刚才说话的是二房的儿媳赵氏。
二房老爷死的早,二夫人膝下只有一女,二夫人觉得自己一房孤女寡母的,没有男人,终究没有依靠,便从宗室里过继了一个儿子,和谢兰臣同岁,娶的妻子便是赵素赵氏。
因老太太年纪大了,几个夫人也都不理事,这几年府内中馈都是由赵素主持。
众人看看赵素,又看看魏姝,没一人敢接话,站在老太太身侧的如夫人冷哼了一声道:“你一个半路才进谢家的人,能知道些什么?”
她向老太太道:“老太太你再仔细看看,昭儿是不是很像侯爷小时候?我自小和侯爷一起长大,清楚记得他儿时的长相,不像有些人……”
说到这儿,如夫人停顿下,故意看了看旁边的谢家大夫人,才继续道,“在我看来,昭儿比二公子更像侯爷呢。”
“二公子”说的是徐子期。
老太太闻言,便对着昭儿又端详了两遍,接着就红了眼:“确实很像,我说我怎么越看这孩子越喜欢。”
老太太抱紧昭儿,连喊了两声心肝,然后斥责赵素道:“你也是个管家的,以后像这种没影儿的事,再也不许说!”
赵氏涨红了脸,二房夫人见状,急忙替儿媳解围,故意岔开话题道:“老太太,也是该用午饭的时候了,要不咱们就开饭?大嫂他们一路奔波回来,想也饿了。素素算准他们晌午会回来,今天一大清早就开始张罗中午的饭菜,早就备好了。”
老太太看了眼外头的太阳,对二夫人点点头道:“今天大家都在我这儿吃。”
丰盛的饭菜很快被送进上房。
老太太喜爱昭儿,便让他坐在自己旁边用饭。不能和父母坐在一起,昭儿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乖巧地坐上了老太太为他安排的位子,并且还用自己的小勺子,为老太太舀了一块儿面前盘子里的煎豆腐,喜欢得老太太又喊了他几声心肝。
魏姝因为身体不适,只喝了半碗粥,便放下了筷子。
赵素问她:“崇宁公主怎么才吃这么点儿饭,可是嫌王府的饭菜不合胃口?”
魏姝摇摇头:“是我胃口不好,有些水土不服,大夫也嘱咐要少食多餐。”
赵素又道:“我也是外地嫁来雍州的,倒没有过水土不服。听说公主在神京的时候,日日鱼翅燕窝,熊掌豹胎,不重样的吃,想是公主吃不惯我们这些简单的饭菜,所以才没胃口。公主可以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即刻让人做了送来,便是多花些钱也无所谓。”
这话说的,像是魏姝因为嫌弃王府的饭食,故意用水土不服的借口撒谎似的。魏姝皱眉看向赵素。
魏婧隔着几个人,也看了赵素一眼。
上辈子,那个被赵素针对的是自己。
之前嘉王府里没有王妃,几个太太又不怎么管事,所以才轮到赵素管家。可现在王府里有了女主人,按理,赵素要把管家权交出来,可赵素不想,所以才会在上辈子针对自己,这辈子针对魏姝。
老太太不喜奢侈,赵素便暗戳戳地给老太太上眼药,暗示魏姝衣食奢靡,不是管家的好人选……
魏姝虽不知内情,但也看出了赵素对自己的针对。她懒得争辩什么,索性直接让织云请来了路上为她看诊的大夫,指了指大夫,对赵素道:“大夫手里有这些天为我看诊的记录,你如果对水土不服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问他。”
赵素闻言立刻委屈道:“我也没说不信公主病了,只是关心公主罢了,公主何必这样?”
赵素的夫君谢虔,也说道:“素素只是不太会说话,并没有恶意,今天咱们一家子聚在一起,应该开开心心才是,公主别为这种小事生气。”
夫妻俩一唱一和,倒像是魏姝在故意找他们的麻烦。
谢兰臣这时竟然也开口道:“既然弟妹并无恶意,公主就别气了。”
魏姝本来没生气,听了这句话,心里反倒起了火。可火还没烧起来,就又听谢兰臣继续说道:“不过,弟妹不大会说话确实是真的。你两次开口,别说公主了,连我听了心里也不舒服,但好歹是自家人,知道你并无恶意。可如果是在外人面前,少不了要惹人厌恶,也有损谢家的名声。
“我看不如这样,公主身边有几个宫里带出来的教习嬷嬷,在调.教人规矩说话上很有一套。任是再木讷的人,经她们之手,不消两个月,也能教会对方在什么场合见到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便请她们来教教弟妹,今后该怎么说话。”
这哪里是要教她?分明是让两个老妈子借着教习之名,好光明正大折磨她,为魏姝出气罢了。赵素顿时急了。
可说自己不会说话的,是她的丈夫,赵素没法争辩,只能悄悄给婆婆使眼色。
谢虔虽然是十几岁上才过继来的,但二夫人深觉自己今后是要依靠他的,因此待他比自己亲女儿还要亲,对待赵素也是一样。她急忙说道:“哪里用得着宫里的嬷嬷?我来教她就好了。”
谢兰臣摇头道:“二婶太过宽和了,弟妹进府已有五六年之久,却仍旧没和二婶学会该怎么说话,二婶再教,只怕成效也不大。宫里的嬷嬷虽然严苛些,但所谓严师出高徒,这也是为她好。”
谢兰臣问老太太:“祖母觉得怎么样?”
老太太看向赵素夫妻,昭儿则歪头看着老太太。
昭儿方才支着耳朵听了半晌,虽然听没明白爹爹那番话的意思,但却听出来,爹爹是要征求曾祖母答应什么。
想到自己刚才给曾祖母夹菜,曾祖母很是开心,昭儿便拿起勺子,又给老太太舀了一块儿煎豆腐,然后拉了拉老太太的手,示意老太太快吃。
“小机灵鬼。”老太太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对谢兰臣道:“就按你说的办吧。”一家子骨肉囤聚的好时候,非要找不痛快,也该受些教训。
“不过,”老太太又意有所指道,“宫里的嬷嬷只用教规矩就够了,可别把宫里那套奢靡的风气也带进来。”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