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客房浴室把头发吹干时, 施今倪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一脸被折腾搓捏的绯红蔓延脖颈儿,脑袋上还顶着几根炸开的呆毛。
滑稽得很, 难怪他忍不住笑。
漆司异家里的厨房是半开放式, 把菜都放到中岛台上时,她听见了没关上门的主卧里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淋浴水声。
外面雨势渐大, 瓢泼雨珠砸在玻璃窗和露台处的长形游泳池中。
这个800平的房子里并没有什么生活气息,摆在中心位置的是一台只供展示的杜卡迪复古机车, 没有家庭合照也没有个人单独照片。
除了几座竞赛奖杯和户外赛车的运动纪念品外,墙上的装饰品都少得可怜, 更别说能找到漆司异成长的痕迹。
但能看出有固定的阿姨做清洁打扫, 橱柜死角都一尘不染。
就像她所了解到的那样:漆司异回国和回到朗御上学并没多久。
卧房里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出来了, 正倚着不远处的门框看她。
施今倪脱了那件长针织线衫, 里面是件基础款的白色polo衬衫, 天鹅颈修长纤白。少女虽还稚嫩, 但身材发育得太好,浅蓝色牛仔裤包裹着两条笔直瘦削的腿,掐出挺翘的腰臀弧度。
她正咬着手上发圈, 囫囵地在脑后绑上一个懒散的低马尾。手指灵活地缠上黑发时, 腰线处若隐若现的肌肤白得晃眼。
漆司异的视线和思绪散在灶台上燃起的青蓝色火焰里。
看着她还泛红的脸颊和侧颈, 想着她不久前表现出的酸味和有意无意的讨好。她无疑是个很会洞察别人心思的女孩,话里话外和那张脸上呈现的情态也总是真假难辨。
或者说, 漆司异在这一刻懒得辨了。
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把脸, 把这些原因都归结于今晚确实很饿。
施今倪观察过漆司异平时在食堂吃饭的口味, 不太吃辣。她这次要做的是肥牛鸡蛋青菜面,而打蛋器放置在最顶上的柜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室内的装修也按照了业主的身高去量身定制,不仅是客厅, 就连厨房的料理台和柜台都很高。
她正踮脚去摸厨具时,后边站着许久的人覆了过来。
男生温热宽广的胸膛就挨在她身后。
他大概是刚冲过凉,还是穿着那套黑色衣服。但漆黑碎发有些湿漉漉的潮,身上是清洌又好闻的沐浴露气息,混杂着他本身就有的柏木香。
施今倪薄瘦的脊背和肩胛骨都这样贴着他胸口,人像是被困在他的手臂和厨台之间。彼此温度相接,有些分不清感受到的到底是谁的心跳声。
“左边还是右边?”漆司异察觉不到她复杂的心理活动,只是低眸以正常的语气问她。
她颈部本来就敏感,耳廓那又感知到他说话时的热气。没急着出声,纤长的眼睫毛垂着颤了几下,慌乱地指了下左边:“还有,还有汤勺。”
东西都递到她手里,指尖无意中碰到她柔软的掌心。漆司异帮她拿完后就利落地撤开,转身时如同没看见她逐渐烧红的耳后根。
客厅的巨幕影厅这会儿没在放电影,反倒连接了一款赛车游戏。
在一场阵雨洋洋洒洒地停下时,漆司异兴致缺缺地丢开了游戏手柄,屏幕上显现出他破了上一次的时长记录。
游戏结束,自动切换回了网络电视的画面。
施今倪在此时把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了桌,在他冰箱里拿了两罐乌龙茶出来。
卖相很好的金黄色面条上铺展着两个可生食的流心荷包蛋和被煎炒过的几片薄西红柿,大约七八分熟,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显得颜色更鲜艳。
西不西又中不中的煮法,可色香味俱全。
施今倪对自己的厨艺很自信,唇红齿白的一张脸上扬起笑意:“就当我现在把你昨天的生日礼物补了,算长寿面吧。”
漆司异坐在桌对面,低头吃了一口。
施今倪和很多男生一起共桌吃过饭,有为了在她面前保持形象克制的,有狼吞虎咽的,也有中规中矩的。
唯独漆司异的餐桌礼数看着最舒服。他并不刻意端着,但举手投足的各方面都能看出良好的家教。
“味道怎么样?”她没急着吃,托着脸看着他表情问意见。
漆司异慢条斯理把嘴里的食物嚼完,喝口茶,抬眼看向她肯定道:“你很会做饭。”
“当然很会。”她不吝啬地承接赞美,拿着勺子舀口汤,随口道,“我做很多年了嘛。”
“很多年?”他语气里带着疑惑,看着这个和自己同是高中生的人。
施今倪“昂”了声,声线平和:“就是很早就开始一个人做饭了啊,所以把厨艺练得很好。”
漆司异由上而下地打量她:“也没见你把自己喂得多胖。”
“谁是为了把自己喂胖才学做饭的?”她像是被这句话逗乐,笑出声,“你们这些少爷还真是———”
话头戛然止住,但漆司异大概懂她没说出的话会是什么。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为什么很早就开始做饭?”
施今倪眼睫垂下,瞳孔里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情绪,若无其事地喝了口冰茶:“因为我爸妈经常不在家,而且他们做饭都很难吃。”说完,又特别没礼貌地敲碗催他,“好了快吃,我待会儿回去该赶不上地铁了。”
“司机在小区外面。”
他不至于让她大晚上的还一个人回家。
所以这话说的,还是要绕回刚才的问题上的意思。
施今倪鼓腮,上身往前倾,一双勾人的狐狸眼盯住他:“漆司异,你有没有感觉你最近对我的好奇心越来越多了?”
“……”
他原本毫无波澜的眸光和她对上,下一刻勾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总算安分地继续吃面了。
吃完这顿晚饭,杂余碗筷都放在了桌上,因为明天阿姨会过来打扫。
漆司异穿了件深色的防风外套送她下楼。
室外下过雨的缘故,别墅区在半山上,晚风和气温都比平时冰凉不少。
明天是周末,邝盛那群人在群里喊漆司异去不去对面港城新开的一家夜场玩,各种繁杂热闹的消息只增不减。
他脚步比往常一个人走时慢许多,勾下颈漫不经心地在手机上回了几个字,手臂上的尼龙绳带突然被扯了下。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风太冷,施今倪手半缩进了袖子里,仰着小脸迟疑地说,“好像有女人在哭。”
小区的绿化环境太好,路灯光被新长高的防风植被半挡着,显得这条曲水流觞的石子路有些幽静。
漆司异瞥她:“你是想吓我?”
“……”施今倪语塞,拉住他站着停下步伐,凑近他小声道,“你自己听。”
但真安静下来,听见的又不止是女人的哭声了,还有男人的打骂声和小孩在叫。那栋楼靠近小区门口,一层是给物业或上夜班的保安住的地方。
在他们经过这一刻,有个穿着拖鞋的女人仓忙拉着一个小男孩打开其中一扇门跑出来。
后面紧跟不舍的男人赤.裸着上半身,正拿着根撑衣杆骂骂咧咧地追出来:“臭娘们儿,你他妈给老子再跑试试!你是不知道吃谁的,住谁的……”
“你又发什么疯?连孩子都打!”女人边哭着往前跑,边不忘转身呛口。
小男孩约莫5、6岁,是个机灵的,拉着他妈妈就往个子高大的漆司异这边跑,还牵上了施今倪的衣角求助。
那根不长眼的撑衣杆要往施今倪身后的女人身上打过来,她下意识往漆司异身侧偏了下脑袋。
杆子骤然被截在半空中,男人身上浓重的酒味顺着风传过来。
漆司异微微抬着下巴睨他,眉眼间的戾气未遮掩,锋锐的眼神落在对方脸上,整个人冷得瘆人:“你想往哪打?”
根本没办法把挥出去的杆子再收回来,男人凶神恶煞地抬眼,看到了漆司异这张冷淡贵傲的脸。
估计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业主,他赶紧讪讪松开手:“不好意思啊,我气昏头了。”
说完又恶狠狠地对着施今倪身后的女人威胁道:“还不快滚回去!跑出来丢人现眼!”
女人犹豫着不想跟着他走,他直接要上手扯她头发。
施今倪错眼间,看见小男孩的手背上被打出了青紫的痕迹。他躲在她和漆司异中间,正冷得瑟瑟发抖。
“叔叔。”她挡在前面,警告道,“您再打人,我就报警了。”
男人显然觉得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啐了口唾沫星子,语气不善:“小姑娘,我打的是自己老婆!我养她一个人闲在家,她什么事都不做,我喝口酒都要被唠叨。你说她该不该打?”
施今倪不被他三言两语带歪重点,看了眼那个抱着自己手腕的孩子:“家暴犯法,虐童更是罪加一等。”
“嘿,你还来劲了是不是?清官都难断家务事,轮得到你个黄毛丫头教我怎么管老婆小孩?”
男人不跟她扯这么多,又忌惮她身旁还杵着位峭拔凌厉的男生,只是强硬地要拉着女人回去。
可漆司异一直站在他们前面,单手插兜,冷眼看着这状况。身上气场强势倨傲,手上那根撑衣杆被他丢开在一旁的灌木丛里。
和还在据理力争的施今倪相比,他不声不响不像是要管闲事的样子,但也没有打算立即走开的意思。
男人深知这里的业主都是钱势富贵的人,又实在不敢触犯到对方。
推拒中,大门口的保安过来了。
他显然在这堆人里第一眼看到了漆司异,鞠躬打了声招呼,恭恭敬敬地问好。又赶紧拉住还在发酒疯的男人:“哎呀老熊,你怎么又喝多了!还敢叨扰到业主,还想不想干了?”
“嫂子你也真是的,再怎么闹也该在家里解决啊!居然还把聪聪给带出来了……”
保安圆滑地在一家人之间打圆场,把人劝走后,又跑回来再三向漆司异道歉:“真是对不起,打扰到您了。”
施今倪往那间房子里看过去,门被关上了,还能隐约听见女人的抽泣。唇线抿直:“他回去还会打她们吗?”
保安挥挥手,立刻保证道:“不会的,老熊就是喝醉了酒品太差!就算是夫妻俩有矛盾,我们肯定也不会让他们这一家人闹太大动静吵到业主们。”
“……”
施今倪发觉他似乎不懂自己担心的是什么。
没等她继续问其他的,漆司异已经没什么耐心地扯过她肩后帽子给她盖上,推着人出去:“走吧。”
司机把车开出了地下车库,正在不远处的路牌边上等着。
那辆黑色的奥迪r8打着双闪,司机已经从车上下来,站在车灯前帮她开好了后座的车门。
施今倪慢吞吞跟在少年颀长的身影侧后方走着,忍不住嘟囔:“你总这么事不关己。”
他很快反讽:“你总这么爱心泛滥?”
“我不是爱心泛滥,我只是有刚好正常的同理心。”施今倪很轻地叹口气,眼底多了几分鄙夷,“那种男人,娶老婆就是为了打她的吗?”
漆司异言语里是一如既往的漠然:“她可以选择离婚,可以自卫反抗。”
再不济,上厨房拿把刀就能解决很多事。当然这句话只是他心里的阴暗想法,才不会在这说出来。
但他这话,也明摆着是说那个女人把自己困在这种处境里是自作自受。
“漆司异。”施今倪站定,喊他名字,神态认真道,“她有孩子,有苦衷。没人愿意让自己成为弱势,不反抗是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像你这样优越的条件。”
“优越?”
他身形高瘦地鹤立着,外套下摆被风吹起。英挺五官带着点压迫感,喉间是似有若无的嘲弄语气。
施今倪丝毫不怵地和他对视,字字铿锵有力:“对你来说,长相、金钱、好的家世出生,甚至上天都会优待你给你好运气。你需要的一切总是很轻易就能得到。”
一些客观事实,漆司异其实并不觉得这些对他来说算什么。
“但你这样的已经是万里挑一了。”她掐紧了掌心,陈述道,“还有太多、太多比你落魄潦倒,比你运气差的人。”
他漆黑发亮的眼睛望着她,淡声问:“那你呢?”
“我?某种程度上,我算运气很好了。”施今倪缓声道,她说出的下一句又极为不正经,甚至在笑,“因为没想过有一天,我也可以和你这样站在一起啊。”
这真是太会讨巧,也实在是太刻意讨他欢心的一句话。
漆司异看着眼前人明明在笑却平静如深潭的眼眸,少年人与生俱来的轻狂让他直言道:“我不需要运气,我定胜天。”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桀骜不驯,但又确实很难反驳。
路灯光在他身后,光影在少年脸上分割出明明暗暗的侧影,衬得他下颚线条分明,轮廓更立体。
施今倪黯然低下头,看着难辨你我、交错在一起的两道影子。
又听见他低声说了句:“你也不用。”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