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或许真是高兴得过了头。
脑袋里已经飘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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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宁澹在旁边从午后等到天黑,那么老实的样子,她就也想上去逗一逗。
沈遥凌试图反思。
但在她改口之前,宁澹已经点了头。
宁澹点头答应,又确认地问:“你收拾好了?”
方才皇帝出现,他记得上次的教训,没有随意露面。
沈遥凌收拾东西时,他也没去打扰,只是等着。
这次他应该做得挺对的。
毕竟现在,沈遥凌对着他的时候,脸上还有笑容。
宁澹认真盯着她唇边的梨涡。
“嗯。”沈遥凌眯了眯眼,“想吃哪家的,我请你。”
她豪气万千。
请一碗馄饨,说出了赠人百里江山的架势。
不过对于宁澹来说,或许这两者没区别。
他很快地说:“南街巷尾那家。”
沈遥凌顿了顿。
很熟悉。她好像以前常在那个小摊上买。
沈遥凌点头:“好。”
南街就在不远。
沈遥凌熟门熟路地找到那个馄饨小摊,站在摊前。
摊主正在忙碌,揭开锅炉盖,一股滚烫的白雾冒出来,氤氲了视线,没瞧见他们。
宁澹正要开口。
沈遥凌提高声量喊:“来三十个水芹肉馅儿馄饨,带走。”
喊完她也有些怔忪。
仔细想想,她来这里买馄饨,也算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她竟然还能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宁澹唇线抿紧,目光快速地眨了一下移开,避开扑面而来的水汽。
听着这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心中竟翻涌起一股热潮。
沈遥凌以前常常偷偷带进太学里送给他的就是这种。
数量,馅料,都一模一样。
原本再寻常不过的场景,现在却让他恨不得掰成小块儿收进袖袋里珍藏。
沈遥凌等着摊主煮馄饨,余光扫了他一眼,差点被他吓一跳。
暮色渐浓,他的身影却仿佛比天幕更沉。
“你怎么了?”沈遥凌疑惑。
宁澹低声开口,有些微哑,他提醒:“我从午膳起就没吃。”
沈遥凌并不知道他离开太学院时具体是去做些什么事情,好像总是很担心他会在外面挨饿、受冻,或者受伤回不来。
那种担忧宁澹也是很享受的。
让他觉得自己像去外面捕猎的狼,回来之后会有只蝴蝶扑闪着翅膀停在他的鼻尖。
有人关心,有人等待,让出发和归来都变得有意义。
他从前并不想说自己有多辛苦,因为沈遥凌总是很夸张。
现在却恨不得绞尽脑汁,把自己说得更惨些,提醒沈遥凌,现在可以开始关心他了。
沈遥凌这才
想起,他至少已经饿着肚子三个时辰了。
她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
宁澹没看懂??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有些疑惑。
沈遥凌悄声道:“你傻呀,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快去催煮馄饨的呀。”
宁澹:“……”
他垂下眼。
好像卖惨也不管用。
他不动,沈遥凌就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他。
小声嘟囔。
“你怎么这么胆小。”
宁澹深吸一口气。
寒着脸走到摊主身边,眸光森寒。
“快点。”
摊主一抬头,被他眼里的刀光剑影吓了一大跳,赶紧往灶台里又添了一堆柴。
终于等到馄饨煮好。
沈遥凌付过账,接过来。
宁澹看着她提着馄饨的样子,眸光闪动。
轻声问:“去赤野湖?”
从前沈遥凌就是带着馄饨去那里找他的。
沈遥凌摇摇头,“不去赤野湖。”
“去麓山顶。”
麓山是上一回沈遥凌和李萼他们去抓银鱼的那座山。
后来李萼他们不讲义气地跑了,留下她一个被宁澹逮住。
那座山爬起来至少得一个时辰,若是走着上山,馄饨早就凉透了。
但她知道,宁澹有办法在这之前带她上山。
现在的天空颜色她很喜欢,她想去山顶有风的地方看看。
沈遥凌晃了晃手里的馄饨。
仿佛不言自明。
用这碗馄饨换他帮忙带自己上山。
宁澹喉头轻滚:“好。”
麓山三百余仞,沈遥凌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到得山顶时,仿佛只过了须臾。
足尖落下时,宁澹仍是轻轻松松,不见任何费力的痕迹。
沈遥凌心里暗暗羡慕,退到一旁去,找了个树丛疏落,有风经过的地方。
她很谨慎,没太靠近容易滑落的草地。
找了个稍平的地方,抱膝坐下。
整片天幕是透着蓝紫,在蒙昧的光线中,很多东西已经看不清了。远处青黛的山与天混成了一体,很难分得清彼此的界限,身边的树若不细看,也是一株株摇动的影子,没有了自己的形状,也没有了自己的颜色。
苍穹像是一个混沌的半圆,将所有一切都包容地糅合在一起。
身处其中,像是也被这奇诡的蓝紫色给融化了,变成了一缕风,一棵草。
考虑自己的过去和当下已经失去了意义,只能模糊地想想未来。
她的背影坐在地上小小一团。
宁澹远远看着,心中的苦柑香气似乎逐渐变得明显。
他也坐过去,端起馄饨碗。
沈遥凌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的样子,却能听到他衣摆窸窣的声响,和馄饨飘来的热乎乎的香气。
不知为何,沈遥凌有些想笑。
或许是笑这谪仙一样的人,却是这片玄奥之中,最像血肉凡人的人。
她慢慢睁开眼,呢喃越过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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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世间有神明吗。”
宁澹吞了一个馄饨在嘴里,没咬。
听到这句话,忽然有些食不知味。
他想到自己莫名出现的玄觉和预知。
把馄饨含在颊边,低声反问:“你信?”
沈遥凌一时没说话。
过了半晌轻声说:“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若是没有神明,她不可能从上一世到了现在这里。
也不可能和十八岁的宁澹成为朋友。
其实,如果她没有喜欢过宁澹就好了。
宁澹是一个忠实的听众,是一位心底善良的长史。
她从前有心里话想要倾诉时全都是对着宁澹说的,无论是一时冲动的奇思妙想,还是难以纾解的忧愁烦恼,他虽然从不回应,却也全部照单全收。
就像现在这样,和宁澹安静坐在一起的感觉其实不算差。她不用担心说错什么话,因为早在更加不懂事的时候,就已经对他说过很多很多了。
如果她没有因宁澹起过嗔痴爱怒,宁澹或许会成为她最好的朋友。
多年以后,如果有人问起,你朋友之中最有趣的怪人是哪一个,不管宁澹还记不记得她,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宁澹的名字。
她想永远像现在这样高兴。
有成功可以享受。有家人可以团聚。有同窗可以共勉。有朋友可以分享。
她不想再当那个失意的、被困住的沈遥凌。
那只苦柑大约在宁澹胸口被碾碎了,苦和酸涩从心底蔓延到鼻息。
沈遥凌信的哪个神?
难道还是那个疙瘩山葫芦寺。
难道,那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沈遥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兀自沉浸在这玄奇的感觉之中。
她对心底幻想的那个“神”炫耀自己当下的成功,又不满足于眼下的这一点点成就。
她想躺下来,想变成天上的云俯瞰大地,想直接翻到这个世界的二十年后,看看是不是真的跟上一世有了改变。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宁澹囫囵吃完了那碗馄饨。
没怎么尝出来味道。
沈遥凌还没有解释那句“没有非分之想”是什么意思。
他想问,但又无法开口。
沈遥凌能够像现在这样走近他,和他说话,已经很好了。
他再努力一点,或许沈遥凌就又会对他好一些。
沈遥凌冥想了一会儿,天色彻底沉了下来。
那阵缥缈的暮霭已经消失了,玄异之感也褪去。
凉意慢慢爬上手臂,开始觉得冷了。
她站起来,拍拍斗篷上的草屑,语气轻快:“天快黑了,回家。”
一顿馄饨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宁澹也起身
,“要飞?”
“不要。”
沈遥凌寻了条下山的路,慢慢走,宁澹也不出声地跟着。
沈遥凌和他开玩笑。
“你为什么不飞下去呀?”
宁澹深黑的眼珠落在她背上,没接话。
沈遥凌很明白地“哦”了一声,狡黠地道,“你是不是怕我出事。”
她一脸的聪明劲。
“真是百姓的好长史。”沈遥凌夸了一句,又说。
“你这么关照我们,王杰说要请你一起来庆功呢——那个,虽然我们是输了,但是我们保住了自己的地盘。下一个休息日天晴的话,我们打算去打马球,你要来吗?”
宁澹有一会儿没出声,随后点点头:“来。”
沈遥凌就又笑了声,很轻快的。
宁澹听着她的笑声,眉头微微舒展。
他不喜欢沈遥凌这种用邀请外人的口气邀请他,但是他也算了。
因为至少这样可以和沈遥凌待在一块儿。
看起来,好像也跟从前区别不算太大。
穿过小路走到街道上,沈遥凌默认应该跟宁澹分别了。
她又正式地向宁澹道谢。
“谢谢你带我赶上了很好看的风景。用它来庆祝,再好不过啦!”
宁澹按照她的意思停在了原地,看着她摆摆手走远。
是吗。
她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
赤野湖不错,麓山顶也很好。
他也觉得今天的风景很美。
但是胸口还是有些闷。
-
比武结束,堪舆馆的院正特意带着学生们找到医塾的人握手言和。
有陛下的“别忘了和气”在先,医塾的人倒也没有摆什么脸色。
确实明面上是他们赢了,因此也不必有什么硝烟。
而剩下的,就是属于堪舆馆的狂欢。
谁也没想到他们能跟医塾打个平手!就算学塾的排名没变,自信却翻番地膨胀。
他们着急地等着下个休息日,沈遥凌笑道:“别急,老师……魏大人不是能观星象嘛,下了学去请他算算。我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沈遥凌翻开历书查了查,忽地一愣。
这一天。
是上一世她去给宁澹送花笺的日子。
这一世果然是物是人非了。
沈遥凌缓缓吐息,手指移开,下个休息日是三日后。
不算久,应该可以推测出来晴雨。
沈遥凌眨眨眼,收了历书,很快卷入了同学们其它的话题。
这三天宁澹没有再和沈遥凌见过面,他接了任务出城,几乎没有回过宁府。
他回来的时候,忽然有人急匆匆地找上门。
是公主府中的嬷嬷,她神情很慌乱,对宁澹说:“公主早晨受了伤,现在正在由太医救治,情形——有些危急。”
宁澹
第一次看到这位嬷嬷露出这种表情,一时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不太能接受地问。
“母亲今晨应该是陪着陛下围猎,怎么会受伤。受了什么伤?”
嬷嬷忍不住哽咽,赶紧用咳嗽掩饰了。犹豫少许,终究对宁澹说了实话。
“太医说,凶多吉少。”
从宁府去猎场的路很远,宁澹拉出一匹马急奔,身旁不停有人经过,他全都无法看清,瞳仁里似乎映照出无数模糊的游魂。
他进了猎场,已经能够闻到刺鼻的血腥气,但是也有可能是他想象的,因为现场已经被处理得很干净。
一队人马过来拦住他,穿着禁卫的服饰,他被迫下马。
“公子,陛下想先见您。”
宁澹被带到皇帝面前。
皇帝的面容仍是棱角分明的,只是神情憔悴了些。
他招招手,让宁澹走近,跟他说。
“你母亲是为了保护朕受伤的。”
皇帝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
“太医正在全力施救,你不会怪朕吧?小渊。”
他第一句话问的竟是这个。
大约是已经从太医口中知道宁珏公主情形不好,想抓紧时间趁着公主的弥留之际,让宁澹在公主面前立誓。
宁澹看着他,肺腑之间忽然一阵翻江倒海。
他直直站着,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也没有把手里的剑架到对方脖颈上去。
过了几瞬,他说:“不会。”
皇帝点了点头。
然后才说:“去吧。去看看你母亲。”
宁澹跨出门时,脚步险些被门槛绊了一下。
赵鑫贤过来扶他,也被他挥开了。
他朝着太医来来往往的屋子走去,但那里面人太多,他不敢再往里挤。
他站在天井正中,雕花的门扉将光线挡得严实,里面黑黢黢的,他什么也看不见,身边经过的风很空很冷。
太医们迅速地交谈着。
“箭在肩膀,和心口很近……”
“……穿透了。”
“大失血!”
每一个词都是极为不祥的预兆。
宁澹不知怎样去理解这一切。
他已经完全停下了思考。
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的需求。
他需要一只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一直在他身边,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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