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崔冶以后,孟昔昭也没闲着,他本来打算今日告个病,也学一把甘太师的操作,但回到卧房当中,孟昔昭整理了一下东西,然后就全副武装的出了门。
来到应天府衙,每个看见他的人都诚惶诚恐的对他行礼,孟昔昭无所谓的嗯一声,就算是回应。
来到府衙的户籍管理处,孟昔昭如法炮制,把这里的官员赶出去,美其名曰自己要抽查他的办公进度,他时不时就来这么一出,大家早就习惯了,以前还会害怕,如今却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甚至还有点庆幸自己被挑到了。
因为孟昔昭每回来这么一出,都会花费很长时间,就等于给这边的负责人,放上半天的假。
不过,今日可不一样,他在里面待到了天黑,这半天假,直接变成了一天假。
外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里面睡着了,等天黑了,看见里面烛火燃起来,这才打消疑虑。
而孟昔昭坐在烛火旁边,闷头查过往的户籍记录。
官员的户籍是挂在户部和吏部的,由他们直接管理,而他们的家眷,还是要走应天府衙的程序。只要是来这里上任过的官员,就必然不可能出现疏漏。
除非那人全家死光,而且一辈子没娶妻生子。
一边翻,孟昔昭一边在心里碎碎念。
天寿二年甘贵妃进宫。
天寿三年末,她出月子了,开始觊觎皇后之位,也是这时候开始,天寿帝提出废后的想法。
这场冲突一直持续到天寿四年春,文坛震动,官员的不满达到了最高峰,天寿帝怕了,这才不再提这件事。
天寿四年秋,甘贵妃薨逝,但这不是作妖的结束,而是新一轮作妖的开始,半妻制度就是从天寿帝的悲痛和仇恨当中诞生的,一边折腾大臣,他一边醉生梦死,然后真的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那个该死的球。
孟昔昭一直认为,他这么执着于这个球,除了是真的很荒唐以外,就是,这个梦是他在失去甘贵妃以后,遇见的第一个好事,所以他像是抓住了河面上的浮木,再也不愿意撒手了,还把对于甘贵妃的怀念,分了一部分到这个球上面。
紧跟着就是把詹慎游从匈奴战场上叫回来,让他去打南诏,詹慎游觉得他这命令无比荒谬,却因为这是皇帝下的命,只好服从。
詹慎游在外面带着将士冲锋陷阵,应天府的人却不可能老老实实的等他凯旋,天寿帝继续折腾底下的人,把每个人都折腾的心力交瘁,终于,当初领头反对废后的人,全都被他折腾走了。
有能量的人没了,就会有后面的人顶上,甘太师原本是被诸多大臣钳制着的,他那时候,也不是太师,而是被天寿帝封了一个太傅,正职是观文殿大学士。
是等原来的太师失望的乞骸骨之后,他才顶上来的,包括如今的左相、右相,通通都在这一年大换血。
孟昔昭把当初领头的那些人的户籍记录全都找出来,重点看这些人家
里的情况。
凡是被天寿帝塞了半妻的,那一定是被他恨之入骨了,这就是他需要关注的重点目标。
而这样的人也不是很多,一共就五个,顺着这五个人,孟昔昭再去查看他们的现状。
很好,全死了。
孟昔昭:“……”
要不是知道天寿帝确实没有暗中下杀手,害死大臣的习惯,孟昔昭都要以为,这些全是他干的了。
位高权重者本来就年纪大,如今又过去了十年之久,过世倒也不算太令人惊讶,就是扎堆过世,让人觉得有些无奈。
但,无奈是无奈,其实,孟昔昭需要的,还就是一个已经死去的老臣。
把这五家的情况全都拎出来,孟昔昭撑着头,五指轻轻点着自己的脸颊,最后还是推开了其他四家,决定,就选甘太师的前任,这位羊太师了。
这里的记录自然是很少,不过孟昔昭也不打算像利用甘贵妃那样,把人翻来覆去的鞭尸,不管这位羊太师在位的时候是忠臣还是奸臣,他都是只需要借他的名,起一个头而已。
看着羊家的家谱,孟昔昭的思绪又飘到远方。
羊太师走了之后,天寿帝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把甘太师提了上来,而且对其无话不谈、无命不从,仿佛要把对甘贵妃的遗憾,全都转移到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丈人身上,一夜之间,甘太师只手遮天的时代便开启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越过他去。
文官会韬光养晦,知道避其锋芒,而恣意人生了一辈子的詹慎游不会,他这辈子没有打过败仗,所以他不知道什么叫输,更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看着大齐好,有的人,就只想看着自己好。
骁骑大将军,官一品,武将的领头人及主心骨,而且丝毫不怕甘太师的权势滔天,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他的绊脚石,那肯定就是詹慎游了。
所以,甘太师是为了巩固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而耿文锦,彼时的枢密院同知,他是想打破武将对其唯命是从的局面,只有詹慎游不在了,枢密院才能崛起,才能控制这些不懂什么叫人话的大老粗。
尚西关就更简单了,踩着发小和救命恩人上位,谁让他不会打仗呢,这辈子就是个草包,不另辟蹊径,他上哪去找一步登天的机会。
这三个人算是主谋,甘太师领头,耿文锦做出头鸟,尚西关凭着与詹家的亲近,搜罗不存在的罪证。
而除了他们三个人,朝中还有许多的墙头草、应声虫,他们跟着壮大声势,每一个,都是帮凶。
可事情过去太久远,帮凶也太多,法不责众这种充满了无奈的做法,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适用的。
除首恶,这是孟昔昭唯一能做到的事。
托着腮,孟昔昭挑挑眉。
其实他有点惊讶,当年的事,闫顺英居然没参与。
大概是因为他那时候地位还没有如今这么稳,而且那时候他也不算是文臣的头子,只是一个很受人推崇的文官,人的心态是会变的,没有经
历这十年,彼时的他,或许心里也不是一味的想要往上爬,面对着忠臣枉死的局面,他自私的选择沉默,也是反对的选择沉默。
为求自保而已,谁能怪他呢。
当年参与的人是谁,孟昔昭并没有故意的打听,而是借着做官,一点一点把当年的事实拼凑了出来,他混迹于朝堂,可以轻易的推断出当年朝堂上的景象,可后宫是什么样,这就是他的知识盲区了。
天寿帝肯定不是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一个想法,哦,老丈人觉得詹慎游该死,好,那就弄死他吧。
不,肯定有什么原因在其中。
众所周知的,是詹慎游打仗太厉害,天寿帝当年御驾亲征,把六万人的命填进去了,才仓惶逃回应天府,而詹慎游在他回来之后,带兵前去找回场子,这回仓惶逃走的,就变成了匈奴人。
大家一致认为,是这对比太惨烈,天寿帝的自尊心受不了,所以非杀他不可。
天寿帝是很任性……但孟昔昭总觉得,这个理由不足以让他做出这种事来,要说践踏自尊心,别的不提,就这羊太师,把他作为皇帝的脸面都撕下来放地上踩了,不也好好的回老家去了。
他不爱杀大臣,却用这样迅速又残忍的方式杀了詹慎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之间横亘着深仇大恨呢。
光猜当然是猜不出来,而这疑惑,还是太子给他解开了。
崔冶在皇宫中当着他的吉祥物,但他也不是十年如一日的什么都不做,如果什么都不做,等甘太师发难的时候,他就羊入虎口,下场凄凉了。
而崔冶只是不愿意争抢而已,不代表他愿意任人鱼肉。
所以他暗中发展了一些自己的人,让他们在外面,当自己的耳目。
至于天寿帝和詹慎游的仇恨,也是被人无意当中听到的,恐怕不管是说的天寿帝,还是听的内侍,全都没当回事。
天寿帝他杀詹慎游的理由,跟詹慎游打仗厉不厉害没有任何关系,他厌恶詹慎游这个人,是因为天寿帝觉得他不尊敬自己,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可詹慎游从未表现出过这样的认知来,甚至,他还总是用失望的眼神看天寿帝。
天寿帝觉得这样的眼神极为刺目,这是其一。
而其二,是詹慎游说过甘贵妃的坏话。
甘贵妃活着的时候,詹慎游一直都在匈奴待着,宫中轰轰烈烈的废后,他也没参与过,而这消息传到了军营当中,詹慎游得知以后,也没发表太多意见,就说了一句,妖妃误国。
他可能是真心这么认为,也可能是随口一说,他自己都没在意这些,而这句话,被人传回到了天寿帝耳朵里,天寿帝自然很生气,却也没到了动杀心的地步。
但甘贵妃死了以后就不一样了。
天寿帝仇视所有人,觉得他们都盼着甘贵妃死,所以那毒酒才被甘贵妃误喝下去,他们达成所愿了,心里是不是很开心啊,背对着他的时候,都要手舞足蹈了吧。
说过这话的詹慎游,就在天寿帝心里被记
了一个大大的叉,等到甘太师等人前来诬陷的时候,天寿帝听着他最尊重的老丈人,还有他认为忠心耿耿的尚西关都这么说,原本的八分厌恶,就成了十分。
甘太师也是个牛人,他知道詹慎游什么性格,于是,让天寿帝发圣旨,把詹慎游叫回来,战事最要紧的时候,他怎么可能回来,自然是拒绝了,而天寿帝一看,这跟甘太师说的一模一样,此人狼子野心,连朕的话都不听,顿时怒了,连发好几道圣旨,非要他回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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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慎游不得已,这才回来了,而他回来,是带着怒气的,甘太师又让天寿帝在养着长仙的御花园接见他,看见好好的御花园变成了这样,还养了那样一条大蟒蛇,詹慎游心中倍感荒谬,这脸上,也就把情绪带了出来。
甘贵妃,还有大蟒蛇,这都是天寿帝的心爱之物。
在甘太师的引导下,詹慎游简直就是在天寿帝的雷点上跳芭蕾舞,天寿帝终于炸了,在御花园发难,把詹慎游下狱,紧跟着,就是那三天结案的糊涂账。
年轻十岁的甘太师比现在厉害多了,上蹿下跳,孟昔昭都能想象到,他是怎么在天寿帝耳边蛊惑的。
无非就是说,在御花园接见詹慎游,是给詹慎游的体面,能显示陛下你有多爱重臣子,天寿帝带着这样的心态,见到了最为鄙夷玩物丧志的詹慎游,怒气自然直接爆表。
坐在下属的位子上,外面已经月上中天,孟昔昭却忘了这是什么时候,摸着自己的下巴,孟昔昭轻轻一笑,然后站起身,施施然的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府了。
*
第二日,孟昔昭依旧一早就出门,然后在皇宫旁边找了个茶庄,慢悠悠的喝茶。
等到庆福跑进来,对他耳语两句的时候,他才嗯了一声,让庆福付钱,然后他自己进宫去了。
他让庆福盯着甘太师什么时候来,就是为了要跟他前后脚的一起面圣。
而到了华宁殿,不出所料,甘太师被内侍拦了下来,内侍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这么不待见甘太师,一听他名字就要发火,他怕过段时间皇帝的心情又恢复了,于是,对待甘太师态度还是以前那么好,就是苦口婆心的劝他回去。
甘太师今天可是养足了精神,准备好好刷一刷存在感的,而且皇帝始终不见他,这让他心中存疑,而这时候,孟昔昭走到他身边,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告诉内侍,劳烦他通禀一声。
另一个内侍进去了,很快,他就出来,表示天寿帝答应了。
这差别待遇让甘太师非常懵逼,而在抬腿离开之前,孟昔昭突然转过头,对他得意又阴森的笑了一下,仿佛看见他这样,孟昔昭早有预料。
这个笑容让甘太师瞬间毛骨悚然,他下意识的看向殿门,心中有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浮现。
皇帝不愿意见他,是孟昔昭在背后做了什么?
他要用这种方式,报复自己陷害李淮的行为?
要是原先,这么冷的天,甘太师扛不住,说不定还真就走了,然后再让自己的门生
来打探到底怎么回事,可眼看着孟昔昭进去,甘太师心里像是有猫抓,他顿时改了主意,绝对不能走,而且无论如何,他都要见皇帝一面。
华宁殿内。
天寿帝养病期间,不知道多少臣子来过了,孟昔昭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反正引不起天寿帝的注意。
昨天他罚了一堆的人,今天稍微消了一点气,但也就是一点点而已。
而孟昔昭先在主殿里脱去外衣,感受着华宁殿盛夏一般的温度,孟昔昭忍不住擦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
也不知道是天寿帝真就这么怕冷,还是太医的要求,这也太热了,不怕把人热出毛病来吗?
在内侍的引领下,孟昔昭进入侧殿,也就是天寿帝的卧室,他面无表情的靠着床头,听到脚步声,阴沉的眼珠顿时朝他转过来。
秦非芒在一旁伺候着,苏若存本来也在,但此时她已经去屏风后面休息了。
天寿帝盯着孟昔昭,而孟昔昭也愣愣的看着天寿帝。
上一个敢这么惊愕的看着天寿帝的人,已经被他拖出去杖责了。
秦非芒实在是被孟昔昭坑了很多回,虽说他看起来十分像是作死,但秦非芒总觉得,如果是孟昔昭的话,不会有这么简单。
……
果不其然,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孟昔昭猛地扭头,像是突然失控一般,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等再转过来,他就神色如常的笑起来,仿佛还是平日里的活泼臣子,只是凡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眼尾很红,而且有点点水渍没有擦干净。
秦非芒:“……”
我就知道。
孟昔昭笑着近前,对天寿帝行礼:“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天寿帝冷冷的问:“你哭什么?”
孟昔昭脸上的笑容一僵,连连摇头:“微臣没哭。”
天寿帝:“你当朕没看到吗?”
孟昔昭僵硬着神情,他下意识的看向别人,可这殿中没人能让他求助,把头转回来,他顿了顿,还是试图遮掩:“微臣、微臣是昨夜没睡好,眼睛有些疼,这才在御前失仪了,望陛下恕罪。”
天寿帝沉默的看着他,虽说自从病了,他就很难再感到积极的情绪,可他比以前知道好歹了,当面向自己表忠心的人,不一定有多忠心,真正爱戴他的,都是不善言辞的。
就像孟昔昭这样,平时舌灿莲花,而到了这种时候,他连一句旁人进来就要说的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微臣真是担心都不会说,还用这种蹩脚的借口掩饰自己的失态。
看见孟昔昭,天寿帝又免不了的想起崔冶来。
他昨晚来了一次,不说话,待一会儿就走,今早又来了一次,也没说什么,而他眼下的乌青,却把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比起吵闹的六皇子,沉默的太子似乎要好上一点。
天寿帝又开始走神,而走神之后,他突然皱起眉,对秦非芒不怎么痛快的说道:“还不给孟大人赐座?”
秦非芒都习惯他这时时刻刻充满火药味的样子了,连忙应一声,他把一旁的圆凳亲手搬了过来。
孟昔昭受宠若惊,但因为他如今是个比较难过的状态,所以,他只是牵强的对秦非芒笑了笑,然后低声道了句谢。
孟昔昭坐下了,却和太子一样,都成了锯嘴的葫芦,天寿帝不会问太子,却会问往日总是十分张扬的孟昔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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