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怎么震惊,他就是很愣。
因为孟昔昭哭的太委屈了,既不像朝中那些动不动就表忠心的大臣一样扯着嗓子痛哭,又不像他后宫里的爱妃们一样不停抽噎,还拿眼神勾他。
他就是哭的像个孩子,还不是犯错被凶的熊孩子,而是被人欺负了,投诉无门,只能自己默默哭的好孩子。
孟昔昭拼命的擦自己脸上的泪水,好像觉得这样很丢脸一样,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起来,然而每个字都是哽咽的。
“陛下,我大哥他……对不起,陛下,是我们辜负了您的期望,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大哥出去喝酒,我、我只是想让他散散心,谁知道,我竟然毁了他的一辈子,我……”
后面,他再也说不下去了,直接跪坐在地,仰着脸嚎啕大哭。
“我们兄弟不能再为您尽忠了!呜呜呜我大哥苦读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啊!他那么胸有成竹,还跟我说一定要考个一甲给陛下看,让陛下知道,您没有看错他,这下、这下全完了呜呜呜呜!”
皇帝听完了他的话,很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孟昔昭是为了这个哭啊,吓他一跳,他还以为孟昔昂重病不治,已经去了呢。这孩子也真是的,不就是一年科举没赶上么,只要人还在,以后再考不就行了?
更何况,也不一定赶不上啊,要是开场前,孟昔昂就已经痊愈,那也是可以继续进场的。
……不对,大病一场再去考,会影响发挥吧。
皇帝哪是关心孟昔昂,他连孟昔昂如今几个鼻子几个眼都不记得了,他就是觉得头顶的压力没了,看看,多么纯真的赤子之心,大哥被人下毒,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急着跑来找朕做主,而是愧疚,因为他觉得害得朕失去了一个可用之才。
皇帝都有点感动了。
他赶紧让秦非芒下去,“非芒,快把他扶起来,你说说你,至于哭成这样吗?还说什么不能尽忠,朕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不治你的罪,以后不能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知道不知道?”
在秦非芒的搀扶下,孟昔昭委委屈屈的站起来,他抹着自己的眼睛:“知道了……可是陛下,如今我大哥这个样子,他……”
皇帝迟疑了一瞬,然后问他:“他伤的可严重?”
一说这个,孟昔昭眼泪又开始哗哗的流:“刚喝了解毒的药,但是人一直不醒,而且他昏睡当中还会喊疼,一直捂着自己的五脏六腑,大夫、大夫说……”
眼里攒着两泡泪,眼看就要决堤,皇帝头疼的制止了他:“好了好了,朕都知道了,只是,应当不会危及性命吧?”
孟昔昭点点头,这一晃脑袋,啪嗒,两滴眼泪又掉了出来。
孟旧玉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无比诡异。
他俩是一起从参政府来皇宫的,临出门之前,孟昔昂已经被诊过脉,太医、府医、还有民间神医都被请来了,他们的表情确实有点复杂,也说大郎中了毒,但绝对没有像孟昔昭
表现得这样,仿佛离生死仅仅一步之遥。
欲言又止的看着这一幕,最后,他低下头、揣起袖,然后努努力,也逼红了自己的眼角,只一言不发的站着,做足了为长子忧心的老父的形象,至于其他的,就还是留给舞台上的孟昔昭吧。
没生命危险就行,那皇帝就觉得,其他的都不叫事,毕竟中毒的不是他,疼的人也不是他。
“行了行了,在御前哭成这样,像什么话,明日国子学结业,你也该为朕办差了,你就打算以这个样子去点卯?”
孟昔昭哭泣的动作小了很多,他低着头,用比较小、却又足够清晰传出去的声音说道:“我哪还有心思去结业……”
皇帝拍桌子:“胡闹!”
哗啦一下,所有人都跪下了,秦非芒还注意到,孟昔昭虽然是那个惹怒皇帝的人,但他跪的比其他人都快,就像是早就预料好的。
“……”
皇帝继续说:“黄口小儿,不知所谓!”
孟旧玉替自己儿子求饶:“陛下恕罪,犬子只是过于伤心,才口无遮拦的。”
皇帝听了,面色稍霁,再看孟昔昭,他悄悄的抬头,看见皇帝向自己看过来,他僵了一下,抿抿唇,露出了后悔的神情。
天寿帝心里哼了一下,还真是孩子心性。
不过,他还就喜欢这样的,胆子大总比胆子小强。
而且,看来这对兄弟的关系是真好,要不然,孟昔昭也不能御前失仪成这个样子。
皇帝心里有了计较,挥挥手,他让他们都起来:“事发突然,朕理解你们的心情,此事就别交给府衙了,移交大理寺吧,朕会命他们找到凶手,给你们一个交代。至于那孟昔昂……”
犹豫了一会儿,皇帝说道:“唉,是可惜了,若他能挺过这一关,朕便给他一些补偿,他也是时运不济,总不能一直都耽搁下去。”
孟昔昭听完,脸上立刻露出了感动、激动、和冲动。
“有陛下这句话,我大哥一定会好起来的!您是天子,是真龙化身,这世间任何宵小,都越不过您去!”
孟昔昭一脸激动的握着拳,仿佛对自己说的话深信不疑。
他信不信不重要,反正皇帝很信,感觉自己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满意的点点头,给孟家父子赏赐了一堆东西,然后就把他们打发出去了。
一再的叩谢皇恩,在转身之前,孟昔昭仗着自己不懂规矩的人设,出口询问了一句:“陛下,我可以和大理寺一起审理此案吗?”
要是你觉得可以的话,干脆把我放进大理寺呗?
皇帝无所谓的点了点头,然而点一半,他突然想起自己给孟昔昭封的官职,又猛地摇了一下头:“交给大理寺卿审理就行了,焦立光为人刚正不阿,不会叫你们失望的。”
孟昔昭:“……”
可他还是很失望啊。
大理寺是他比较想去的地方之一,看皇帝的态度,竟然不是,而且,仿佛他即将要去的地方,和
大理寺很接近,所以不能跨界办案。
应天府衙?不可能吧,那里全是有真才实干的人,皇帝就是心里再没数,也不能把孟昔昭一个开擦边青楼的人放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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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出答案,内侍们也过来送他们父子出去了,孟昔昭只好乖乖转身,离开了这里。
走在外面的甬道上,孟昔昭眼睛还是红红的,不停吸着鼻子,孟旧玉仍旧诡异的看着他,都看一路了。
孟昔昭有些无语:“爹,我真是你儿子,你用不着看精怪一样的看我。”
孟旧玉一噎,骂他:“混小子,我知道你是我儿子!只是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本事。”
孟昔昭耸了耸肩:“那赖谁?说明你平时不关心我啊,没有看出我隐藏在愚笨表面之下的大智慧。”
孟旧玉:“…………”
还大智慧,你不怕风太大闪了你的舌头!
孟参政气的撸袖子,还在宫墙当中呢,就想棍棒教子,谁知对面走过来一行人,他转头一看,发现是太子,他赶紧放下胳膊,退到一边,拱手行礼。
孟昔昭却眼睛一亮,没有跟他一样后退,而是牵起嘴角,想笑上一笑。
崔冶漠然的目光从他脸上巡过,然后很快冷淡的移开了。
他从孟昔昭面前走过,身后的一个小太监还狠狠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责怪他对太子的不敬。
孟昔昭愣了愣,扭头想再去看崔冶的背影,孟旧玉却一把将他薅走。
“看什么看,在这宫里,谁都别看!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还好意思说有大智慧,等回去以后,我跟你好好说道说道,让你看看,什么叫你爹的大智慧!”
孟昔昭:“……”
*
回到参政府的时候,孟昔昂已经醒了,太医等人已经离开,只留了药方,说喝上几副,孟昔昂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
至于太医回去以后会不会再被天寿帝问话,孟昔昭感觉可能性不大,就是真的被问话了,也没关系。
毕竟他根本就没说孟昔昂病况如何啊,在他即将说之前,天寿帝自己把他打断了,那误会了,也只能赖他。
先回自己小院,洗了一把脸,再跟金珠询问了一下酒楼的情况,得知那里的人全都被官兵带走了,桌子上的剩饭剩菜,也被官兵一点不剩的拿走了。
孟昔昭笑了一下:“那接下来就没咱们的事了,交给他们就好。”
金珠有点担心:“若他们发现大公子吃的和对方下的不是一种毒……”
孟昔昭问她:“金珠,若你听说一个人,服了毒,却没残没死,你会怎么想?”
金珠愣了愣,回答道:“此人有神仙保佑。”
蓦地,金珠笑起来,“奴婢明白了。”
古代又没有化验机,死人或许能扎针验毒,这活人吃上几顿饭,就把那点微量毒素代谢出去了,想找证据,那是门也没有啊。而且这是高度迷信的古代,一切说不好的事情,都能用鬼神来解释,连大理寺都不
会多怀疑,毕竟下毒是真的,陌生伙计突然出现在后厨也是真的,犯罪链俱全,唯一搞不清的只有受害人,可大理寺又不是抓受害人的,他们的功绩都捆在加害者上面呢。
这么一来,大理寺不会深究了,外人和皇帝听了,则会感慨,孟昔昂真是福大命大。脑袋上顶着一个幸运的标签,这可是大大的加分项。
唯一会揪着这件事不放的,估计只有三皇子,但他能说什么,他能跳出来说,那药吃了必然会变哑巴、没变就是你有问题吗?如果他真这么干了,孟昔昭恐怕做梦都能笑醒。
多好的敌人啊,都不用他出手,自己就把自己笨死了。
……
晚上,孟昔昭早早地睡了,参政府中,孟旧玉却一直在房间里踱步,孟夫人打着呵欠看他踱步。
孟旧玉仍然百思不得其解:“二郎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
孟夫人困得要命,今天大儿子是被抬回来的,差点没把她魂吓飞了,后来听说虽然中了毒,但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腹中胀痛,她才放下了心。
被刺激了这么一通,她今天就没什么精神了,只懒懒的反问:“我家二郎什么时候不聪明了?”
孟旧玉一听,砰一下坐在夫人身边:“不是啊,夫人,你是没看到二郎在御前的表现,你什么时候见过二郎嚎啕大哭?今天我就见着了,他看陛下的眼神,说句大不敬的,好像陛下才是他爹,我只是一个熟人而已!”
孟夫人:“……你是说,二郎对陛下,有孺慕之情?”
孟旧玉卡壳一瞬:“额,好像也没有。”
因为出来以后,他实在是过于好奇,问孟昔昭怎么哭得这么快、还这么多,孟昔昭从袖子的夹层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药包来,这小药包表面看是干的,但只要一挤,就会挤出许多药汁,无色,闻着有些清凉,孟昔昭让他挤了一下,然后跟他说,爹你眼睛上有东西。
然后……然后不提也罢。
孟旧玉也是痛哭流涕完了才知道,为什么他儿子在御前一直抹眼睛,他以为他是擦眼泪,其实他是继续往眼睛上涂药!
……不过,也是够狠的,那滋味孟旧玉受一次就够了,孟昔昭居然还嫌不够重。
听了孟旧玉的描述,孟夫人不禁也坐直了身子,“二郎这是何苦?”
孟旧玉沉默许久,然后说了自己的猜测:“二郎他……他应当是看大郎这些日子太过于焦心,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难怪他缠着我,非要跟我一起进宫。”
说着说着,他竟然真的红了眼:“夫人,从陛下那出来以后,我问二郎他怎么会有这些本事,我竟不知道。二郎说,谁叫我平时不够关心他,仔细想来,在二郎的成长过程中,我确实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经常是他睡了我才回来,他醒的时候,我又出门上朝去了。对二郎来说,可能常常与他相见、照顾他颇多的大郎,更像是他的父亲吧。”
说到这,他转过头:“夫人,我好愧疚。”
然而孟夫人比他还
难过,拿出帕子,一边拭泪,她一边说道:“原来二郎心思这么重……我也不是一个好母亲,整日忙着管理府中内务,还非要亲力亲为的管那些庄子铺子,可咱们就三个儿女,赚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我每次见他,只会问他吃了吗,缺不缺钱,想不想出去玩,二郎心思敏感,怕是早就发现我对他并无期待了,我只是想让他快乐的过一生,却不知,正是我这种心思,令二郎难过,以至于现在他做什么,都不会跟我说……”
话音渐渐落下,她抬起头,跟孟旧玉对视。
中年夫妻相顾无言,下一瞬,两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孟家夫妻:二郎,是爹/娘对不起你啊!
……
睡梦中,孟昔昭打了个哆嗦。
*
第二天,孟昔昭先去看了看点着炭盆、捂着厚被睡得正香的大哥,然后才精神抖擞的去结业了。
领了自己的结业书,然后,孟昔昭得知,对他的任命不日就会发下来,让他回家等着就行了。
孟昔昭心想还真麻烦,面上却笑笑,还送了两粒金豆子给这个人。
对方眉开眼笑的收下了,提前叫了他一声孟大人,孟昔昭心安理得的应了一声,然后去东华门外,买了一盅红枣乌鸡汤,就回家去了。
孟昔昂看着孟昔昭手里的红枣乌鸡汤,表情十分诡异。
“二郎,这是妇人坐月子才吃的东西吧?”
孟昔昭吹吹冒热气的乌鸡汤,“谁说的,何时补血养气成了坐月子专属了,大哥,你中了毒,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就该喝这个。”
孟昔昭那药可能还是灌少了,昨天孟昔昂还疼得满头冷汗,晚上就昏睡不止,等到了今天,看着好像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
他皱着眉端过这碗汤,十分的不想喝。
把汤放一边,他干脆换了话题:“给我下毒的人抓到了吗?”
孟昔昭摇头:“不知道,但想也没这么快,要是抓到了,大理寺会派人通知参政府的。”
孟昔昂昨天不舒服,没精力回想,今天清醒了,他越琢磨越觉得这事不对劲,“二郎,为何我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东西,反而是喝完你给的酒之后,我好像就没什么印象了……”
孟昔昭脸色不变,“是大哥你酒量太差了,我都说了那酒不能多喝,后劲太大,我把酒壶抢走,你还不让我抢,说让我还给你,你不记得了?”
孟昔昂茫然的回忆了一下,隐约想起来一点,“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孟昔昭给了他一个“我说的对吧”的眼神,然后继续给他洗脑:“后来你生我气了,就闷头吃菜,那道炙羊肉放你前面,你就只吃它,我让你吃点别的,你还不理我。”
他平时生闷气确实也是这个表现,孟昔昂脸色越发的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嗯……然后我就晕了?”
孟昔昭淡定的回答:“是啊,你晕倒的时候还把椅子带倒了,吓得我差点厥过去,我抱着你,喊你,喊了
好多声,你还睁眼看我了,这个你也不记得了?”
孟昔昂想起某个画面,眼睛一亮,“记得记得。”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是中毒加醉酒,他的记忆都模糊了。
玩了一手蒙太奇,把孟昔昂糊弄的对他的说法深信不疑,然后,孟昔昭就安心的说起了别的事:“大哥,现在你不用担心了,陛下说了,只要你能挺过这一关,他就不会亏待你。要我说也是,你怎么这么倒霉呢,上次春闱,咱们要给祖父守孝,你没能参加,这次,你又被人下了毒,真是,要不是被下早死批语的人是我,我都要怀疑是不是科举跟你犯冲了。”
孟昔昂还在回忆昨天的事呢,闻言,他下意识的就呸了一声,“什么早死不早死,都是要当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口无遮拦。”
孟昔昭耸肩,把自己混不吝的人设贯彻到底。
孟昔昂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想起他刚刚说的,孟昔昂心里先是升起一丝窃喜,然后,又慢慢沉了下去。
这次算是躲过去了,可他躲一时,不能躲一世,就算旁人不知,难道他自己还不知道么?他已经不是那块料了,更何况,三年又三年,他实在是不想当个万事不做、只做学生的人。
连他弟弟都另辟蹊径,准备走上官场了,他总不能还庸庸碌碌着,再说了,明年县主就要嫁给他了,到时候新郎官骑马迎亲,别人问他是谁,难道还要回答,他是参政之子孟昔昂?
脑袋上极为逼近的压力倏地消失了,智商重新占领高地后,孟昔昂的脑袋瓜也确实恢复聪明了,他仔细的斟酌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又分析了一通三年后再考,他到底能不能考上的可能性。
沉默许久,孟昔昂的眼神渐渐坚定下来,抬起头,他说道:“二郎,我不准备再考了。”
孟昔昭一愣。
“可是,再准备三年的话,也许……”
孟昔昂苦笑:“看来这些日子,你也是看出来了,我并没有一定考中的把握,诚然,考不中再考就是,左不过就是丢人些,然而现在的我,丢得起人,却等不起时间。”
孟昔昭:“……”
人你也丢不起好不好?是谁前阵子压力大的都斑秃了啊。
他幽幽的瞥了一眼孟昔昂还没长回来的头顶,然后继续听他慷慨激昂:“我决定了,不再考了,等我身子好全了,我就请爹,把我从太学,移到国子学去,正正经经学上一年,等出来以后,我就当个外放的官,好好干上一场。”
说到这,他还慈爱的看了一眼孟昔昭:“以后你的酒楼缺钱,你就找我要,我是哥哥,以后不管到了哪,都是会疼你这个弟弟的。”
孟昔昭:“…………”
等等,你这是要出去搜刮民脂民膏啊!
*
从孟昔昂的院子里出来,孟昔昭脑瓜子嗡嗡的。
他正准备回去睡一会儿,平复一下复杂的心情,紫藤却拿着一张请帖过来,“郎君,刚刚有个人送来了这个,说是他
家主人请您出去叙旧。”
孟昔昭名声在外,能给他送请帖的,全是纨绔,直接就说不去,紫藤听了,一点没犹豫,转身就要把请帖拿走,余光看见请帖上的紫色,孟昔昭突然叫她:“等等,把请帖拿来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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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淡定的走过来。
这请帖上没有一个字,只是用淡紫色的颜料,画了一棵长长的细竹。
孟昔昭茫然的看了一会儿,然后,福至心灵,他笑了起来。
他吩咐紫藤:“去准备马车,郎君我要出门会友。”
紫藤哦了一声,然后就去准备了。
半柱香之后,孟昔昭下了马车,走进不寻天。
三楼他的专属雅间里,崔冶已经坐在这好长时间了,他自己点了一桌子的菜,而且都吃了一半了。
“你是走着来的么?”
听出了太子殿下的不满意,孟昔昭厚脸皮一笑:“我可是一接到请帖就动身了,要怪,只能怪殿下来的太早。”
太子瞥他一眼:“你好像变张狂了。”
“要当官了嘛,自然也要把架子摆起来。”
崔冶:“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你是什么官职了?”
这还真不知道,孟昔昭拱手:“请太子殿下解惑。”
崔冶不喜欢看他规规矩矩的样子,用指节扣了扣桌子,示意孟昔昭坐下,然后他才告诉他:“任命最晚后天就能送到参政府,父皇给你拟的官职是鸿胪寺少卿。”
孟昔昭眨眨眼。
外交部副部长?
嚯,官不小啊。
等等,只是看起来不小而已,实际上鸿胪寺在九寺当中地位很低,因为鸿胪寺的人是跟四国使者打交道的,进入不了核心政治圈,而且,眼下大齐真的很窝囊……除了南诏因为跟大齐打了整整十二年,两国早就是死敌了,没有派使臣过来常驻,剩下四个国家,几乎都能威胁大齐一下,他们的使臣在这边就是大爷,而鸿胪寺,说是跟他们对接,其实就是哄着他们玩的。
哦……
孟昔昭懂了,一定是他这些日子给天寿帝留下了他很会玩的印象,所以天寿帝脑袋一拍,就把他派这来了。
思绪转变只在一瞬间,看在崔冶的眼里,就是孟昔昭愣了一下,然后开怀的笑起来:“这个起点还真不低,多谢殿下告知,也多谢陛下给我这个机会。”
崔冶拧眉:“虽说这是个正六品的职务,可它并不好当,很容易得罪人。”
要不然这里怎么会空缺着呢,鸿胪寺卿轻易不变动,少卿却隔几个月就换一个,要么是哄不好那群大爷,要么就是自己不愿意当孙子,实在受不了,直接辞官回家了。
孟昔昭呵呵一笑:“无妨,殿下不必为我操心,我从不得罪人,被我得罪的,也从来都不是人。”
崔冶:“……”
既然孟昔昭都这么说了,崔冶也只能作罢,接下来,两人一起吃吃喝喝,崔冶本想解释一下,昨日在宫中,他对孟昔昭态度冷淡的事
。
可孟昔昭根本没提,而且看起来一点都不介意,崔冶看了看他,只好也低下头,继续喝酒。
吃饱喝足,崔冶就要走了,出门前,他转过身,问孟昔昭:“你兄长的案子……”
孟昔昭:“一切都交由大理寺,不管审出什么结果,我们孟家都认。??[]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崔冶表示怀疑:“真的?”
孟昔昭笑着露出八颗牙:“绝对真。”
一看他这笑,崔冶就觉得没那么简单,本来他是想提醒孟昔昭小心大理寺中有人包庇,现在看来,还不如去提醒大理寺,小心孟昔昭给他们下套。
……
他们这边一片祥和,大理寺却愁云惨淡。
不是证据太少,不好找凶手,而是证据太多了!而且每条都特别直观,直直的就往皇宫里面去了。
封王大典没开始,甚至连风声都没彻底的传出去,现在几个皇子全是住在宫里的,自然,三皇子也住在这里。
孟昔昭当初发难太快,直接就把整个酒楼都扣下了,而且每道菜他都保留的非常好,连上菜托盘都跟着一块交了过来。说实话,要不是这证据如此明显,大理寺都快以为这件事是孟昔昭自己干的了。
证据很明显,就是宫里人干的,至于怀疑对象,也非常明显,毕竟过去这一个多月,只有三皇子当众说过孟昔昭是奸佞小人,孟昔昂是绣花枕头,而他们的爹孟旧玉则是大齐最大的蛀虫,很应该抄家砍头,以儆效尤。
眼看着这证据再查下去,就要查到林贤妃宫里了,大理寺卿紧急叫停。
他们可不是皇城司,一切都为皇帝办事,不管出了什么岔子,都有皇帝保着他们。真跟后宫沾上关系,人家哭一哭就没事了,可他们的官帽就不一定了啊。
遇上这种事,连被称为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卿都要犹豫一下,自己做不了决定,他就习惯性的要推给下属,“谢幽,这件事就交——”
说一半,大理寺卿突然闭嘴。
他想起谢幽的身份了,轻咳一声,话音一转,“算了,还是留在我这吧。”
谢幽看看上峰那尴尬的脸色,他自己也笑了笑,道一声好,然后就出去了。
*
得到任命的当天,孟昔昭就走马上任。
穿上曲领方心的官服,再戴上官帽,孟昔昭照着镜子,美了一会儿,然后就出门上了马车。
鸿胪寺也在内城,但在内城很边缘的位置上,靠近朱雀门,不远处是北雁大桥,沟通淮河,淮河对岸则是最为大气恢宏的大报恩寺,这是皇家寺庙,过年过节的时候,连皇帝都会跑出来给大报恩寺的佛像上柱香。
大报恩寺绵延几百年了,打鸠摩罗什翻译经书那一年就存在,铁打的寺庙,流水的皇帝,它是绝对不可能换地址的,那就只能是鸿胪寺搬过来,和它作伴。
很难说这是不是故意的,把鸿胪寺的办公地址放在寺庙附近,是不是想借着菩萨的圣光,镇一镇这些外国小鬼啊。
…
…
孟昔昭上任第一天,按规矩要先面见自己的上峰,也就是鸿胪寺卿,但他找过去的时候,鸿胪寺卿根本不见他,说是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要先睡一会儿,让孟昔昭等等。
孟昔昭等个锤子啊,挑挑眉,从窗户外看了看里面的情况,知道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他扭头就走了,而且径直出了鸿胪寺,也不知道去哪了。
鸿胪寺卿韩道真,今年五十来岁,头发半黑半白,他也是个比较有意思的人,他信道教,但在这鸿胪寺一干就好多年,也不知道天天看着大报恩寺香火这么旺盛,他是什么心情。
鸿胪寺地位低,却也自成一派,外面都有的规矩,这里几乎全没有,让身边的人去打发了孟昔昭,他就穿着道袍,继续打坐,等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他才站起来,慢悠悠的出去见他。
到了地方,韩道真缓缓一眨眼。
扭过头,他问下属:“孟昔昭人呢?”
下属:“孟大人一个时辰前就走了,他还给您留了句话。”
韩道真疑惑:“什么话?”
下属犹豫一会儿,还是照实说了:“他说,年纪大,爱睡觉,这是痴呆的先兆,当年他祖父就是这么走的,他一定不会看着您也这样,所以,他准备出去,给您求一本梵文的《长寿经》回来,您亲自写上一百遍,大概就好了。”
韩道真:“…………”
竖子!
*
当官了,孟昔昭就不能天天带着丫鬟招摇过市了,孟夫人给他派了个小厮,现在,那小厮被孟昔昭派去买经文了,而他自己,溜溜达达的来到了外城。
都是应天府,但内城和外城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内城无比繁华,从白到黑灯火通明,秦淮河两岸欢声笑语就没有断绝的时候,街边小贩都簪着花,吆喝着放到现代看都特别时髦的小东西,西城全是达官贵人,东城则是走南闯北商人的天下,而且什么人种都有,哪怕后世的首都,可能都比不上这里。
再看外城,不过一个城墙,就隔绝了所有的纸醉金迷,外城房子明显比内城差一大截,这里的人们脸上沟壑也比内城多,欢声笑语听不见,倒是急匆匆的脚步声很多,百姓来往于内外城之间,都是为了讨生活。
或许这里看起来就足以令人感慨了,但孟昔昭知道,不管内城外城,只要生活在应天府,那这儿的人们就足够幸运了。离开应天府,都不用往远了走,只出去二百里,就能看到人们衣不蔽体,面黄肌瘦,还在跟老天爷抢饭吃。
孟昔昭脱去了官帽和官服,却脱不去身上的贵气,周围人都躲着他走,不躲着他的,则面露财迷,八成是想从他这得到点好处。
不理这些人,孟昔昭顺着上回过来的记忆,找了一会儿,看见那棵几人才能抱住的大柳树,孟昔昭松了口气。
可算是找到了。
时值晌午,詹茴在屋子里缝衣服,祖父在睡午觉,詹不休则站在院子里,在已经有些烈的日头下,只穿一件短打,快速的出拳,打得眼前的桩子砰砰响。
从他四岁开始学武,一直到现在十三年,他每日都练武,即使他知道自己用不上了,可这已经成了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掉的。
更何况,他也不想改,他在练武的时候能静心,妹妹和祖父,也喜欢看到他在院子里练武,这能让他们更安心。
一套拳法打完,詹不休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转过身,看到门口倚着的人影,他倏地一停。
孟昔昭观赏完了,抬起两只手,慵懒的拍了拍:“好拳法。”
詹不休第一反应是回头,看妹妹和祖父有没有发现孟昔昭来了,没看到任何动静,他才拧着眉快走几步,把孟昔昭拉出了自家的院子。
他力气是真大,孟昔昭被他拉着转了半个圈,踉跄一步,他叫道:“停停,我自己能走。”
出了院子,詹不休立刻问他:“你来干什么?”
孟昔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才抬头看他。
然后,他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那份新鲜出炉的任命书:“我是来告诉你,我已经是六品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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