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树上蝉鸣嘶哑,拼命消耗着生命中最后一点光阴。
他们之间的距离呼吸可闻,连着彼此身上的气息。
其实夏思树也想过,要是真有邹风这样的哥哥,其实也不错。
但有些东西,有些缘分,一步错步步错,即便想更正也无可奈何。
她垂着眼,一言不发,也不挣扎,清瘦的手腕还被他攥在手心,温度灼热。
直到几秒后,邹风一言不发地松开她的手。
他默然转回身,拉起撂在长桌上训练包的拉链,指骨修长分明,静谧的空间内是拉锁划过链条的“哗啦”一声。
直到见他拎了包要走,夏思树这才从刚才的思绪中抽身,身体下意识的动作先于大脑,喊了他一声——“邹风!”
邹风脚步顿了顿,但没回头,好像是察觉到她那点情绪,几秒笑了笑,突然问道:“夏思树,你觉得我对你好不好?”
看着他站在那的背影,位置比刚才还要靠里,大半个肩头都匿在昏暗里。
夏思树攥了攥手边的裙摆,褐色的眼眸盯着他一动不动,开口:“嗯,好。”
比公馆内,所有人都要好。
但他明明是最不该对她好的那个人。
“既然这样,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对你好?”邹风手抄着兜转过来,隔着两米的距离,两米的光线跌宕交错:“是有所图?”
他的眼睛看着她:“绕这么多弯子,不如干脆直接点,问我和你,我们俩,在一起恶不恶心?”
夏思树站在那静静看他。
“正好我也想问,都被戳脊梁骨了。”邹风就这么笑了声:“你是想让我回答恶心呢,还是不恶心呢?”
他把这个问题抛回给了她。
看着她濒临撕破窗前的沉默不语,邹风撂了最后一句:“我不管这乱七八糟的家里有谁你是信的,但我这,机会也就一次,我没那么多善心,你要是不要,想按你的跟我玩,可以,但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
很多事情上她都不是邹风对手,连带着演技都显得拙劣。
那天过后的一整个下午,连出去逛街,夏思树都有些心事重重。
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假期结束后,夏思树照旧还是两点一线地上学上课。
只是之后的那段时间,两人极少见面,夏思树有意避开了他,邹风似乎也能感觉得到。
一直到棒球联赛结束,日子过到八月下旬,邹风终于有了点时间。
联高不出意外地拿下了最后的MVP,结束比赛当天是周六下午,棒球队的人约出去吃饭庆祝,有周逾的那层关系,江诗问夏思树去不去,夏思树摇了头,说有些痛经,想早点回去休息。
“行吧,最后两节课自习,我有假条,那等会他们过来,我就自己去了哦。”江诗捧着脸,一脸可惜地看着她。
夏思树弯唇,只专心看着自己面前的题,乌发柔软地散在肩
头,“嗯”了一声。
这会正是大课间,窗外飘着点小雨,室内外温差大,玻璃上蒸出一层水雾。
直到几分钟后,夏思树将手上的题目写完,把那本笔记合起来,站起身,绕过教室后两排,递还给陈景。
因为数学进步不错,所以新的学年,数学老师还是把她和陈景划分为同一个学习小组。
“写出来了?”陈景偏过头看她。
夏思树点了下头,随后把自己的那份也递给他。
“嗯。”看了一遍没发现问题,陈景把笔记重新还给夏思树,道:“老师让我们放学前,有空去一趟办公室。”
夏思树垂眼想了想:“这会行吗?”
陈景:“可以。”
夏思树点了头,随后陈景起身,两人一道往办公室的方向走过去。
省份沿海,加上这两天台风靠近的原因,所以天气降温,这两天一直淅淅沥沥地刮着风下着雨,时大时小,雨停了也是个雾霭阴天。
市内下个月有个数学竞赛,数学老师喊陈景去是填报名表,随后交代完,才递给夏思树一张高二年级刚考完的月考卷。
这张试卷上面的经典题很多,这一届去年的时候已经做过了,夏思树那个时候还没回来。
数学老师握着支钢笔看着她:“后面两题难度有些高,你先自己想一想,实在不会的再考虑问课代表。”
“嗯。”夏思树点头,拿了试卷说了句“谢谢”。
两件事情各自交代完,数学老师就让他们回去了。
这儿是两栋教学楼之间的连廊,风口,刚推开办公室门,教学楼中间就灌过来一阵风,夏思树拿着试卷,忍不住脖子缩了缩。
天气冷,她在衬衫外加了外套,所以还算保暖,只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睫毛,神情恹恹的,边垂眼看着试卷边穿过走廊。
走廊上的学生来往经过,鞋子踩着沾了雨水的走廊地面,微微发出摩擦的声响。
“小心!”陈景忽地皱眉拽了她一下,夏思树下意识抬起头,刚好看见擦着她腿边跑过去的一个小男孩,方向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看上去是办公室里某位老师的孩子,她再往前一步就撞上去了。
“没事吧?”陈景偏过头看她。
夏思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意识有些飘,随后指了指刚才数学老师指的那两道题,给他看第一道:“这一题辅助线加在这里吗?”
陈景靠过去看,风大,试卷也扑簌簌地两人身前微响。
“可以,但步骤要繁琐些。”陈景看了眼,随后给她指了下另一种解决方法:“在这里做要简单些,你待会可以两种都试一下。”
“噢。”夏思树点了下头。
风吹着制服短裙,把这两题大致看完,夏思树这将试卷折好,她重新地抬起头,而后意外地对上前方,正从走廊另一侧过来的一道目光。
走廊转角处,细雨还在飘,风将前面人的短发吹得扬起,邹风眼神
淡漠,穿着一身黑色防风衣,正和周逾从那边拎着包过来,刚好走到七班门口,看着她和陈景从相反方向过来。
因为学生会主席和江诗的原因,周逾某一阵子来这边来得频繁,只有邹风,算是正儿八经的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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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走廊透气的人,趋之若鹜般地好奇把目光放在那道人影上。
“你和邹风很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陈景看着几米之外的身影,忽地笑着问。
她跟邹风认识在年级里不是秘密,只是每次同框出现,中间总隔着江诗和周逾这样的纽带。
夏思树抿唇思考了几秒,还是回:“不熟。”
总共就两间教室的距离,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教室跟前,听见夏思树回答,周逾幸灾乐祸地看了眼邹风。
邹风就站那儿,突然勾唇笑了笑,不怕事一样,忽地直接一把拉住了要进教室的夏思树,伸手,熟悉无比地从她右口袋里拿了根糖出来。
上课预备铃已经打响,走廊上还逗留着些同学,甚至不少是隔壁班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思树这段时间的避而不见而故意唱反调,邹风拿得自然,直接给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总共就两秒的时间,连夏思树也是在周逾的那声“哟”声中才回过神,错愕地看了他一眼。
就一招,两人段位高低立见。
那句“不熟”,忽然就显得是在欲掩弥彰。
但其余还在观望的人只能看见邹风是从夏思树那拿了什么的东西,但没听见对话,就没能明白那种暗流涌动。
只有陈景愣了愣,几秒后用手抬了下眼镜,神色才恢复自然。
周逾是来找江诗的,邹风顺道跟着,一块去吃饭庆祝。
等到放学,夏思树照例选择自己乘坐公交回到颐和公馆。
联高距离公馆不近,需要转一趟公交,各自坐个七八站。
这段时间不想早回去碰上邹风的时候,夏思树都选择坐公交,走路去站台加上等车乘车,基本要花上一个小时。
等到公交到站,夏思树下了车,站在路边撑起伞,沿着路往颐和公馆的方向过去。
已经立秋,加上雨天,热意比前段时间消退不少。
张叔的车还停在罗汉松框景那,杜宾在捉一只沾了雨翅膀飞不起来的蜻蜓。
几秒后,夏思树从那只狗身上收回视线,收起伞,放在檐廊下的雨伞收纳架里,带着雨天的潮湿,走进去礼貌地和客厅沙发上的人打了声招呼。
今天夏京曳在,邹鸢也在。
快要到开学时间,邹鸢从京北回来把两个孩子带回去,顺便看望一下老爷子老太太。
“小树回来了?”邹鸢坐在沙发上扭过身,看着她。
“嗯。”夏思树点了下头,喊了声“邹姨”。
两个孩子正趴在地上玩玩具汽车,在这待了一个暑假,夏思树也没把他们的名字分辨清楚。
还是和刚搬进来一样,个子高的是哥哥,矮一点的是弟弟,平
时家里的阿姨也都用“哥哥”“弟弟”的来喊他们。
见只有她一人,邹鸢站起来,往她身后看了眼:“不是说今天棒球联赛结束,小风呢?”
移门没关,如丝的风雨微微飘进客厅门前的那块地毯上。
夏思树手插在制服外套的兜里,目光随着她往自己身后看了眼,才状似无意地轻声回:“哥哥今天刚比赛完,应该要和队员们聚会庆祝。”
“噢,是这样?”邹鸢视线从她身后收回,转而落在她身上,皱了下眉:“他去哪儿没跟你说?”
“嗯。”夏思树抿下唇,又看了眼夏京曳,怕他们起疑心似的,补充了句:“我和他关系不是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经期,气色不好,加上衣摆淋到了点雨渍的原因。
夏思树一个人孤零零站那儿,身量清瘦,微潮的发丝搭在肩头,唇色也泛着些白。
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像是不仅是关系不好,而是一直在被邹风欺负。
邹鸢连带着夏京曳都没再多问什么,让她先回房间去,刚淋了雨,洗个澡再吃晚饭。
夏思树点头,说了个“好”。
她拎着书包上楼,洗完澡,多披了件外套才下来。
因为是经期的第一天,小腹从下午开始就越来越疼,夏思树没什么胃口,只夹了几口菜,就放下了筷子。出于礼貌,她没走,只默不作声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着在手心里暖一暖。
外头天色已经发暗,浓郁得像化不开的墨,只剩下毛毛细雨。
夏思树以为棒球队庆祝要半夜才回来,毕竟是最后一年,又是冠军,但邹风回来的比她想象的早,晚饭还没结束就回来了,只是没带伞,走进公馆的一刻,短发尖连着手背都沾着点水。
邹风身上的还是白天在学校里的那件防风衣,利落随意,浑身都带着潮气,只跟邹鸢打了声招呼,随后看不见其他人一样,径直从夏思树身后路过,往楼梯的方向过去。
“小树是不是不舒服?”邹鸢目光从邹风身上收回,又忽地看了她一眼:“东西也没动几口。”
夏京曳也闻声看了眼,不怎么在意,安抚似的,夹了块莲藕放在夏思树碗里:“没事,她饭量原本就小。”
……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直到所有人都离席,夏思树才撂下那杯早就冷掉的水往回走。
天气预报预告夜里要下暴雨,外面已经起了大风,“呼呼”作响,梧桐叶子树影婆娑。
二楼静悄悄的,夏思树阖上门前,看了走廊那端一眼,才回到自己房间。
下周就有开学月考,夏思树盖了层薄毯,坐在书桌前,从包里翻出打印的知识点合集,打算先复习一遍。
也许是露台的门没有关紧,夏思树总觉得有些冷,直到时针指过十一点,她停笔,面色惨白地捂了下肚子,才终于下定决心地从抽屉里翻出一板止痛药,和剩的半瓶矿泉水。
晚饭没吃几口,不仅肚子疼,连带着头晕和浑
身无力。
想起最后一根糖被邹风拿走了,吃完止痛药,夏思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起资料,拿过一直放在二层置物架上的一个黑色保温杯下了楼。
外头夜已经很深了,下雨天,一楼只剩一个照明微弱的壁灯,除去她压低了声的脚步,整间公馆就只剩下雨滴拍着窗户的声响。
夏思树站在楼梯上望了眼,随后才拿着保温杯,朝着厨房的方向过去,打算给自己冲一点红糖水。
厨房有些大,秦之桂把这每天打理得井井有条,夏思树对这儿不熟悉,忍着头晕和恶心,翻了好一会才从壁橱里翻出一袋红糖。
接着夏思树把保温杯放在热水器下,就抱着臂站在那,等着热水灌满一半,然后往里面倒了两勺红糖,敷衍得不行。
杯口窄,热气从杯口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夏思树把杯子拿起来晃了晃,看着红糖融化在热水里,带着股甜腻的气味飘出来,才觉得心情好了些。
夜间凉,夏思树抚了下手臂,握着保温杯转过身,抬眼蓦地看见那道身影时,脚步又顿住。
昏暗灯光下,邹风不知道已经在厨房门前站了多久,手插着兜,懒而不散地倚在那,垂眼看着她就穿着个单薄吊带,亲妈也不管,脸色白得要死在这一样,可怜巴巴地给自己冲了半杯糖水,用的还是他的杯子。
有些窘迫,又有点没精力,夏思树只看了他一眼,随后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抱着保温杯从他身旁过去。
门窄,也只能刚好容纳两个人同时经过。
院中的杜宾低吠了一声,路灯在雨中幻化出光晕,夏思树擦着他身边过去。
刚踏出一步,她的胳膊就被人拎了下,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后踉跄一步,随后那道身影压近,滚烫的额头贴上来一只带着丝丝凉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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