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关于新的四则国政方面的坏消息,非谈情说爱)
风雨里,李北辰顺路坐着轿辇视察慰问了东六宫在凌晨祭拜中受伤人员:延禧宫的熙容华、景仁宫的齐贵人、承福宫的魏答应。
方选侍住在西六宫最为偏远的淑芳宫,李北辰只能命人送去些滋补品以示慰问。
下着这么大的雨,宫里又两重国丧。谁都没有想到皇上会亲自来看望自己,个个受宠若惊,热泪盈眶,病情皆好了一大半。
哪怕皇上在每个宫里都只是进殿看了一眼,问询了两句病情,嘱咐好好养病。众人皆为领导冒雨来探望而感动不已,以为自己被皇上特别放在心上。
其实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李北辰自然懂得拿捏人心。
锦上添不如雪中送炭。此时来看望她们,比任何时候都要有用。
在承福宫里,李北辰见到三位后妃。
里面位分最高的是谢贵人,因为她此前经常去汇报晨会纪要,所以看着面熟。不过想到她以前是璟妃的人,顿时心中有些不喜。
最低的是魏答应。李北辰倒是记住了她。
上次好不容易有机会轮到她侍寝,结果实在太实诚,穿着薄纱坐在床边等着,冻得瑟瑟发抖,都不知道躺进被窝,愣把自己冻病发高烧。
这次在混乱中被人踩伤了脚,却拼命跟皇上摆手说自己其实不要紧,晚一点消了肿就一定去殡宫哭丧,跟往常一样,一如既往的实诚。
她的脸小小的,巴掌大,而且说话时透出一股子朴素的纯真劲,令李北辰心生几分好感。
听闻她平民的出身,因为家里长辈得到了孝子、贞妇的官方褒奖被地方以贤良温厚举荐入选秀,而入宫之后因为位分低,又没有出身背景,李北辰心生怜悯,命梁小宝看顾着些。
另外一位看着面生。听自我介绍,原来是从和顺宫里搬过来住的苏常在。
一张白净的圆脸,看不见颧骨,五官单拎出来看,没有什么很出挑的地方,整体放在一起,看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柔和圆润还挺协调。
说话的声音不急不徐,娓娓道来,很温柔端庄,一看就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出身。
李北辰随口询问其出身,其竟是绍兴府知府,朝廷正四品大员的嫡次女。没想到进宫后二十来天,却如此低调。与叶氏、慕容氏二人的高调截然不同,倒是令李北辰刮目相看。
他对所有的妃嫔皆态度平淡疏离,没有体现出任何好恶。但被他看望的妃子们皆心满意足,妃子们的奴婢们都为自家主子在皇上面前露了脸兴奋不已。
回到殡宫在太后面前跪下还没多久,就有人接连报来几则坏消息。
一则,鞑靼趁国丧分别从大同镇与蓟州镇附近发动了猛烈攻击,大同镇告急,“趁你病要你命”借机南下的意思很明显。
二则,宁夏叛乱迟迟没有平定,出现了明显上的指挥失误。
三则,居庸关附近破天荒下起大雨,农民军听闻平西王被擒满门抄斩已经分崩离析。只有平西王王妃的两个侄子还在负隅顽抗。
四则,皇后的母亲一品夫人谢夫人晕倒,目前在坤宁宫休息。
这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事难成双,祸事不单行。
当然还有一个好消息。追随平西王造反的山东都指挥使被其下属山东都指挥同知控制住,并成功阻止军队北上,等候圣上调遣。
还有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各国使臣求见,请求准许吊唁太后,表达各国皇室、元首的哀悼之意。
当年太祖起兵于南京,最终却定都于北京,反对的人不在少数。毕竟为了保障皇室的安全,历史上王朝建都一般选中原,“天子居中,诸侯守边”。
从太祖和先帝的功绩来看,迁都北京确实不仅有力地解决了边防问题,而且便于征战北部蒙古游牧民族,大幅度扩大了北部疆域,将东北地区纳入了王朝版图。但“天子戍边”意味着时常面临着兵临城下的压力,御驾亲征是太祖和先帝的常规操作。
谢氏父子分别镇守蓟州镇和辽东镇,蓟州镇附近问题不大。
宣府镇为李北望就藩之地,为扼守鞑靼从居庸关长驱直入京城的要塞。李北弘原计划则是去大同镇周边之地,镇守雁门关。
思量一番,李北辰决定立刻召晋王、兵部尚书孙尚礼、禁军侍卫统领朱晟晔前往勤政殿觐见;自己则乘轿辇先去坤宁宫见谢夫人。
他已经做好了御驾亲征,抵御外敌的准备。
待李北辰到达坤宁宫,谢夫人在御医的救治之下,已经苏醒过来。
对于李北辰亲自来看望,谢夫人大为意外,受宠若惊。
毕竟叛乱之后的烂摊子,事务极多,就说太后和皇后的国丧礼仪就是十分繁琐。
李北辰眉头紧蹙,神色凝重,十分郑重地说道:“谢夫人,实不相瞒,朕有求于你。”
谢夫人惊讶,随即会意,“鞑靼趁机来犯?”
李北辰松了口气,微微颔首,“正是如此。所以需要夫人出马。”
谢夫人却捂着胸口,老辣地拒绝:“皇上,臣妇倒是想要出力,为亦柔报仇。只是连日的煎熬,臣妇身子亏空,恐难担当重任。”
李北辰点点头,“谢夫人近日照顾皇后实在辛苦。方才晕倒,必是因为累日劳累忧心所致,可先休息一日,明天再开拔。谋反叛乱方定,朝中固然人才济济,然人心隔肚皮,朕竟无敢信之人。朕独信夫人之能之贤,能担此生死攸关之重任。如果夫人身体确实不适,亦无妨。朕为天子,守国守边是祖训,义不容辞,御驾亲征,国恨家仇一起算。”
谢夫人沉默片刻后问道,“何不派晋王领兵出征?谋反之人藏在暗处,皇上此时离京,御驾亲征,京中空虚,多有风险。”
“无妨,”李北辰淡淡道,“鞑子毁我河山,杀我子民,刺杀国君,害死皇后,此仇必须要报。晋王他会与朕同去,但他无征战经验,难以独当一面。”
“臣妇未曾想到皇上竟有这番决心和魄力,”谢夫人微微一笑,“皇上作为天子,尚思以身卫国,老身虽是女子,但多年追随夫君纵横沙场,杀敌无数。年岁渐长,本就残躯一副,如今国家危难,又怎会藏身苟活。承蒙皇上信任看重,只是老身出师,名不正言不顺。但若皇上御驾亲征,臣妇当护卫皇上左右。”
李北辰明白了谢夫人的意思,她的考量不无道理。
谢夫人的声音认真诚恳,一如这些年来的荣辱与共,李北辰心里微微有些感慨,“危难时,总有谢家助朕一臂之力。朕果然没有看错人,信错人。”
尊敬,信任,依仗,却又忌惮,这就是复杂幽微的人性。
他双手负于身后,斟酌片刻后,目光渐渐变得坚定,沉声应道,“能有谢夫人助力,必将大获全胜。”
谢夫人眉头舒展,“有句话,臣妇不得不说。京城之中仍需有人坐镇,叛乱方过,若群龙无首,易助长乱象。晋王常年体弱,军旅颠簸劳苦,不若留守京城。”
李北辰就等着谢夫人这样主动提议,看似仔细斟酌一番,方才短短地应了声,“好。夫人的提议不错。”
让谢夫人感受到自己能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意见,自己的意见被尊重,给她尊严和荣耀,对于她这样自傲刚烈能力强的人来说尤为重要。
谢夫人反而苦笑,一语双关地说道:“臣妇愚钝,都是皇上圣明,算无遗策。”
女儿曾跟她私下多次感叹过,人生最大的梦想是征战沙场,而不是困于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之中,她厌倦这样的生活,时常感觉力不从心。
如今皇上终于要御驾亲征,她却人已不在。
谢夫人忽而心中一酸,低声说道,“如果亦柔在就好了。”
李北辰脑中浮现出谢可薇那张端庄的脸,看向他的眼神骄傲中带着几分怯怯的欢喜。
摇摇头,目光炯炯,“亦柔她一直都在。赤胆忠心如她,定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痛击鞑靼,收复失地。”
生活里交错着点滴的欢愉小确幸,和持续不断的责任,或许这就是完整的人生,符合痛苦守恒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