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从听到江月白说有解毒丹,心中突然抱有希望;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吃了可能还是会体内出血而死,心中的希望瞬间破灭。
此前姜余等三位太医说得很委婉,没有把话说死,也做了各种能做的努力,比如止血止痛。
太后知道,自己可能命不久矣。
固然难免恐惧惶然,太后已经做好准备,保留尊严,从容赴死。
她开始为自己准备后事。
太后冷静地命令江月白和太医们都出去,留下六王爷单独说话。
江月白候在殿外的长廊上。
此时红霞已经全部消散,夜幕已经降临,但因为才天黑未多久,依然透着光亮。
而江月白身后的光环在这样的夜色中就更明显。
她仰望着天空,微微叹了口气。
黑夜降临,魑魅魍魉开始出来活动。有些人注定会一条道走到黑,即使已经穷途末路,却依然会坚持走到头。
今夜可能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毛玉良依然站在五六步之外,凝神望着她。
院子里各个角落的宫人和侍卫们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被她身后的光环所吸引。
尽管看不清她的模样,但这抹光环就令人倍感安心。
江月白意识到自己这份吉祥物的作用后,拎着剑缓步穿行在侍卫们之间。
这是十分危险之举,谁也不知道这些侍卫们中还有没有隐匿着魏王同党。
毛玉良不自觉地跟紧了些,手中的刀始终保持警惕状态,好在
江月白缓缓地走出宫门,立在宫门口,望着点着几盏小灯,黑暗中隐隐绰绰的甬道,目光沉沉。
她突然感到心口剧痛,禁不住捂住了胸口。
侍卫们自动地分出一条小道,方便江月白巡视。
忽而有个人骑马飞奔而来,从小道直奔江月白而来。
周围的侍卫们瞬间纷纷拔出了刀,唰唰一片整齐的响声。
定睛一看,却是那晚从乾清宫出来尾随自己后来指导剑术的那人。
与那晚不同,今日一身铠甲,头上还带着帽盔,面容俊朗,一双眼睛内敛深沉,令人不敢轻易对视。
来人为禁军侍卫统领朱晟晔,此时在紫禁城内例行巡视,查看各处情况。
朱晟晔骑着马在江月白面前转了两圈,扬声问道,“本官为禁军侍卫统领朱晟晔,这是瑞婕妤娘娘在此值守?”
江月白心头依然疼痛,但她放下了捂着胸口的胳膊,淡淡一笑,“是本宫。见过朱大人。”
又往右扫了一眼,“不过值守的是金吾卫指挥使毛将军带的队伍。本宫只是出门走走。”
江锦绣逝世被追封为妃,和江月白被晋封为婕妤的消息,已经通过圣旨传遍了后宫。
朱晟晔礼节性地问候道,“瑞婕妤娘娘,节哀顺变。”
转而询问毛玉良这边的情况,毛玉良做了如实汇报。
从围攻慈宁宫开始,前前后后大概有三百多甚至四百名带刀侍卫参与了慈宁宫这边的谋叛。这个数量占到了府军卫百分之四十,数量大得惊人。后续还有几百其他卫戍如燕山卫、虎贲卫支队的加入。
毛玉良率众赶过来时,六王爷带了府兵进宫支援与刘公公率羽林卫,以少抗多,身已负伤,寡不敌众。在金吾卫的支援下,最终尽数诛灭。
这些话,朱晟晔和毛玉良并没有避开众人,而是平静地谈论着,相当于给众人吃了个定心丸,他们今日的功绩和做出的牺牲已经被上级领导知道了。
江月白在心里暗想,看来魏王把重点放在了挟持太后上,与李世民当初发动玄武门之变的兵力分布颇为相像。
魏王亲自下场在桃蕊宫企图刺杀皇帝,不过是两条腿走路:刺杀成功则直接黄袍加身,刺杀不成功,则成功调虎离山,牵制皇上来慈宁宫救援。
怪不得当时魏王在皇帝被斩断左手后并没有穷追猛打,而是撒了把硫磺试图制造爆炸,见到她追过来,也没有继续缠斗,而是交给了海兰珠。爆炸不成又从秘密的墙洞中逃跑。
魏王算准了李北辰的孝顺,唯一没有谋算到的是自己竟然会意外地死得这么早。完全没有料到皇后的母亲谢夫人会跟江月白联手,听江月白调动。
江月白想要为上次的指点感谢朱晟晔,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了避免风波,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有些感激放在心里就好了。
在二人谈话时,江月白呆呆朝远方茫茫夜色看去,心底悲凉。她有自己坚持的信仰,可她最想守护的人,今日却永远地离她而去。
为什么老天会如此不公平?这样令人痛心的遭遇会发生在锦绣身上?
她的心口再次连续涌动着剧痛,一阵一阵地排山倒海而来,一口猩热的液体喷出,飞溅出去。
心中绞痛的感受令她禁不住弓起背捂住胸口,又吐了一口血。
周围顿时聚集了一双双关切的眼睛。
“娘娘你没事吧?”
她扶着门框,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微笑着摆了摆手。
晚风中,她发髻高盘,一身白衣被吹得贴紧身体,尽显玲珑曲线,黑金披风被随意地吹动着,卷起一股香的味道。
朱晟晔清楚地看见,这个一向坚强冷静的女子擦着嘴角的鲜血,满眼哀伤,这是最亲的血脉离世时才会有的彻骨悲凉。
想起那晚她也是这样的抱着剑,那时的她仿佛自己不是皇帝的女人,根本不在意里面皇帝正在跟别的女人做着什么,那般悠闲自在,潇洒恣意。
朱晟晔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
他把毛玉良叫到远离众人的地方,以公务的名义,详细询问了江月白在桃蕊宫和慈宁宫发生的事情。
毛玉良此时心里已经装进了江月白,所以被朱晟晔问到相关事情时,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有了一种护主的强烈戒备还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对朱晟晔,毛玉良避重就轻地说了江月白的高光时刻,不该提的只字不提。
朱晟晔一直做着倾听者,沉默不语。他暗暗心生佩服,又为她担忧。
今夜很可能不太平。一个女子一当走出了这一步,就会承担许多本不该属于自己的责任。
从入宫时的九品嫔妃如今升到了从四品,旁人十五年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十五天就做到了。
若是官员,得是皇亲国戚走后门才行,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发生。
灿烂如骄阳,让人不敢直视。可往往天妒英才,这样的人往往活不长久。
滔天的富贵,也要有命才行。
于朱晟晔自己而言,虽然出身武将世家,属于高门大户,但他是靠自己和家中父兄一步步厮杀中以命相搏才拼到禁军大统领的位置。
对于江月白,他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朱晟晔不忍心看到这样一个出身低微,却努力上进,赤胆忠心的人在混乱中因为责任死于非命。假如江月白是个男人,是他手下一个兵,也是一样。
“朱大人,”毛玉良低唤一声。
朱晟晔被从思绪中拉回,负于身后的手悄然收紧。
他望向毛玉良,声音低沉,“今晚最为关键,无论如何都要坚持过今晚。魏王虽诛,但难保别的人不会趁机作乱。慈宁宫依然是重中之重。我会再加派三组人马给你,听你调令。我要你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替我守到明日午时,确保慈宁宫安然无恙,你可能做到?”
毛玉良一怔,他从朱晟晔的话里听出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因为太过真诚,竟然令人感觉不适。
“属下必不辱使命。”毛玉良回答得十分坚定。
朱晟晔赞许地点点头,“瑞婕妤她虽然是女中豪杰,忠心耿耿,但毕竟是后宫嫔妃。我们禁卫军还不至于如此无用,需要一个女子冲杀在前。”
毛玉良立马应道,“是!属下遵命。”
朱晟晔斜了他一眼。
毛玉良立马补充道:“是。大统领说得对。要保护好瑞婕妤娘娘,不能让她冲在前面。如果她非要冲在前面,就把她打晕拦住她。”
朱晟晔转过脸,冷眼森森,毛玉良立马噤了声,眼睛里却含着笑意,“如果这样还不够,那大统领您看要不要现在回去就把她打晕绑起来,这样就不必跟着我们打打杀杀。”
“如果你不怕皇上把你砍了,你就这么做。”
在毛玉良错愕的眼神中,朱晟晔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待毛玉良回去时,江月白已经被六王爷请回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