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这番话听在璟妃耳里,心知自己计划不周给娘家添了麻烦,脸露惭愧之意。
她怔怔地望着姐姐,竟觉得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
姐姐好像一夜之间从一个脆弱感性的小女子变得如此的坚强理性。
一时心情复杂,不能平复。
过去她一直依仗着父亲的权势,凭着本能,凭着从小的一股心性,爹娘的宠爱,在宫里为所欲为地做自己,骄横跋扈,心狠手辣皆无所顾忌。
姐姐的一番话,似乎是一记当头棒喝,又像是一盏明灯,让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肩头的责任。到了她来回馈家族,保护家族的时候了。
可到底该怎么做,她却愈发地迷茫。
璟妃想到这里,倍感孤单,在这诺大的皇宫里,她只有她自己,而她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命运。
骄傲的她不会承认自己错了,却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江月白走出轿子之后,在台阶下屈膝对李北辰行礼。
“姐姐,保重!”陈紫嫣强忍住崩溃的泪意,避免人前失态。
声音一下子从对江月白的温和变为十分严肃。
陈紫嫣敛住情绪,强忍住眼中的泪水,“谢谢妹妹。姐姐走了。珍重!”
“姐姐!”璟妃走上前,拉住了陈紫嫣的衣袖,眼睛里满是盈盈的泪水。
好一会儿才吃力地说道:“姐姐,我.我.”
未来是什么样的呢?她不知道。
两人四目相对,亦是无言。
本以为要出宫,结果发现去了勤政殿。
她的余生就是留在这宫中,做帝王后妃中的一个;姐姐的余生就在草原上,如果蒙齐巴克成为大汗,姐姐会成为大汗的妻子或者侧妃。
陈紫嫣坐在步辇上,不过一杯酒,却感觉有些微微发晕。她手里握着妹妹送的玉笛,心下黯然。
丝毫没有了刚刚在永寿宫与璟妃在一起的脆弱和悲伤。
说完,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掌心有一块晶莹透亮碧绿得生机勃勃的玉佩,“这块玉佩是朕的信物。你不是大明公主,但你承担着大明公主同等的重任。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派人拿着这块玉佩送信回来。”
陈紫嫣忙在徐方的搀扶下走下步辇:“臣女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愧是陈相之女,有志气有担当。”
“璟妃娘娘,请留步。”徐方脸上堆满了笑容。
她强忍住内心离别的伤痛,细心地擦掉泪痕,不想在离开京城时节外生枝。
璟妃一时语塞;“我我.”
正是奉诏而来的江月白。
“谢皇上。”陈紫嫣饮下了酒,心情有些复杂。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
当今圣上李北辰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
“臣女明白。”陈紫嫣咬了咬嘴唇,她已经做了送死的准备。
“娘娘,奴才扶您上步辇吧。”徐方催促道。
陈紫嫣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玉佩,身子有些发颤:“谢皇上。”
“把酒拿过来。”
“朕敬你。等你的好消息!”李北辰笑着说道,一饮而尽。
这时陈紫嫣的贴身婢女走了进来,迟疑了片刻,提醒道,“大小姐,您得要走了。不然就要错过出发的时辰了。”
待她接过妹妹递过来的玉笛,缓缓地抚摸着上面的孔洞,想起那年璟妃入宫之前姐妹辞别的场景,也如今日般依依不舍,泪流满面,恍若隔世,不胜唏嘘。
璟妃语塞:“我”
她只感觉自己的心随着姐姐的话瞬间死去了一半。
陈紫嫣握紧了妹妹的手,眼中含着泪:“妹妹,你自己多保重。我要走了。”
璟妃道:“我去送送你。”
她不想去多想。
明知道皇上不可能专宠她一人,可是她就想尽可能地得到宠爱,尽可能地占据皇上的心。
软轿跟着她的步辇一起停下来,走出一位样貌气质皆十分引人注目的女子。
当初妹妹入宫时,父亲送给妹妹这支玉笛时说,以后在深宫之中,一定会有很多孤独难熬,心绪不平的时光,当找不到出口时,就吹这笛子,把满腔的怨气都吹出来,自会平复心情。
“姐姐,你就从来不怨不恨吗?”
李北辰将酒盏放回盘子之中,挥挥手,淡声说道:“出发吧。”
陈紫嫣伏地,镇定地答道:“臣女准备好了。身为相国之女,为国尽忠义无反顾。”
璟妃站起身,挽着姐姐的手一步步走出寝殿,走出园.
走到等在外面的步辇前,徐方弯腰行礼,微笑着说道:“璟妃娘娘请留步。”
每次夜里,想到皇上与其他人,就跟与她在一起时那样的颠鸾倒凤,她就心如刀割,彻夜难眠。
陈紫嫣的余光扫过徐方,轻轻拍着妹妹的手,强笑着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放心,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徐公公,我们走吧。”
徐福海端一杯给皇上,再端给陈紫嫣。
又望向陈紫嫣,“姐姐,这笛子还是进宫前爹爹送给我的,你带在身上。”
她紧紧地握着姐姐的手,想通过手的连接,汲取更多的力量,她心中有很多话想问,可答案似乎刚刚姐姐都告诉自己了。
李北辰的身形中带着无形的威压:“陈氏请起。一切可都准备好了?”
璟妃看着姐姐,这个经历了世间至真至纯情爱,又经历了世间大痛之后,却活出一番新境界的女子。
她垂下头,有些不知所措。
“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姐姐嫁的是个淡泊名利之人,而你嫁的是帝王,注定了此间的不同。当你得到什么东西,你就失掉什么东西。这大概就是命。最是无情帝王家。你想想,一个帝王能有什么样的情呢?是纣王宠妲己?还是唐明皇宠杨贵妃?姐姐希望你能够看淡情爱,把自己活好,不要为情所困。”
转而眼睛又瞬间明亮,好奇地问道:“那你跟姐夫呢?情爱也只是一种调剂吗?”
在这一刻,她的脑子里塞进了太多的东西,心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令她一时无法反应。
陈紫嫣摇摇头:“怨有何用?恨有何用?”
这明亮的眼神,让姐姐瞬间明白了妹妹的心结。她爱上了皇上,就像所有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时
陈紫嫣垂下眸子,眼中的泪水又忍了回去,淡淡地说道:
陈紫嫣点点头:“好。”
李北辰对这样的心态很满意,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陈紫嫣面前,停下。
在她身后,璟妃孤独地站着,一声叹息,融入了经过的风中,无人听见。
陈紫嫣叹道:“妹妹,你已经位居四妃,又有了封号,仅次于皇后,宠冠六宫。你还很年轻,只要有了皇子,想必就会更进一步。所以跟其他人还要努力往上爬不同,你根本不用担心在宫里的地位。最紧要的不是打压其他人,而是不犯错。对于那些低位的妃嫔们,反而要心思去拉拢她们。男人的眼里只有利益,情爱不过是一种调剂。帝王心中更是如此。妹妹如果想专宠,那就大错特错。”
假如对皇上没有了爱,没有了期盼,那每天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姐姐的一番话,说到了她心里去。
她很聪慧,很多世间真相早已看得通透,只是没有多少求生的欲望。
陈紫嫣定定地望着妹妹,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
璟妃扭头跟身边的宫女说:“等等,去把本宫的玉笛拿过来。”
她内心确实疯狂地妒忌其他任何得到皇上宠爱的女子,曾经是李惠妃,如今是江月白,还有其他轮着侍寝的新人。
逝者如斯,好怀念小时候两个人无忧无虑生活在爹娘羽翼之下的日子。
李北辰眸子里瞬间有了温柔:“免礼。”
陈紫嫣没有抬头,但李北辰远远就注意到了她脸颊上明显的泪痕,他沉默了半晌,才说道:
“等你到了鞑靼那边,只有你孤身一人,要面对各种的敌意和千变万化、错综复杂的局面,面对的痛苦、害怕、绝望,远胜于此时能想到的全部可能。想必你的父亲已经跟你讲了你的使命,希望你能够保持今日这样的坚强理智。”
璟妃剜了徐方一眼,徐方讷讷地垂着眸子,不看抬头。
李北辰似乎看出来了她的心声,意味深长地跟她说道:“你要做的不是求死,反而是求生,要想办法活下来。做决断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你终于下定决心往前走时,遇到的困难超出了你的承受能力。这个时候就要靠一股信念支撑着活下去。”
待抬着陈紫嫣的步辇开始往宫外走,离永寿宫越来越远时,陈紫嫣的泪水终于禁不住哗哗地滚落下来,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
“有劳公公。”陈紫嫣柔柔婉婉地说道,伸出手来,顺势搭在徐方的胳膊上,踩着另一个小太监的背,登上步辇。
李北辰吩咐完,徐福海就端着一个酒壶,两杯酒走过来。
待陈紫嫣的步辇走到主干道转弯时,正好碰见一台软轿抬过来,跟着自己一个方向往前走。
她没有妹妹那般野心,所求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已经得到过,只是过于短暂,但人生已无遗憾。
活一天也好,死了也罢。
走一步算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