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宋清彦,虞承业刚刚收敛的神色再度飞扬起来：“说曹操，曹操到。”
他像是对着自家孩子般，向宋清彦招手：“这是清彦吧？小时候见过你，那时候还只到我肩膀这里。”他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肩膀,态度比对待虞泊秋亲近多了。
宋清彦虽然对他完全没印象,但走近后还是点头笑道：“记得的,叔叔。”
“不错不错。”虞承业抚掌夸赞,“真懂礼貌。”
宋清彦笑着答：“是我叔叔、阿姨教得好。”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称呼虞泊秋的父母为叔叔阿姨的。
“呵呵。”虞承业没想到宋清彦这么上道，目光瞥向虞泊秋，张了张口,习惯性想奚落几句,但看向仍然在场的虞老太太，又闭上了嘴。
宋清彦没在意虞承业这边的反应,而是看向虞泊秋，笑道：“自从上次节目录制结束,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虞泊秋回看他,神色冷淡,不准备回应什么。
宋清彦也不恼,而是先介绍身边的人：“你不介意我带沈总一起来吧？”
这是鱼悦娱乐主办的晚宴，沈扬名作为纵娱的掌权人，来或不来，都取决于鱼悦娱乐这边的意愿。
只是现在，人都主动上门了，总没有赶出去的道理。
沈扬名却没有在意在场其他人的小心思，只是低头向虞老太太道：“老太太，晚辈今日特意来拜访。”
“看到您身体健康,也就安心了。”
这种场面话，他说出来毫无心理压力。
虞老太太没忍住还是咳了几声，喉中瘙痒愈烈，护工机灵地为她递上水。
虞泊秋上前一步，蹲下身轻拍她的背。
其他几人也作势靠近了一些，却没做什么。
“有劳你费心了。”老太太喝水润了嗓子，面上因为咳嗽的动作红润了一些，“可惜我这身子骨还没好透，今天不便招待……”
她拍了拍身边虞泊秋的手，然后转头对护工道：“阿芳，带我上去吧。”
“您多注意休息。”沈扬名一副恭谨的模样。
随着老太太护工推着轮椅逐渐离开，虞泊秋才缓缓站起来。
在外人眼里，今天对他而言是终于夺得公司大权的好日子，而在他心里，则知道，这一天意味着，这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就像此时老太太离开的背影一样，已经在无法停滞地缓慢走远。
宋清彦始终观察着虞泊秋，眼见他此时褪去了平日的武装，向来带着笑意的面孔上暗藏了晦涩，心中便一阵莫名的开怀。
真希望，虞泊秋能从这一刻开始，再也笑不起来。
这么想着，宋清彦拿出手里的礼物，开口道：“泊秋，这是叔叔阿姨托我给你带的礼物。”
“之前一直没机会给你，今天是你的大日子，送给你再好不过。”
他抬起手，掌心中托着一个被丝带包装的丝绒礼盒。
闻
声，虞泊秋不再看老太太离开的方向，偏转目光，看向了宋清彦的手。
他的沉默取悦了在场的不少人。
虞婉用扇子半掩住唇，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恶毒，笑道：“泊秋，快接下呀。”
“看来你在国外的爸妈还记着你呢。”
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她说的只是一对分离多年，还记得虞泊秋的邻居。
宋清彦紧跟着又往前递了递手：“拆开看看，这可是他们精心挑选的。”
虞泊秋垂着眼，没有动。
宴会厅中，外层的人群载歌载舞，好不热闹，内层却有不少正在看热闹的，视线此时都聚焦在虞泊秋身上。
江谙从入厅到现在，都把自己当作了透明人。
此时他的目光也同众人一样，投注在虞泊秋身上。
而在大厅璀璨的灯光下，虞泊秋眼睫低垂，掩住了眸中所有神色。
在江谙面前向来微翘的唇角，此时却轻抿着。
他在想什么？
江谙忍不住对此展开联想。
但一定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思绪还在胡乱纷飞，江谙的手却自发地抬了起来，在众人的视线中，将宋清彦手中的礼盒，轻轻拿过。
没想到安静到现在的江谙会突然出手，宋清彦转来的目光中带着没来得及掩藏的不满。
本该是他当众痛打落水狗的时候，谁会喜欢有外来人搅局。
他微皱起眉：“这是叔叔阿姨送给泊秋的礼物。”转而又扬起唇角，声音带着淡淡的讥讽：“你拿去，不太好吧？”
“是吗？”江谙手指随意地翻转着礼盒，低眼打量。
“……你什么意思。”宋清彦声音压低，透出些威压。
“没什么，只是觉得挺好看的。”他转过头，发现刚才还在出神的虞泊秋也正在看着他，于是便微弯起眼，柔声道：“我很喜欢，不如送我吧？”
虞泊秋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江谙的维护，他点头，面上露出笑意：“好，送给你。”
“谢谢。”没满足看众的好奇心，江谙随手将礼盒塞进西服口袋里。
笔挺妥帖的西装外套瞬间多了块破坏美感的突兀存在。
宋清彦也明白了江谙的意思，没想到会被一个小明星截胡，他皱起眉，转头去看身边的沈扬名。
却见沈扬名手里拿着香槟，半转着身，视线停在一个正在拿甜点的年轻人身上。
“沈总。”宋清彦沉声提醒。
沈扬名被他叫回神，却没等他说话，而是将手里的香槟杯交给他：“我去下卫生间，等会儿L再来找你。”
嘴上这么说，步子却是向刚才视线的方向走去。
“沈总——”宋清彦伸手想拦他。
“好了好了，等会儿L来找你。”沈总习惯性像对待情人一样敷衍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宋清彦眉头紧皱，只能看着他走开。
“啧啧……”微弱的
唏嘘声突然响起。
宋清彦抬起眼，恰好看到虞婉还没收起的嘲谑的目光。
霎时明白对方误会了什么，他的脸瞬间黑了，刚才被沈扬名碰到的地方甚至起了鸡皮疙瘩。
他虽然对名利有欲望，但向来不沉迷于床上运动，甚至内心里一直看不起沈扬名是个色胚。
此时手背一阵阵发麻，像是有脏虫在怕，他脸色地难看地开口：“抱歉，我去下卫生间。”
话落，他没看虞泊秋那边一眼，转身走向和沈扬名离开时不同的方向。
“三叔公，我身体不太舒服，先上去了。”虞泊秋向一直站在一旁围观的虞致远道。
虞致远转过头，见虞泊秋果然面色有些发白，允许道：“好，不过等会儿L宴席结束送客，你还是要下来一趟，做到主人应尽的本分。”
“我明白。”虞泊秋点头道。
“嗯。”虞致远应声，视线微转，见江谙也对他点了点头。
看着两人相携离开，虞承业冷哼一声：“为了个戏子搞那么大阵仗，又是找导演编剧，又是培养群众演员的，劳师动众，鱼悦娱乐没多少好日子了。”
虞婉添油加醋：“用整个公司养小情人，泊秋也是个痴情的。”她扇了扇风，“可惜啊，我们这些老东西没话语权，只能看着他胡闹。”
虞致远转头看他们：“你们两个，但凡能给我生个虞子彦出来，也不用我再多费心。”
说话一直阴阳怪气的两人一噎。
其实他们对虞泊秋最大的怨气，还不只是他年纪轻轻就能得到他们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还因为虞泊秋一心只觉得虞子彦能辅佐他，而没看中他们膝下的任何一个孩子。
这就意味着，有生之年，他们这一支的繁荣，再没希望了。
*
江谙陪着虞泊秋上楼。
“先去我的房间吧？晚宴大约半小时后结束。”虞泊秋道。
江谙应道：“好。”
气氛安静下来，只余两人前进的脚步声。
倏尔，虞泊秋开口：“让你看笑话了。”
江谙的确没想到现实中的豪门能比影视剧中的反派还要幼稚。
“是挺可笑的。”他道。
闻言，虞泊秋也跟着笑起来：“其实，在奶奶生病之前，我的生活很幸福。”
“除了宋清彦和我的父母，所有亲人对我，都很友好。”
可是奶奶生病之后，他背后的依仗不再那么强而有力，曾经被抵挡的恶意便愈加猛烈而来。
江谙安静听着，任何安慰都无法改变现实，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不要去看看你奶奶？”他问，也许这是虞泊秋现在想做的。
虞泊秋却摇头：“她今天很累……特别累。”
为了今天，老太太养精蓄锐了一个月。
“我不想再去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吧。”
江谙点头，不再多言。
走廊两侧的灯光高而明亮，两人的影子在行走间不断交织，默然无语。
虞泊秋打开门，带着江谙走入自己的房间。
“这是我小时候就住的房间，因为工作，我平时住在公司附近的房子里，这里会在周末看奶奶的时候过来住。”
江谙迈着步伐踏入，视线在房间内部轻扫。
即使虞泊秋已经事先铺垫过，不过江谙看到充满童趣的房间装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轻扬唇角。
这的确更像是一位少年居住的屋子。
明亮的墙壁色彩，覆着卡通图案的书柜，还有放着一排飞机模型的展示柜。
之前在他人口中，虞泊秋的童年似乎十分悲惨，父不疼母不爱，还有个无血缘关系的兄弟争宠，怎么想也该是痛苦的。
但这间房间，显然呈现出了相反的答案。
虞泊秋转过身，眉梢飞扬，即使穿着成年人的西装，神色看着竟年轻了许多岁。
“这些都是我童年的回忆。”
他随手拿起一个相框，递给江谙看。
“奶奶一人撑起一个家族，每天非常忙碌，但是只要能抽出空闲，还是会带我出去玩。”
江谙看向照片，是一片绿油油的原野，蓝天白云下，看着还年轻的虞家女主人牵着小虞泊秋的手，一同对着镜头比耶。
“你很幸福。”他的视线专注在照片中两人的笑意上，不自觉神色也变得柔软。
“是的。”虞泊秋点头：“所以无论他们说什么，我的父母，还是宋清彦，我都无所谓。”
“我唯一无能为力的……”他眨了眨眼，抿住唇，不再说了。
转过身，隔着展示柜的玻璃窗，他指着一架飞机模型对江谙道：“这是我自己拼成的第一架飞机。”
指尖下移，又道：“这是我玩到散架的魔方。”
“最下面这些，是每年奶奶送我的生日礼物。”
江谙跟着他的指尖一个个看着，仿佛也看到了虞泊秋的一路成长。
这种感觉让他新奇。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他的成长是无趣而灰暗的，除了学习与努力生活，没有半点色彩。
虞泊秋的成长当然也不是一帆风顺，但就像是这些展柜里的玩具一样，亦是江谙在童年时通过玻璃窗看到的幸福缩影。
那根被称为童年的弦，莫名被撩拨了一瞬，泛起了些许苦涩与甜蜜。
“你呢？”介绍完自己的成长之路，虞泊秋看向身边的人。
也许这才是他进入房间后每个举动的目的，但他掩饰良好，将好奇与探寻的目光克制得恰到好处。
“我？”江谙轻声重复。
手指触上玻璃窗，略微动作，便留下了浅淡指痕，连带着指痕内的橱景也变得模糊。
“嗯。”虞泊秋道：“可以说么？”
“当然可以。”江谙应声，只是他沉默片刻，最终也只是说：“我记得的很少。”
“
当时家里只有我，和我的，”他眉头微蹙，“父亲。”
“他好赌，所以家变得越来越小。”
墨色的深瞳凝望着橱窗，目光悠远，仿佛一些删去的影像复又放映。
“好在我可以努力学习，赚奖学金，然后把钱藏起来。”
“不过有时候，还是会被他发现。”
“后来他回来的很少，我松了一口气。”
“直到有一天，有人上门，告诉我，房子被卖了，我不能再住下去。”
“不过还是比较幸运，正好我上了高中，可以用奖学金交住宿费。”
他微皱起眉，想起一个早已被他忘怀的人物：“有一个同学，知道了我的难处，让我当他的家教。”
“那一段时间，我过得很不错。”
那时他的心里是万分感激的，只是人各有志，毕业后彼此天各一方，再没有了联络。
“所以……你想成为明星？”
两人没有顾及身上的西装，一同坐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对于虞泊秋的问题，江谙摇头：“不是。”
“因为影视剧作品是另一个世界。”
那里有无数幸福的人。
还有很多拥有美满结局的故事。
“……也许潜意识里，我更想拥有另一种人生。”
摆脱桎梏，将自己从淤泥地里连根拔起，成为一朵自在虚浮的云。
没有来处，亦没有归处。
只存在于被镜头定格的那一瞬。
指尖在玻璃上无意识地轻划。
原来这是他的初心。
江谙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时重新想起来。
前世的坎坷过后，他对于演绎角色显然走向了另一种只为了发泄的道路。
但其实，在最初，他是想要演绎别人的人生，去治愈自己。
而不是在沼泽中，带着愤恨，越陷越深。
抵着玻璃的指尖暴露在空气中，微微发冷，却蓦地被温柔的温度包裹。
江谙回过神，定睛去看自己的手，才发现是虞泊秋握住了。
“玻璃要被你戳破了。”他笑道，松开手。
温暖逝去，江谙垂下眼，看了下手指，收回手。
“你想过怎样的人生？”虞泊秋双手撑着膝盖，转头看向江谙。
“不如向我许愿，我来帮你实现。”
他的语气轻快，即使江谙的视线看过来，唇角的笑意也没有收敛。！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