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叶家东南行(下)
叶羡春整个傍晚都在走神。
不。不止是走神,整个人都魂游天外,似乎受到不小的刺激。
同屋的秦陇很快发现他的反常。
“叶郎君,你怎么了?可是问不出口,没找到主家和魏三郎君住何处?包在我身上!我去问楼下小二。”
正要往外走,叶羡春紧张地把他拦住,“莫去!”
秦陇:?
隔壁门开了。素秋也在打听叶扶琉住何处,“娘子可要一同下去大堂用饭食?娘子住哪间房,我去寻一寻。”
叶羡春一个疾步抢出门外,紧张地把人拦住,“莫去!”
素秋:?
素秋:“郎君知道娘子住哪间?”
叶羡春含糊道,“知道。但你莫去打扰他们。”
“他们?”素秋纳闷地说,“不敢惊动魏三郎君,我是喊娘子下楼用饭食。”
叶羡春坚持说,“莫打扰他们!幺娘和魏三郎……咳,在忙。”
这下不止素秋,对面刚开门出来的魏大魏二的脚步也齐齐一顿,递过一个古怪的眼神。
魏二开口问,“郎君和娘子……在一处……忙?”
叶羡春想起门都没好好关就抱在一处拥吻的两个身影,脸皮一红,补充,“很忙。莫去打扰。”
魏大魏二齐齐沉默了。
两人在一处,什么样的“忙”,连晚上用饭食都不能去喊?而且你脸红什么?!
几个人站在三楼长廊扶栏边,你望我,我瞅你,一时间谁也想不起下楼吃饭的事。
古怪气氛持续了好一阵,魏二最后接了句,“要不然,我们先下楼。等郎君和娘子……忙好了,替他们叫饭食去房里?”
素秋撑不住了,脚步一顿,转头叫了饭食回房自用。剩下叶羡春和秦陇,魏大魏二,四人坐一处方桌,屏风隔开周围,在楼下大堂里吃用饭食。
但这顿饭的氛围吃得古怪之极。
叶羡春拼命扒饭,边吃边想,还在亲?这么久了还没亲完?他们到底能不能把门关上再亲?啊啊啊啊这层楼住了那么多客人,我要不要回去替他们把门关上!
秦陇也在拼命扒饭,边吃边想,难怪叶三郎君刚才一副撞鬼的模样回来了!魏家郎君和主家情到浓处,大家都看在眼里。两人该不会在……的时候,被叶三郎君这个兄长给撞见了?啊啊啊啊想想看都尴尬得受不住!他都替两边觉得尴尬!
魏大魏二互看,神色古怪。郎君和叶小娘子两情相悦是一回事,被叶三郎君被撞个正着,还要人家做兄长的遮掩……
魏二清了清喉咙,起身给叶羡春敬酒。“难为叶三郎君了。”
魏大起身跟了一杯。
莫名其妙受下两杯敬酒的叶羡春:?
叶羡春连喝两杯敬酒,胆气陡壮三分,鼓足勇气对魏家两个杀神说,“我刚才瞧着他们缺衣裳……幺娘的衣裳叶
家准备,能否请两位送套魏家衣裳过去,就、就放在门外,再帮他们把门关了。”
魏二又和魏大互看一眼。
两边需得送衣裳……咳,确实无误了。
掌灯时分,楼下大堂人声鼎沸。叶扶琉趴在窗棂边,摸了摸衣裳袖口。
“还没薰干呐。我们今晚这顿饭食要错过了。”
“叫小二送来房里便是。”魏桓开门正要出去,脚步微微一顿。面前现出两套衣衫,整齐叠好放置在短案上,静悄悄搁在门外。
他把两套衣裳取回屋里。“先更衣。我们下楼寻他们用饭。”
两人去楼下寻了一圈,却未找到人。小二殷勤上来知会,“叶家其他贵客都已吃用完,替两位叫了饭食,马上就送去房里。”
“他们吃用得这么快?”两人寻不到人,倒也不急,也就随意把饭食叫来房里,对坐着用完哺食。
魏桓捧着店里送来的茶。茶饼质量尚可,点茶技艺太差,茶汤浑浊,入口苦涩。
他无事人般喝了半盏苦茶,放下茶盏,开口和叶扶琉商量。
“不知你如何想的。叶家不缺盘缠,你给素秋亦单独要了一间上房。我们却同屋共处……方才你见到了,店小二只当我们是夫妻。如此不大妥当。”
按捺半日的人终于开口询问,叶扶琉也就如实答他。
“我给素秋单独要一间上房,因为她独自睡得好。我给你单独一间房,你能睡得好?哪怕我安排你跟魏大魏二共睡一间房,半夜噩梦难以醒来,他们推醒你,你会告诉他们做了什么噩梦?”
叶扶琉斜睨他道,“才不会。你在他们面前,惯会装做云淡风轻的样子。”
说着便摆出一副“风轻云淡、斜倚凭栏”的姿态,悠然举杯啜了口茶,学着魏桓平日说话的语气:
“做了个不大好的梦罢了。你们不必多问,我无事。”
魏桓举杯啜了口茶。无事人般,将苦涩难喝的茶汤咽下喉咙,喝完平稳放下茶盏。
“原来如此。有你这份心意便足够了,无需忧虑我。”
叶扶琉盯着他手里的茶盏。
“刚才我便想说——好难喝的茶汤!强忍着未提,就想看看你会不会自己主动说。结果你呀……”
她叹了口气,魏桓哑然盯着茶杯。
叶扶琉摆摆手,“听好了,三郎。我不是唱大戏给你看心意的。我也不在乎不相干的人想什么。今晚我们睡一处,我看你究竟是不是每夜都起噩梦。每夜有几次噩梦?你先如实跟我说,我夜里再看看。”
魏桓默然良久,道,“两三日总有一回。凌晨将晓时分尤甚。你与我睡在一处,怕惊吓着你。”
叶扶琉满不在乎,“那是因为三郎没有和我睡过呀!你与我睡一晚上,说实话,我也怕惊吓到你。”
魏桓:……?
——
两人既然把话说开了,叶扶琉要探查魏桓的噩梦,再坚持什么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上,做给
谁看?
木架大床铺两床被褥,中间间隔半尺距离。床褥是魏桓临睡前铺的。
二更前后,叶扶琉先起了困倦。抱被坐在床头,还是穿那身绯色单衣,掩着呵欠冲魏桓说,“三郎,你不睡?赶了整天的路,你都不累的么?”
她一伸手呵欠,薄单衣遮掩不住什么,雪白肩颈露出一小截粉色抹胸带子,魏桓哪里睡得着,视线挪开,只说,“你先歇下。”
直坐到二更末,夜阑人静,屋里传来均匀轻浅的呼吸,魏桓将烛台放去床边,凝视着床上沉睡的小娘子。
叶扶琉入睡后喜欢翻身,原本裹在衾被里两只手臂全探出来,下巴枕在自己的手肘间,睡姿恬静。
她本就生了一副柔和的相貌,沉睡中显得格外乖巧。
暖黄灯下恬然沉睡的景象过于美好,魏桓坐在床边,俯身注视了好一阵。看着看着,神色间显出温柔。
叶扶琉之前说的那句“也怕惊吓到你”,实在与眼前乖巧小娘子不搭,约莫是她调侃自己睡相太差。
近处安静瞧了一阵,叶扶琉始终未醒,魏桓微微地笑了下,抬手摸了摸眼前睡到红扑扑的脸颊。
“你对我也太放心了些。”
之前病得太久,或许给她留下极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身子已经大好,她分明知道,但心里依旧把他当作病人看待。
他把探出被窝的两只纤手重新放进被里,自己的被褥往床边挪了挪,重新隔开半尺距离,床前留一盏小灯。
魏桓半夜是被一记重锤给捶醒的。
床头月牙墩上放置的油灯还未熄灭,黄豆大小灯光摇曳。正是深夜时分。
他陷在梦中。梦里深陷于粘稠恶意,混沌从四面八方蔓延,黑暗中仿佛探出千万根蛛丝藤蔓,意图将他拖去黑暗。他悬立于无处可托之虚空,周身绷紧,戒备,忍耐,等待反击——
下一刻,毫不客气一拳飞过来。
魏桓半夜给生生捶醒了。
醒来时恍惚了一瞬。
混沌黑暗褪去,眼前现出晕黄灯光。身侧挤挤挨挨依偎着熟睡中的小娘子,从床里挤到床边,他差点被挤下床去,一只雪白手腕不客气地搭在他胸腹间。
他自己睡下时什么姿势,醒来还是什么姿势,但叶扶琉初睡下时开始翻身,半夜过去,还在翻身。人越来越歪,在床上几乎转了半圈,脑袋贴到他肩膀。
魏桓深深呼吸,吐出梦中积淤残余的满腔郁气,按了下自己被捶得隐约作痛的胸腹,抬手摸了摸身边柔软的乌发。
叶扶琉睡得正熟,唇瓣微微张开着,吐出甜美的气息,手臂却在朝外搡他,搡他的力气还不小。刚才胸腹挨的那一下估摸着是没搡动的结果。
他不轻不重捏了下她睡得泛红的脸颊,往床边让了让。
沉睡中的小娘子果然又偎过来,手还往他身上搭。
魏桓无声地笑了下,托起压在他胸膛的手臂,试图再塞回被窝的时候,叶扶琉醒了。
人明显处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问,“天亮了?”
魏桓应她,“半夜。继续睡。”
叶扶琉阖上眼,看似就要继续睡去,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像是突然想起某件要紧的事,眼睛又倏地睁开。
“今夜有噩梦没有?”
“今夜有。”魏桓并不瞒她,“但才起头,就被你驱散了。”
“真的?”叶扶琉并不大信,“我这么厉害?”
“真的。”魏桓顺利把她的手臂放回被窝,“睡罢。”
叶扶琉安心地闭上眼,裹着被子,继续贴着魏桓睡下。
“我没打你吧?”她含糊咕哝着。“我听素秋说,我睡着以后霸床可凶了。她以前被我踢下去两次,再也不敢和我睡一处。”
魏桓:“唔……还好。”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又响起平稳的鼻息。连续的、轻浅的呼吸连绵起伏,温暖的人体依偎在身侧,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吐在肩头。
魏桓把人用被子层层包紧,揽在怀里。
在昏黄灯光的陪伴下,平稳呼吸的陪伴下,不知何时,他也逐渐陷入久违的平稳梦乡。
一夜平静无梦。
——
与此同时。
客栈顶层西边的三间上房里,各人却都睡得不大好。
素秋辗转难眠。
魏郎君虽然和娘子两情相悦,魏家跟随叶家出游,毕竟还未摆酒拜堂,如今娘子可是未嫁之身。哎,先别有孩子的好……
素秋整夜愁得睡不着。
一墙之隔,隔壁屋里亮了大半宿的灯。
魏大和魏二深夜对坐,面色凝重。
“自古忠言逆耳,咱们必须得规劝郎君!”
魏大激动得拍桌子,“咱们去钱塘一路慢悠悠的,万一娘子在路上有了孩子……等钱塘过年时拜谒叶家长辈,这场面实在过不去。好事宜快不宜慢,必须得赶紧准备提亲啊!”
隔壁另一间房里。灯倒是早早地熄了。
叶羡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反刍今日言行。
自己傍晚时阻止素秋寻幺娘和魏三郎,之后,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他先说,“他们在一处!”又说:“他们忙!”
看到两人外裳都湿了,他还让魏家送衣裳去。
短短三句话,本意是暗示“他们抱在一处忙着亲连湿衣裳都没换”。
但所有人难道以为他在暗示……“他们滚在一处忙着亲热连衣裳都无了……”?
啊啊啊啊啊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虎狼之词!!
叶羡春整夜辗转难以入眠,懊恼地手指抠墙。
同屋的秦陇崩溃了:“叶郎君,大半夜不睡你抠什么墙呢!一夜吵醒我仨回!”
翌日。大家早上起身碰头。
叶扶琉整夜睡得好,精神奕奕地和魏桓并肩下楼,边用朝食边问众人。
“你们昨夜都做噩梦了?怎么一个比一个没精神。三郎今早的气色比你们好多了。”
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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