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想到这么巧。朱老师是我师傅。”李戍朝将充电宝递给她,“她说年前在桐城跟你借的,你现在在做记者?”
李羡接过充电宝,“嗯,在川阳日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进了电视台?”
李戍朝:“去年毕业就过来了。现在在朱老师手下打下手。”
李羡嘁他,“你都硕士毕业了,打什么下手。”
“毕竟刚入行。”
“做技术吗?那朱老师怎么会是你师傅。”
李戍朝笑起来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圆寸显得人有点痞气,“开个玩笑。朱老师在群里问,我看充电宝的标签上有你的名字,就过来了。”
李羡揶揄道:“现在重名的那么多。”
“不。我有种预感,就是你。不是也就算了。”他顿了顿,“反正得过来一趟。”
李羡看着他的脸,虽然大她几岁,他一直带着少年的桀骜,眼神如灼灼烈日。
她将手从披肩底下伸出来,指了指外面的柏油路,“我怎么看你是从那里跑过来的?没有接驳车?”
匀称白皙的手,无名指指腹钻戒闪耀。
李戍朝笑了笑,敛去那点热烈,恢复拽哥本性,“跑上来的呗。门口有保安拦着不让开进来,让我跟主人联系,又让我等接驳车。”
他打量李羡:“你最近,还好吧?”
李羡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珠圆玉润吧。”
李戍朝牵嘴角笑起来。
李羡:“外面这么冷,进去坐坐吧?”
李戍朝摇头,“今天还有事,就算了。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吃饭。”
“那太巧了,你‘师傅’向我抛出橄榄枝,说不定过几天我们就是同事了。”
“那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李戍朝跟她摆手,李羡也摆手,转身准备走了,李戍朝叫住她,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纸袋,“同事非要我捎一份糖炒栗子,结果她提前下班,不要了。借花献佛。”
李羡接过,还是温热的,“谢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李戍朝潇洒地挥了挥胳膊,走上法桐夹道的柏油路。
李羡悄悄溜回楼上,去客房找到自己的包,将包装袋折好,塞进包里,又理了理衣裙,走回充斥笑闹声的宴会厅。
寿宴下午一点开始,正式结束是晚上八点多。
李羡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回到家强撑最后一点力气卸了首饰和妆容,转身进了小书房,关上门,瘫倒在椅子上。
闭上眼睛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墙上挂钟的分针才走过两格。
李羡深呼吸,恢复精力。
她站起身,注意到窗外露台有人影,推门出去,被冬日凛风刮得一个寒颤,孟恪回头,“去穿件外套。”
李羡穿了件厚羽绒服,趿着拖鞋嗒嗒地折回去,走近了才发现孟恪在抽烟,夜色凛冽,他唇边仿佛绽开一朵橙红色明亮的花,片刻又熄灭。
孟恪将烟夹入指间,“就站那吧,别过来了。”
他身边的烟雾还没散,李羡原地站住,轻轻挨着一旁的木栅栏,“生意不顺利吗?”
孟恪没有立即回答,她看见他唇边又绽开两朵橙红明花,映出点下颌轮廓。
“最近事情太多。”他嗓音沉哑,像揉皱的微苦的雪茄烟丝,“本来初三应该带你回曾家看看的。”
李羡微怔,迟疑地摇头说:“......没事,我跟曾爷爷说了,他说等你空了再过去。”
这几天他不在家,她本来想回李家看看,又觉得曾家不高兴。
她不想单独回去面对那么多人,只单独跟曾家的爷爷联系,拜了年,对方说收到年礼了,听说孟恪临时飞去法国,表示理解。
“嗯。等闲下来,我去登门道歉。”孟恪说。
“好。”李羡深深点头。
她拉链拉到顶,将一半脸庞埋进去,两手抄兜,靠在栏杆上,朝外望去。这方向正对山下灯火璀璨如星河的城市夜景。
“你的朋友们呢?”
“嗯?”
“年前我出差前你说要带我去见面。”
孟恪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是否真的有这件事。
“不着急,有机会再说。”他早没了那时的心思。
他自然有他的傲气,被拒绝就懒得再抛橄榄枝,李羡应声,并不纠结。
“我今天发现一件事。”她说。
“什么?”
“今天我什么也没做,好多人过来奉承我。她们可能不知道,这没什么用。”后一句她语气轻快,飞快掠过,却发现孟恪偏过头来看自己,她用手背蹭了下鼻尖。
孟恪淡声:“怎么知道没用呢。”
李羡解释:“我最多算有点小钱吧。不像你,有实权。”
孟恪轻笑一声,“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
讨好她何尝不是讨好他。
这件事他不厌其烦地强调了很多次。
夜里冷风呼啸,放在兜里的手掌却轻微发烫,李羡蜷了蜷手指。
露台是方形,孟恪跟她各占L型围栏一侧,他睇她一眼,“发现什么了?”
“我,”李羡将额前碎发撩到耳后,“我知道你身上那种傲倨,又有点不耐烦的气质是哪里来的了。”
“怎么来的。”
“闲下来不用烦恼任何事,但是要应对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奉承。”
今天是孟家主场,李羡又是圈里新贵,许多人奉承,她笑着聊着,听着声声曾小姐,只觉得好多裹着糖衣的炮弹被投掷到自己身上,甜腻湿黏让人不舒服。
孟恪朗声发笑,“今天这些人对你来说这么讨厌。”
“也不是......”李羡说。
她垂下眼睛,“这才哪到哪,对吧。”
“后悔了?”孟恪问。
她扭过头,看着他:“来得及吗?”
孟
恪也看着她,隔着茫茫夜色,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今天做的不错。”他说。
她笑了笑。
孟恪话锋一转,轻描淡写提了个不相干的话题:“陈姐说你带回来一袋板栗。”
“嗯......嗯?”李羡正走神。
“哦,那个板栗。”她歪了歪脑袋,“一个老家的哥哥送的。”
孟恪:“他来参加寿宴?怎么没见你介绍。”
李羡摇头,“我之前出差,把充电宝借给别人了,今天正好在山顶遇见这个老师,她叫人帮我送过来。这个送充电宝的人呢,恰好是我老家的哥哥,所以送我袋板栗......我可能要跳槽了。”
话题冷不丁又拐了个弯。
“去哪?”
“省电视台。”
“还做记者么。”
“嗯。”
“随你。”孟恪还是这句话。
李羡听罢沉默三秒,“嗯。”
孟恪手指一动,长长一截的烟灰折断,随风飘散,“你这个哥哥,也在电视台?”
“嗯?嗯。”李羡忙不迭应声,不知为什么,颇觉局促,好像被人抓住什么小辫子似的,虽然心底明知不可能。
她轻咳,低声说:“他大我四岁,小时候经常带我们几个小孩一起玩,还帮我补习过功课。”
“是么。有时间介绍我们认识。”孟恪不咸不淡。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认识什么。李羡只当他在客套。
她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反倒灌了一口冷风,咳起来。
“外头冷,回去吧。”孟恪说。
“嗯。”她朝屋里走,走两步便停下,回头看他,“你也早点进来吧。”
孟恪肩膀宽阔,披了件黑色柴斯特大衣,衣角在凛风中翻飞。他似乎点了点头。
她推门进了卧室,拐进衣帽间。
这栋房子好像一个大玻璃瓶,呼啸狂风被挡在玻璃外,无论外面如何,里面总是温暖舒适。室内热气溢出来,孟恪走得很慢,一步懒似一步地跟上来。
李羡抱着这袋板栗从衣帽间出来,匆匆下楼,脚步声渐远。
抬手时刮到什么东西,孟恪垂眸看过去,发现是一盆半人高的绯爪芙蓉,几朵盛放,几只粉骨朵。烟蒂星点火光恰好燎到花芯,粉红瓣上多出一点灰黄。
他将烟揿灭,随手丢进垃圾桶,踏进卧室。
-
年假最后一天,李羡和孟恪一起去了趟曾家。
曾家和孟家情况差不多,都是一大家子人,吃饭时一张圆桌二十几号人。
所幸礼物行程不用她定,待人接物上,她只当自己是记者,面对受访人和镜头,应对还算自如。
年假结束,该回报社上班了。
李羡提前跟领导发消息报备了辞职的事。
这事牵扯到新恒,领导想留她又不敢留她,只说再跟上级商量,又提她资历到
了,应该升职的事。
李羡静下心来想了想,还是决定离开,领导百般挽留,拗不过她,还是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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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被社会规训太久,只觉得这年头没有钱多事少的单位,天下打工人都是一般待遇,李羡对报社没有怨恨,离开时反倒觉得惘然。
然而还是没有迟疑地、义无反顾地向前走了。
距离她上次求职面试已经有三四年了,新单位视频面试这天有点紧张,好在李戍朝提前给了她很多资料,有惊无险地过了。
几天后是二面,面试官不按常理出牌,她准备好的答案无用武之地,只能临时组织答案,好在有工作经验,无伤大雅。
面试官给了个口头offer,问她什么时候方便入职。
“两个周左右吧,这段时间有点感冒。”李羡说话带着浓重鼻音。
“可以,正好我们背调需要一点时间。大概两周左右,审批通过后,就可以确定入职了。”面试官起身,伸出右手,“恭喜你。”
李羡握住她的手,“谢谢。以后请多关照。”
“应该的。”
从电视大厦走出来,李羡松了口气,身上硬撑的精气神儿萎靡下来,被冷风冲得咳几声,脸色蔫蔫的。
这几天感冒,整天怏怏地不爱动弹,情绪实在调不起来。
走到停车场,准备拉开车门,手机响了,是酒店的会员短信,说她什么积分快到期了。她才想起前两天无意中看到的,这个连锁酒店的会员达到某个等级后,可以在工作日免费餐厅就餐。
这种事不去的话,总觉得自己亏了。
李羡看了眼时间,拿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喂,戍朝哥,现在在台里吗……没什么,请你吃顿大餐。”
李戍朝爽快地答应了邀约,李羡给陈姐发消息,叫家里不要准备自己的晚饭了。
陈平问:【羡羡你在外面吃吗?】
李羡回复:【嗯】
李羡:【请朋友吃饭,晚点回去,不用特意等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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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帽间空阔,黑金配色,线条干净。
孟恪换了衣裤,对镜整理,镜中倒映背后这面墙的通顶柜,女人的衣服被打理得严谨整齐。
下了楼,陈平正在收拾那几瓶玫瑰插花,过了个春节,楼上放在灯罩里的玫瑰没泡水,已经成干花了。这几瓶花瓣边缘泛黑,蔫蔫落瓣。
“您要出门啊。”陈平说。
孟恪点头,路过时随口问:“她舍得丢么。”
陈平愣了两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李羡,“羡羡可能……那我先不动了,等她回来再说吧。”
“她下午去面试了?”
“嗯,说是三点开始,看样子快结束了,您不回来吃了吧?我告诉她一声。”
陈平已经将花瓶里的水倒空几瓶了,放下手中这个,将前面没来得及丢的花插进去,用毛巾擦手。
孟恪看向那剩下一半的彩色玻璃瓶,被泡烂的茎
秆周围飘着不明丝状物,“都倒了吧,不干净。”
陈平应声,“哎,好。”
孟恪出门前换鞋,楼白走过来说:“巴黎那边,去年年底定的几套春装,可以飞过来量体了,具体时间看秘书室安排。”
他不甚在意,随口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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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电梯缓缓上升,江景烂漫,酒店坐落市中心,建筑重工精致,高耸入云。
李戍朝挑眉,看向身边的李羡:“你果然发达了,李羡羡。”
李羡笑得很得意,“我这叫苟富贵勿相忘。”
电梯到了四十七层,两人直奔餐厅,挑了个位置坐下。
李羡小时候在乡下长大,那时候孩子们娱乐活动不多,大多选择出门找玩伴。因为距离限制,同村的孩子天然是玩伴。
李戍朝的同龄人很少,被迫带一群小几岁的孩子玩,李羡是其中之一。
又因为同姓,虽然早已出了五服,但乡下宗法观念依旧牢固,两个人之间自小耳濡目染这种血脉亲昵,即便几年不见,相处起来仍十分自然。
“点菜吧。”李羡说。
李戍朝:“客随主便。”
李羡叫服务生推荐菜品,看到鲷鱼海胆之类的,直接划过,最后选了个套餐,将菜单递还。
酒店顶层的商务晚宴结束。
孟恪起身,助理从服务生手里接过外套,跟上他的脚步。
“等等我,哥。”彭润声音急,动作慢,眼神衔住一个紫色短裙套装秘书打扮的漂亮女人,直到对方给他抛了个媚眼。
彭润心满意足,跟上孟恪。
服务生按下顶楼专属电梯,一行人进入。彭润絮絮叨叨侃今天的酒局上聊的事情,孟恪偶尔搭腔。
到了车库。
“她当时不是想靠认沽期权大赚一笔嘛,结果还是你收拾烂摊子,这点判断力和眼光,也好意思......哎,那不是嫂子吗?”彭润看向不远处。
孟恪抬眼看过去。
李羡和李戍朝吃过饭,结伴下来,她随口问李戍朝上次板栗在哪买的,李戍朝说巧了,他今天也买了。
“在我车上。”李戍朝说。
李羡看了眼时间,跟他去拿。
李戍朝看她一眼,“哎,我听说这里海鲜很不错。”
“海鲜?你不是不能吃海鲜嘛,大伯从海边拿回来两只螃蟹,你没吃几口就肿成猪头。”
李戍朝惊讶,“这么久之前的事,你居然还记得。”
“那天是我爸送你去医院啊,开那个柴油车。本来那天他应该带我进城玩的。”李羡轻微埋怨。
李戍朝语气混不吝,“我的错我的错。”
“又不能吃,你提这个干嘛,觉得我挑便宜的打发你是不是?”
“我哪敢。”李戍朝笑着求饶,“对了,电视台组织去看普利策新闻摄影奖获奖作品的展,你去不去?”
“什么时候?”李羡问,“我能去?”
因为没有居中停靠,两辆车之间空隙不大,李戍朝小心地探身去车里取了板栗,“多带你一个应该也发现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得意,只是片刻没留神,他感觉手里把着的车门碰到什么,轻微擦声,旁边的汽车车门多了块擦痕。
李羡跟着变了脸色,“这辆好像是劳斯莱斯。”
李戍朝见她担心,耸了耸肩,笑得痞气,“怕什么,不用担心,大不了这个月白干。”
什么时候了还能开玩笑,李羡失语。
李戍朝笑着,还要说什么,视线却在她身后顿住,停了数秒。她疑惑地回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四个男人,车库灯光冷淡,孟恪站在前面,看不清什么表情。
她一愣。
“刚才一直看这里。是你认识的人?”李戍朝疑惑。
李羡回神,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我老公。”
李戍朝心底震了震。
孟恪就在这个时候跟身后人交代了句什么,独自提步走过来,走近了,才发现他脸色温和含笑,很有风度地在离两人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李羡看了看孟恪,又看了看李戍朝,介绍道:“这是我本家的哥哥。”
转头又跟李戍朝介绍,“这是我先生。”
孟恪伸出右手,“你好。孟恪。”!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