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凤泱从天牢里带出来的时候,岑双还在和他打哈哈:“哎没事,都说了没事,区区天牢,能将我怎么样?多来几次不就习惯了……”
凤泱却是笑不出来,他拉着岑双拨来转去上下检查的手停了下来,又慢慢收了回去,面上的担忧也逐渐被严肃替代。
他道:“多来几次?你可知,因为你的关系,整个灵仁殿的仙官都受到了责罚,沉梦上仙作为灵仁殿主,因疏忽职守被罚得最重,你牵连了如此多的人,不思悔改,竟还想着有下次?”
岑双侧过头,说道:“你也觉得我错了?”
凤泱道:“私炼去疾丸,牵连旁人,本就是不对的,小双……”
岑双霍然抬头,扬声道:“我没错!”
凤泱道:“岑双!——”
“我就是没错!!”扔下这句话后,岑双也不等他将后面的话说完,甩开他自己驾云跑了,等跑到他住的林中小院,才回头看了一眼。
很明显,凤泱也生气了,所以并没有跟过来。
岑双气闷地踹了一脚门槛。
门槛断裂的声响惊动了院中三位仙君,引得他们齐刷刷看了过来——原本住在这里的另外两位仙君,这些年里已经攒到了足够的愿力,入了心仪的殿宇,也有了新的住所,无需再与他们几l个仙君挤在一起。
岑双对这几l个人没什么好印象,自然懒得与他们虚与委蛇,是以随意扫了他们一眼,就背着手往自己的居室走,也不管那几l个人正挂着笑朝自己走来,“砰”的关门声将三人的问语堵在了喉咙里。
没一会儿,门又从里面打开了,刚转过身的三人立即转了回来,打翻了染缸的面色霎时间换上同一种笑颜,七嘴八舌地与岑双攀谈。
这个说:“岑仙友,许久不见,你去哪儿了?我听人说,仙友似乎惹上了麻烦事,被关到天牢里去了——哎哟瞧我这嘴,仙友分明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什么惹事,什么天牢,尽是瞎说!该打,该打!”
那个道:“仙友你是不知啊,你不在的这些时日,那些仙君私下都是如何编排你的,我都说不出口!不过岑仙友放心,只要他们说得有一点不对,我都会上前与他们争辩,绝不让他们辱了仙友的名声!”
这个又说:“莫说岑仙友没有被下狱,就是真的进去了又怎么样?凭太子殿下对您的看重,要不了一个月,那些人就得乖乖将您放出来,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吧?哈哈哈哈!”
那个又道:“那是!不过,岑仙友此番的确离开了许久,想我等同住此院也有十一载了,还从未分别如此之久,要我说,不如趁此机会,大家聚上一聚,既是为岑仙友接风洗尘,也算全了我等同居之谊……岑仙友,你觉得可好?”
岑双往外迈的步子骤然顿住,握着画卷的手抬了起来,回看那三人急促地追赶过来,唇角讥讽地勾起,问道:“哦?你们打算怎么为我接风洗尘?”
那三个仙君的脸色齐齐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你一言我一
语地出起了主意,就好像那一瞬的僵硬不复存在,他们也完全不在乎岑双的态度一样。
说到最后,更有一人上前一步,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岑双抱在怀里的画卷,被岑双察觉到后又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开,讪笑道:“正如方才两位仙友所言,接风宴上若只有咱这几l人,未免冷清了些,要不……将我等各自认识的仙官仙君们都请来?高朋满座毕竟热闹,还能借此机会为岑仙友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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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眸看了岑双一眼,呵呵笑道:“就是,不知殿下可有空闲,若是殿下也能……我的意思是,若是殿下肯赏脸来岑仙友的接风宴,那些传闻必将不攻自破,还能让他们瞧瞧殿下究竟有多看重仙友,此后定不敢再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你们也配。”
那仙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岑双充满藐视意味的四个字甩了一脸,笑容僵在脸上,懵懵地看着岑双,似乎没想到他会拒绝得如此直白。
岑双心情恶劣,态度自然更恶劣,装都懒得再装一下,冷嘲道:“这么操心我的事,怎么,是想给我当狗啊?那可别了,你们不是自诩清高,做不了奴才的么,难道是见身边的仙君一个接一个进入了各大殿宇,自己却还是这么一无是处,着急了?还是说,看着曾经的‘好友’如此风光,你们却什么都不是,难受了?
“想通过讨好我来讨好我身后的人,假他之名拿到一些简单但愿力丰富的任务,亦或者妄想借他之势直接进入某些殿宇,自此青云直上——你们也配?
“他是烂好心,我可不是,再打他的主意,你们这辈子都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放完狠话,岑双便持着画卷将三人撞开,自顾自走出小院,完全不在意身后几l人又红又白青紫交加的精彩脸色。
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不好相与,脾气又臭又烂的人,虽然有时他会因为想要什么东西而装个乖,面对这些需要长时间相处的人,也会维持个表面样子,至少拒绝的话不会说得像刚刚那般难听,但那只是平时。
这时的他,倒也不是在特意针对那三个仙君。
他针对所有来他跟前蹦跶的生物。
连往日多少会被岑双让上几l分的凤娆公主,都被他冷嘲热讽到忍无可忍,与他在云海深处动起手来。
两人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云海翻滚好似浪卷,风灵花也被搅成一团,由于场面过于混乱,所以也不知道是谁的法力用力撞了一下,将岑双施加在画卷上的庇护法诀撞得溃散,那画卷便在双方的视线中从上面的云层滚到下面,现出了画中女子的轮廓。
凤娆只往下方看了一眼,便不自觉地停下了手,死死盯着那幅画卷,不可置信道:“当真在这里,妖市被盗走的画,当真在你手里?!”
对于她的疑问,岑双理也不理,俯身往下飞去,拾起画卷转身就走。
他不知道凤娆是怎么找来这里的,也不想知道对方为什么过来,虽然对方的话似乎透露了不少讯息,但岑双没心思想也懒得深想,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既然对方赖在这里不走,那他走就是了。
可惜那位公主殿下自己不想走也就算了,还不愿意放岑双离开,所以在反应过来之后,立即跳了下去,堵在岑双前行的路上,长乐剑横在岑双身前,冷漠的口气与天后如出一辙:“将我的东西交出来!”
岑双的语气比她还冷:“公主殿下莫不是在与小仙开玩笑,您的东西,怎么会在我手里?”
凤娆道:“别装傻,你手里的画像,交出来!”
岑双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画卷,顿了顿,道:“这是我娘的画像,与公主殿下有何关系。”
凤娆额头一跳,怒骂:“不要脸的小畜生,这明明是我母后的画像!你抢我父帝攀我哥哥还不够,如今连我母后都敢羞辱,以为有哥哥帮你,我就奈何不了你吗?!”
岑双冷嘲道:“这话应该对你自己说,要不是你有这样的背景,这样的父母,还有凤泱这个好哥哥,你以为,就凭你的本事,能在和我动手之后,好手好脚地站在这里拿剑指着我?”
“本事不高,口气不小,”凤娆拿剑的手往下指了指,示意道,“再说一次,将画像还给我,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岑双却是将画卷往身后一放,道:“公主口口声声让我将画像‘还’给你,可公主要怎么证明它是你的呢?”
“废话!上面的人一看就是我母后,何须我证明?”凤娆道。
岑双道:“这可不好说,谁知道这画卷上画的究竟是天后娘娘,还是旁的什么人,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公主就那么肯定整个天上人间,以及三大异界,再无一人与娘娘生得相似?”
岑双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中无比确信,这世上除了他之外,再没有谁能和天后生得那般相像了——而且就算以他原本的样貌,也只是和天后像个五六分,如若不仔细分辨,其实也不是特别明显,大抵,他还是像那个人渣多一点吧。
所以他说那句话时,其实是在暗指“有些人见过天后的容貌,于是照着画了张类似的皮覆在原本的脸上,留下了这张画像”,也许凤娆同样想到了这点,所以她原本想要反驳的话无意识噎了一下,迟迟不曾吐出,犹豫得很是明显。
见她不语,岑双便继续道:“何况,我方才明明听到公主说,这是妖市丢失的画像,既与妖市有关,又怎会牵扯到天后娘娘,总不能有人监守自盗,拿天后娘娘的画像去与妖怪们做交易罢?”
凤娆气得手直抖,若非岑双及时后退一步,保不齐那剑尖就抖到岑双胸膛里去了。她咬了咬牙,斥道:“你……你!简直无中生有,信口雌黄!本公主才没有……”
少女及时住口,深吸了一口气,道:“不错,这画的确不是我的,它之所以流落到妖市,也的确与本公主有关,但你必须还给我,因为……因为——”
她“因为”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岑双耐心等了一会儿,就没有耐心了,脚步一拐,绕开凤娆,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因为
那是母后的画像!”凤娆在他身后高声道,“岑双,你知不知道那幅画对母后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是谁给她画的?若是让母后知道画像在你手中,你,你就完了我告诉你!”
“再怎么‘完了’,也不及公主殿下将我骗上娘娘宫中的梧桐树那样记忆犹新,更不及天后娘娘这些年来赏赐给我的刑罚刻骨铭心,”岑双脚步不停,边走边道,“还有,殿下,我再说一次,这是我娘的画像,与您,与天后娘娘,与天宫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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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这样说,但某人抱着画卷发呆时,还是会难以避免地把画像,和青凰宫那棵与帝后有关的梧桐树联系到一起——莫非这幅画也是天帝为天后所描,所以天后才如珠如宝地收藏起来,哪怕受宠如凤娆公主,也对“丢画”的后果胆战心惊?
以帝后的恩爱程度,极大可能就是这样。
想到这里,岑双握着画卷的手僵硬片刻,面上也流露出了明显的犹疑之色,但最终,他仍是慢慢将画卷合了起来。
他想,等凤娆公主下次,不,下下次吧——等她下下次来找自己,就把画还给她,还给他们。
他计划做得倒是好,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有等到凤娆公主再次找上他,先等来了散灵殿的仙官。
岑双被押到散灵殿大殿前时,正逢一红衣仙人自大殿走出,于他身侧还立着一位端庄素雅的蓝衣仙子,两人原本正在话别,恰好瞧见这么一幕,那红衣仙人“咦”了一声,一手指着岑双,一手拍了拍脑门,奇异道:“那个,诶,他不是太子殿下时常带在身边的那个小仙君嘛!阿栾,他这是犯什么事了,居然被你身边的人亲自带过来?”
他身侧的蓝衣仙子,即散灵殿主栾语上仙,先是随意地看了红衣上仙一眼,才目光深邃地往岑双那边看去,停了停,她道:“有人告发他盗窃天后娘娘的宝物,此事既涉及娘娘,理当由我亲自负责。”
“不会吧?他就是个小仙君,就算太子殿下待他亲厚,他也够不到娘娘的宝物啊,而且殿下那般宽待于他,他如何会做下此等恩将仇报的事?”姻缘殿主红芪上仙一脸不信,于一旁揣测道,“阿栾,你说此事有没有可能是误会啊?”
栾语上仙道:“误会与否,审上一审就知道了,散灵殿不会冤枉好仙,也不会放过一个恶徒。”
红芪上仙深表认同,合掌道:“既如此,本殿主便不打扰散灵殿主办案啦,等你忙完了,叫上你师父,咱们去喝酒!”
说罢便挥手离开,示意栾语上仙无需再送,只是在踏上祥云之前,红芪上仙大抵想起了身后正被送入大殿的犯事仙君,正是那个以自家姻缘殿为目标的小仙君,遂起了爱才之心,回头宽慰了句:“放心,散灵殿主最是公正,若你真没盗窃宝物,只需将你知道的如实道来,她定会为你洗刷冤屈的。”
红芪上仙说得自然不错,可惜岑双牵扯上的事,远不止窃宝一件,涉及的人,也不是普通仙人,这些事,这些人,岑双要么有口难言,要么解释不清,就是栾语上仙想为他洗刷,
也无从下手,何况眼下他这情况⒘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无论怎么看,似乎都是他的问题。
彼时散灵殿主将告发岑双窃宝的仙人传唤进殿,岑双扭头一看,竟是一个熟面孔,乃昔日同住小院的五位仙君之一,如今应该在灵仁殿任职,但不是很受器重,至少岑双在灵仁殿四大主殿攀交情的这些年,几l乎没见过对方。
这昔日同院之人目不斜视地走入大殿,初时神色淡淡,对岑双视而不见,待行礼完毕,脸上才流露出明显的愤慨之色,拱手便向散灵殿主讨一个公道。
他道出昔年与岑双同住之时,岑双曾多次给他下咒,让他噩梦连连,被梦魇控制着多次自损,险些毁了千年道行!
他说,若非之后机缘巧合去灵仁殿办事,被殿中心善的仙官看出端倪,为他解了咒术,他此生,恐怕都要在梦里浮沉,不得解脱了!
栾语上仙听罢,问他:“你既早已破了他的魇术,看出他心怀不轨,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告发他,偏要等到此时?”
那仙官闭了闭眼,忽而撩开下摆,竟是跪了下去,开口时,声音发颤,道:“我等小仙,自知殿主公正廉洁,大公无私,殿主治下,亦是清正廉明,可这位岑双仙君,到底得……太子殿下的青眼,谁会不高看他几l眼?与他相关的事,哪位仙官不得考量一二?
“于是下仙便想着,罢了,总归咒术已解,大家都是千辛万苦飞升上来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为此事害了他的前程,可是!——”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可是下仙近日得知,原来他不止给下仙下过咒,昔日与下仙同住的几l位仙君,都曾遭逢他之毒手!又在近日,整个灵仁殿都因他受罚!如此心狠手辣,又频频触犯天条之人,下仙怎还能放任他逍遥法外?
“只是下仙人微言轻,即使加上几l位仙君,捅破了天,也没机会面见殿主,因此,在告发他窃取天后娘娘宝物之时,才不曾提下仙及友人这些年的遭遇,唯恐消息走露,叫他警觉,被他销毁线索,下仙实不敢赌,才于现下当着殿主的面,将他这些年犯下的恶行尽数言明!”
栾语上仙道:“你所说的这些,可有证据?说他盗窃天后宝物,证据又在何处?”
那仙官拱手道:“下仙方才说的那些人,俱能为下仙的话作证,而岑双仙君窃宝一事,亦是下仙昔日同院告知,他们同住一院,岑双如何能瞒?只要细心观察,便能看出宝物来处!殿主若是不信,现下便可派人前往林中小院搜查,自能搜出宝物,至于宝物真假,只需将其呈给天后娘娘一看,不就真相大白了?”
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自然知道岑双将画像藏在哪里,不消片刻,就有仙官将画卷呈于栾语上仙案前,栾语上仙看了片刻,先是吩咐人去传殿中仙官口中的灵仁殿仙官,以及与岑双同院过的一仙官三仙君,之后又命散灵殿的仙官捧着画像去见天后。
天后娘娘过来时,散灵殿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仙人,见了天后鸾架,纷纷拱手见礼,等天后入了散灵殿,仙人们擦了擦额角冷汗,再不敢多看一眼,转身
快步离开了。
大殿之中已经站了好些个仙人,除了两边立着两排执笔的散灵殿仙官外,余下的仙人均与岑双泾渭分明,一群人站在这边,岑双一人站在另一边,而此时,似乎正处于岑双为自己辩解的环节,是以天后尚未踏入大殿,便能听到对方振振有词的声音。
岑双扫了那边或愤恨或委屈的仙人一眼,转头对着栾语上仙道:“是他们先骂我,我才还的手,画也不是我偷的,是我一个朋友从妖市拿给我的。”
“胡说八道!”对面的仙君立即打断岑双的话,连声道,“骂你?谁骂了你?我们何等敬重太子殿下,连带着也让你三分,日常一句重话都不曾与你说过,倒是你,看不上我等也罢,竟还动辄辱骂,说我们这样的,是、是奴才,走狗!”
“就是,前几l日他就是如此说的!”另一位仙君道,“还有那画,他说得便更不对了,娘娘的画,如何能落到妖市去?分明是他偷画却不认!那日,是我亲眼所见,公主殿下将他抓了个现行,问他要画,他不止不还,还胆大包天与公主动起手来!”
岑双偏头朝他们看去,眼中凶光毕露,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话:“原来是你们啊。”
立在两边的执笔仙官见此目光,警惕地移动了笔锋对准的方向。
大抵因为这些仙官的存在,所以与岑双对峙的众仙官并不畏惧,高声反问:“我们怎么了?”
岑双没有细说,朝着他们迈近一步,在一众目光中逼问道:“你们确定没有在后面诅咒我,辱骂我,诋毁一众仙君?”
被他逼问的仙君道:“何时有过?”
岑双又迈了一步,道:“那你们敢对着天命起誓,说自己从没说过类似的话,做过类似的事,若是说过却不承认,就请天命降下火劫,如何?”
只要他们敢对着天命起势,就算天命没注意到这里,没有降下惩罚,岑双也有办法让他们尝一尝涅槃之火与魔渊暗火叠加起来的滋味。
不知这些仙君终是心虚了,还是冥冥之中预感到了什么,竟没有一个敢发毒誓,只拿瞪视的目光看着岑双,最后更是道:“你自己行为不端,还不让人说了?”
且不说岑双的行为是否不端,只他们这一句,便是变相认下他们的确有在岑双身后议论侮辱于他,想来殿中的仙官们,殿上的散灵殿主都能听懂,想到此节,岑双满意地将头转回来,去看栾语上仙的反应。
他倒是没有预料到,栾语上仙会皱着眉头,突然站起来,遥遥朝这边拱了下手。
与此同时,一道冷冰冰的斥责响在身后:“就因为他们说了你几l句,你就要害得他们身死道消不可?你乃一介仙人,怎会如此恶毒!”
栾语上仙已经走了下来,满场仙人恭敬俯身唤了声“天后娘娘”。
天后行至大殿正前,转身将在场仙人一一看遍,视线落到岑双身上时,顿了顿,厌恶地移开,对栾语道:“那画像正是我丢失的那幅,眼下我来这里,就是想看看散灵殿主打算如何处置窃画之人。”
栾语身形一顿,眸中透露出些许疑惑,很快压了下去,拱手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下方立着的黑衣少年抢了先:“我没有偷你的画,也没有要他们身死道消,我只是轻微教训了他们一下,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他们口中,差点害死他们的东西了。”
天后似乎笑了笑,透着一目了然的嘲讽,淡淡道:“你的意思,今日这么多仙人在此数落你的罪状,是为了冤枉你?”
岑双道:“是。”
天后道:“那你盗窃本宫画像,与娆儿在云海争执,也是旁人冤枉了你?”
岑双道:“我没有偷你的画像。”
天后嗤笑道:“你能违反天规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据我所知,在灵仁殿偷东西,可不比来青凰宫偷画简单——还是你想说,你私炼去疾丸一事,是本宫冤枉你了?!”
哗然炸开的碎语声中,岑双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待看清她眼中的不屑一顾,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僵硬道:“拿你画像的人当真不是我,而是凤娆公主,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如何辗转到了妖市,但是我——”
“放肆!”天后怒斥于他,“什么脏水都要往公主身上泼,你当真无可救药!”
天后娘娘自是不信他的,但栾语上仙在一边思考了片刻,到底硬着头皮拱手进谏,说此事既然牵扯到了公主殿下,无论是真是假,最好还是请公主过来询问一番,如此也能还公主殿下一个清白。
事关公主,天后到底是让步了,着人将凤娆公主叫过来后,任由栾语复述了一遍岑双的话,最后直直盯着凤娆的眼睛,问她:“公主殿下,娘娘画像遗失一事,是否当真与您无关?殿下,我希望您能将前因后果想清楚了再回答,因为,若只是偷拿画像,最终如何责罚全看娘娘的意思,但若是恶意栽赃他人,按天规,是要受雷罚之刑的。”
彼时大殿安静异常,数十双眼睛时不时往凤娆所在的方向瞟去,岑双的目光更是毫不掩饰地锁定着凤娆,以至于后者的眸光一落再落,抿了下唇,朝天后走近了些,低声道:“母后,我没有拿你的画像。”
“你撒谎!”岑双往前走了两步,道,“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说娘娘的画像是你弄丢的!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让你这么冤枉我?!”
“我没有冤枉你!”凤娆又往天后那边靠近了些,急声道,“我又没说是你偷的,我只是说这件事和我没关系!”
“你——!”
“够了。”天后出声打断他们的争执,将凤娆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侧头看向栾语,吩咐道,“既然公主说此事和她无关,那便是无关,散灵殿主,该是你秉公执法的时候了。”
栾语似乎还有些不确定的地方,是以她迟疑出声:“可是……”
“对了,”天后继续道,“方才散灵殿主是不是说,若是有人栽赃陷害他人,按天规要受雷罚之刑,对么?”
栾语一时没有跟上天后的思维,但是对方的问题确实没有错处,于是点头道:“是这样。”
“那好,”天后忽然指向岑双,道,“此前人证物证俱在,案件已然大白的情况下,此人仍坚持构陷公主,实在可恶,对于此等恶人,便该降下九九八十一道雷刑狠狠惩处,散灵殿主,即刻准备执行罢。??[]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此言一出,不止殿下众仙炸开了锅,天后身侧的凤娆也白了脸,栾语更是大惊,连忙拱手规劝,道:“不可啊娘娘!岑双仙君固然有错,可罪不至死,八十一道雷罚下去,就是上仙都要重伤,他飞升尚不足百年,稍有差池,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还请娘娘三思!”
可天后的决定,哪里是旁人劝一劝就能收回的,整个天宫,能拦着天后的唯有天帝陛下,也就是说,除非天帝下旨撤了岑双的雷罚,否则岑双怎么都要入一次散灵塔。
但九极云霄殿那边,始终没有一点消息传来。发生了如此大的事,牵扯到了天后与公主,天帝绝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没有阻拦,便意味着他默认了天后的决定。
而在天后做下这个决定后,岑双忽地安静下来了,他不再为自己辩解,也不再与凤娆争吵,更没有求着天后收回决定——知道天后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对八十一道雷罚的无知。
虽然栾语上仙将这雷罚说得很可怕的样子,但岑双并没怎么将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魔渊的暗火烧了他几l天都没烧死他,这些年他持之以恒跑到天后面前碍对方的眼,所受的那些惩罚也没将他怎么样,所以什么散灵塔,什么雷罚,能有魔渊熔炉可怕?
俨然忘了,他之所以能在熔炉里撑个几l日不被吞噬,是因为他自幼修火,而他所修的涅槃之火,天然压魔渊暗火一头。
一般的火刑是奈何不了他,但其他涉及元神的刑罚,只要过重,对于他那因修习了古神功法而变得无比脆弱的元神而言,都是致命的。
雷罚便是如此。
被束缚在高高的雷刑架上,岑双的衣物早已化作飞灰,肌肤也没剩一处完好的地方,神志极不清晰,唯一的念头,便是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没有死在魔渊的熔炉里,却要死在这个地方。
她的地方。
她救了他,却又想杀了他。
岑双想不明白。
也不是想不明白,他只是不想去明白了,因为克制不住的恨意在心中生根发芽。
他的理智——如果还有的话——知道不能怪她,不能怨她,不能恨她,因为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忘了岑双也是她的孩子。
可他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到连自己都怨恨上了——直至此时,他居然仍觉得,就算她误会得这样深,也还是不能告诉她真相。
岑双恨她,却不想要她死,她若是死了,岑双就没有娘了。
天帝说,她元神上裂痕太多,受不得太大的刺激,反复撕裂的伤口,能将她活活折磨死。
他从前只是听在耳中,没有太放进心底,所以这些年里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一直明里暗里找机会接近
天后,奢想接触得多了,哪日她就想起自己了,可原来,元神被反复撕裂的感觉,她每每被他气病的感觉,是这样的。
这样的。
岑双好痛啊。
痛到后来,连怨恨的念头都被道道雷罚劈干净了,模糊的视线之中,似乎有人闯了进来,责令行刑的仙官将他放下,离得很近很近,才依稀辨认出那是个穿着锦衣的年轻男子,正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大约。
岑双不太确定,就像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受完了所有的雷罚,他只觉得一身皮肉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魂魄都是松散的,像随时能被人摇出去。
——还不如死在熔炉里。
彻底昏过去前,岑双的识海中忽然出现了这么个念头,极其强烈的念头,让他在梦中也不得安宁,又他苏醒之后,催促着他爬起来,离开太子宫,离开天宫,去往魔渊。
去魔渊,跳熔炉。
岑双没有觉得这个念头有哪里不对劲,绝望与怨恨的强烈情绪让他无比认同此时出现的念头,一时都没有发现太子宫比往日还要安静,也不顾仙侍的阻拦,撑着支离破碎的身体,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他急着去魔渊死一死。
只是走出太子宫没多远,就撞见了凤娆公主。
着急去死的岑双就像被被血肉吸引的凶兽,霎时间转换了前行的方向,三步并做二步堵住对方的去路,浑然忘了对方与他的关系,也没有半点怜惜的心情,揪着对方的衣襟便开始恶狠狠地逼问,责问对方为何要陷害他。
因他伤着了喉咙,神识也不是很清明,所以说话颠三倒四,但他相信,将他害成这个样子的凤娆绝不会听不懂。
凤娆大抵是听懂了,所以惊恐呆滞地站在原地,半响反应不过来,还是身边的仙侍合力将岑双拉开,再将他重重推到地上,仙侍们护在凤娆身前,指着岑双骂道:“哪来的连话都说不干净的小杂种,胆敢袭击公主,活腻了吗?快来人,将他拖下去!”
岑双的两只耳朵虽然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但仙侍的话,他还是能听清的,尤其是那两个字,无比清晰地砸在他识海里。
——杂种。
于是这些没有认出岑双的仙侍,清楚看到那个坐在地上的焦黑影子霍然抬头,直勾勾盯着他们,而对方的眼眸,似乎一闪而过一道猩红,红得滴血,诡谲邪异,但因为那道红光消失得太快,仙人们并没有注意到。
他们只觉得四肢的骨头似乎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敲碎了,扭曲着脸倒了一地,想挣扎却无力反抗,眼睁睁看着对方出现在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凤娆公主面前,单手掐着凤娆的脖子举了起来,那纤细的脖颈,好似下一刻就要断在这恶鬼手中!
仙侍们正准备合力施法制服那道焦黑身影,却在指骨挣动之间,敏锐地察觉到一道卷裹着极强法力的劲风朝这边打来,正正击在那道焦黑身影身上,叫他远远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太子宫前的梧桐树上,又从上面滑落下来。
岑双一口接一口地呕血,没完
没了的咳嗽让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了,但他好似完全不在乎,随意地拿袖子擦了擦嘴巴,又缓了会儿,等恢复了少许力气,才摇摇晃晃地坐直身子,抬眸看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的凤泱太子。
凤娆公主,还有满地的仙侍都不见了,大抵是被对方的人送到灵仁殿去了,而对方还留在这里,想来是要和自己算账。
是了,他刚刚差点杀了这人的妹妹,他是该找自己算账。
想着想着,竟是笑了。
就在这时,他的听觉也恢复了少许,让他终于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了。
他听到凤泱太子用轻到发飘的声音絮絮道:“……你从来喜欢与小娆比,我不知道你在比什么,又为何厌她至此,她也是你的妹妹啊岑双!你知道吗,你想害她,她却不怨你,还来找我,求我去救你,父帝母后都瞒着我,是她,是她跑来告诉我,你要死了,岑双,是她告诉我——可我终究是不该去救你的,你还不如就死在散灵塔。
“我真后悔,早知你变成这个样子……我真后悔……你为什么要来天宫呢?你为什么要来?岑双,你若是不来,父帝母后会永远恩爱幸福下去,小娆也不会变成今日这样,我也……我也……”
他说不下去了。
他说不下去,岑双却很有说话的欲望,于是咽下满口血腥,嘻笑着打断他,道:“没事啊,不止你后悔,我也很后悔,我真后悔,刚刚犹豫了那么一下,不然,你妹妹就死我手里了。
“是啊,没错,你们说的都没错,和我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仙君,我就是讨厌他们,讨厌得几l次要杀了他们,我还讨厌天后,我讨厌她,才要偷她的画,偷了栽赃给她最喜欢的小公主,因为我也讨厌凤娆,讨厌到只恨没能早早将她打死——你以为我之前为什么给她做那狗屁花灯?都是在找机会杀她呢!”
岑双越说越来劲,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若不是天后娘娘与栾语上仙乘云赶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持着各式法器的仙官,岑双觉得他还能说。
可惜他再也没有这样说话的机会了,因为天后落地之后,先是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按了下胸口,冷冰冰道:“谋害公主,打伤仙官,盗窃宝物,偷师仙丹,桩桩件件都是他亲口认下,件件桩桩都是罪大恶极,散灵殿主,你还觉得他无辜么?”
栾语上仙沉吟片刻,拱手道:“我只是觉得,窃画一案尚有不少蹊跷……”
“难道这满地的鲜血也有蹊跷?”天后道。
栾语上仙又是沉默,良久,她道:“此事并无蹊跷。”
天后便转过身,吩咐道:“那便按本宫之前说的,将这罪仙押上落仙台,剔除仙骨,去其仙籍,打下凡间,永世不得归天。”
那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不对,天宫每日都是晴朗的好天气。
总之,岑双觉得一定是自己的耳朵不好使到了极点,所以才会在这样晴朗的日子听到天后要将他的仙骨抽了。
他们要将他的仙骨抽了,这还能
不是幻听?
岑双又不明白了,所以上落仙台之前,他问那个亲自送他过来的散灵殿主:“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而是要抽我的仙骨?”
散灵殿主说了什么,他听不清,但他见对方没有将他放开的意思,只好继续道:“可以用之前的雷刑,就那样死了挺好的,这次你们别让太子殿下闯进去就好了,别抽我仙骨好不好?”
他说,求求你们了,杀了我吧,不要动我的仙骨。
他看起来很痛苦。
可其实,单纯按肉/体上的痛疼来算,抽仙骨远不如雷罚来得痛苦。
落仙台上走一遭,他也只是少了根骨头。
被拖去南天门的时候,他的耳朵突然又好了,能听到身侧两位仙官的闲言碎语。
“……你看到没,他刚刚哭得好惨,我都不忍心看了,我听说他之前受雷刑都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掉,怎么剔骨反而更受不了呢?”
“毕竟以后不能再做神仙了嘛,总是难过的。”
“倒也是,不过之前那些被抽仙骨的仙人再难过,也没哭成他这样,怪惨的,还好他不是先天仙人,若是先天仙人,岂不是直接哭死在落仙台上?哈哈。”
“你还真别说,他们先天仙人不是自诩自己的仙骨独一无二,可以杀了他们,但绝不能动他们的骨头么,哈,你说要是将他们的骨头抽了,他们还骄傲得起来吗?”
“应该不能了吧,虽然我也不太喜欢他们,但是‘独一无二’这个词确实没错,他们的仙骨生来就有,比之后天淬炼更为精纯灵性,若抽出来,连他们自己,应该都不能再算先天仙人了罢……”
……
“等等!诸位稍等片刻!”
即将被丢下去之前,远处传来的声音及时叫住了他们,岑双挣扎着抬起脸,朝来人看去,见到匆匆赶来的是一位红衣仙人,他眼里的东西便彻底溃散,脸也重新落了下去。
那红衣仙人好似不在乎他的冷淡,从袖中取出一根莹白的骨头,半蹲着将骨头放到岑双手边,唉声叹气地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呢,我还等着你来我的姻缘殿,继承我的衣钵呢,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岑双啊,你如今这个样子,落入凡间怕是不会好过,所以我向栾语讨来了你的仙骨,你就带上它,危急关头,指不定还能帮你一把,其他的,本殿主也无能为力了……唉。”
岑双听到“仙骨”二字,才终于又有了些反应,他握住那根仙骨,两只手都握了上去,握得死紧,好一会儿,突然松开了些,抬头看着红衣仙人,沙哑道:“红芪上仙,能否向您讨一点法力,一点,就好。”
红芪大约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惊愕地看着他,喃喃道:“岑双,你这是何苦?”
岑双摇摇头,见他没有答应,也不再说话,只用力握着那根骨头。
红芪长长叹出口气,道:“也罢,这终归是你的骨头,想如何处置,都是你的事,只望来日你后悔了,莫要带上本仙才好。”
岑双便知他是答应了,于是抬起脸,扯出一个笑容,诚心道:“多谢。”
红芪又是一叹,但他没有拖泥带水,直接聚法力于指尖,点在岑双两手之上——
咔嚓。咔嚓。咔嚓。
刚被抽出来的仙骨,就这样被自己的主人亲手折断,折成了一块又一块,碎片落得他身前都是。
还是最后时间到了,岑双被拽着从南天门丢下去,他的先天仙骨才得以保留下小小一块,摔落在一堆碎骨之中。
岑双再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天宫也好,他的骨头也罢,亦或者是他期待了却始终没有出现的人。
呼啸的声音在耳边肆虐,那是记忆里他坠下凡尘时破空的风声。
亦是梦外席卷而过的寒潮。!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