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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7 章 天宫旧事(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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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洗尘宴热闹非凡,满座仙家举杯畅饮,笑语盈盈,起伏不定的烟云中,俊俏的仙娥们翩翩起舞,衣袂飘飖,婀娜多姿,池中的菡萏开得正盛,粉白作衣,碧绿为裙,仙子绫罗舞过,折花捧于怀中,叫人一时分辨不清,究竟是人更美,还是花更娇。

大部分仙人的视线都流连在此番美景之中,唯有岑双心神不宁,时不时往会场中心看去,但他的位置离得太远,也没有资格靠近,所以只能朦胧看到个影子,还时不时有仙家走过将他的视线挡住,尽管如此,他这样直白的目光似乎还是被人发现了,所以他能感觉一道锐利的视线忽地朝这边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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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被人察觉到异样所在,他迅速垂眸,转身向外走去。

远离人群之后,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但心神并未彻底放松,所以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时,将他吓了一跳。

“岑双。”那人叫住他。

岑双站定,顿了顿,回头看向来人。

来人也不知怎么回事,被他看了一眼,莫名也是一顿,愣怔片刻,恍然道:“你这般急着离开,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岑双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看来,是我想多了,”凤泱笑道,“方才见你一直往我那里瞧,还以为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既然无事,我也就放心了,不过,若真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你只管说便是。”

岑双没有急着跟他解释自己看的不是他的误会,只是心中微动,脱口道:“其实,我——”

猛地停下,且将那些不知能不能,该不该现在就说的话按回去,转而道:“我其实是想问你,明日可有空闲,我……我近来新得一坛好酒,请你喝!”

凤泱袖中的手微微一松,视线越过岑双往后看了一眼,款款笑道:“明日怕是不行了,众仙家正在兴头上,虽然母后是走是留全凭自己做主,我却是不能随便离开的——三日后罢,三日后洗尘宴终,你来太子宫寻我,还是那个地方。”

岑双没有意见。

凤泱道:“那我便不打搅你散心了,三日后见。”

说罢,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岑双出声,摇头笑了一下,转身朝会场中心走去。

“那个。”

凤泱停下脚步,回眸看他。

岑双微微侧头,像是不经意道:“他们都觉得我是妖怪飞升,模样也生得丑陋古怪,所以不喜欢我,哪怕是新飞升的仙君,都会远远避开我,你是天宫的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和这样的我来往?”

凤泱听完他的话,眉头先是一蹙,旋即松开,缓缓道:“即使你曾经是妖,现在也是仙人了,对我而言,你与天上的任何仙人都没有差别,至于你的身份容貌,这又与我是谁有什么关系呢?我与人交往,只讲究投缘与否,我觉得与你合缘,想待你好,这与他们如何看待你又有何关联?”

顿了顿,继续道:“只是飞升仙人与妖怪间的仇恨矛盾,非朝夕言语可以更改,若是你的事

我插手太多,反倒不好,至于那些闲言碎语,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时日一长,他们自然会慢慢放下成见,认清你如今已是一位仙人,当然,你也可以用行动向他们证明,你和其他妖怪可一点都不一样。”

他说到最后,脸上的笑容再度分明起来,就像是某种鼓励。

岑双猝然转身,竟是招呼也不打,直接就走了,隔了老远,才听见他抛下一句:“三日后我会去找你的!”

凤泱脸上笑容未变,原地站了一会儿,等那个身影彻底淡出眼帘,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三日后,岑双抱着一坛酒如约而至。

这次他很是大气,说请凤泱喝酒,就当真一直往凤泱盏中倒酒,往往凤泱四五盏酒下肚了,他才与凤泱太子碰碗,意思意思地喝上一口,便急不可耐地要和他分享近日在人间的所见所闻,手上斟酒动作不停。

酒过三巡,凤泱太子醉眼朦胧,支着头,似乎是看着岑双,又似乎不是,面上的微笑即使醉意上头也不曾落下,温润的嗓音却因烈酒变得有些低哑,他含糊道:“你前几日问我为什么与你来往,我答复了你,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一直来找我?

“若说你看重我天宫太子的身份,可你一不愿做我的仙侍,二不会主动开口问我索要什么,三不曾仗着你我有几分交情而假我之名行不义之事,你说那些仙人不愿与你交往,可实际上你也不愿与他们多话,你那时嘴上说着恼我,却又主动寻我,为什么?”

他自个琢磨推测了一大通,却只换来岑双随口一句:“因为你好骗。”

凤泱:“?”

“开玩笑,别当真。”岑双说着,露齿一笑,即刻抱着酒坛赔罪般给他的酒盏倒满,之后撑着下巴歪着头,维持着这么个观察对方的姿势,道,“其实是因为,你觉得我投缘,我也觉得你亲切。”

凤泱道:“亲切?”

岑双道:“嗯,你像我哥。”

凤泱失笑,道:“你之前对父帝说上来寻亲,我还以为你家中只你一人了,原来凡间还有一位哥哥?”

岑双没有直接回答,自顾自道:“可能以后还会有个姐姐妹妹什么的。”

凤泱这会儿是真笑出声了,俨然将岑双的话当成了玩笑之语,端起岑双给他倒的酒,昂首一饮而尽。

等他醉意更甚,岑双朝他靠近了些,像是随口一提:“说起来,你的那位公主妹妹,今年多大啦?”

熟料他这话甫一问出口,那厢逐渐迷糊的凤泱太子瞬间醒了三分,颇有难么点警惕意味地道:“小娆?你与她不是话不投机,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岑双不知面前这位天宫太子醉糊涂的脑回路歪到哪里去了,也没多想,只顺着对方的话往下道:“我与她是没什么可说的,但我和你关系好啊,我心中将你当成亲哥哥一样敬重,对于你的事能不上心么?公主殿下又是你最为疼爱的妹妹,我不过是好奇问一句,你别多心啊。”

不知凤泱太子信是不信,沉默片刻后,只听他笑骂道:

“胡说八道,我可没见你几时对我的事这么好奇过,不过你问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天上大部分人都知晓,即使我不说,最迟明年你也知道了,因为到明年,便是小娆的千岁生辰,届时,父帝母后定会为小娆大肆操办。”

千岁生辰。

这四个字就像一只手,忽然按在了岑双那名为回忆的开关上,翻滚的画面再也压制不住,蛮不讲理地塞满了岑双的识海。

他也曾差一点,度过一个极为盛大的千岁生辰。

其实,除了那人下凡历劫的那一百年,他的每个百岁生辰,那人都会亲自为他庆贺。

但千岁生辰终归是不一样的。

以往那人为他庆生,除了送他或是那人四处搜集,或是那人部下进献的奇珍异宝,便是被那人塞到袖子里看一场场精心编排的奇特表演,以及无所顾忌地吃到肚皮鼓胀,撑得飞不起来,被那人取笑几句,就气闷地缩在那人袖子里,怎么哄都不出去。

但在九百岁生辰那年,那人给了他一个承诺。

他说等到岑双千岁生辰之时,除了送他生辰贺礼,还要带他出去游玩。

出去!游玩!!

大多数时候只能在书画中翻阅美景的岑双喜不自胜,连置气都忘了,当即钻出袖子,化出人形,竟像幼时一样抱住那人的手,不知所云道:“太子哥哥最好啦!”

那人亦如幼时一样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与他商量:“天冥海、九重天、千重雪境、星海域……各有绝妙风光,或者,念儿想去人间看看么?”

打小就很能顺杆爬的岑双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理所当然道:“我都要去。”

那人弹了下他的额头,道:“贪心。”

他捂着额头,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吵闹道:“都要去都要去,抄书背宫规也要去,有哥哥看着,我绝对不会乱跑的,我发誓!”

那人被他闹得头疼,终是松口道:“好罢,那就都去,等到你千岁生辰那日。”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岑双日也盼,夜也盼,日夜期待着千岁生辰的到来。

重新将记忆上锁,岑双对着看过来的凤泱太子扬唇笑了一下,若无其事道:“那我要比你妹妹大,我的千岁生辰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凤泱未语,支着头看着他,眼眸半阖,看着似乎随时都能睡过去。

岑双明白机不可失,便抓紧时间,又靠过去了一点,完全是好奇的口气,道:“听闻天后娘娘乃是先天仙人,先天仙人子嗣单薄,娘娘膝下却有两位殿下,公主殿下还这样年幼,可见陛下娘娘恩爱有加。”

凤泱如今似乎有些迟钝,所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含笑道:“这是自然,自我记事起,数千年下来,他们连争吵都很少有,即使出现分歧,也是父帝想为母后大办生辰宴,而母后考虑到父帝的立场欲一切从简,诸如此类,数整个天上,我从未见过比我父帝母后还要恩爱的仙侣。”

岑双听罢,不由喃喃自语:“这么说,帝后如此恩爱的情况

下,几乎不可能有谁移情别恋了?”

却被凤泱太子听了去,立即将他的话头接过去,含糊不清道:“这是自然,父帝母后两世情缘,是写在姻缘簿上的天定姻缘,任谁都不能插足其中……”

岑双道:“两世情缘?什么两世情缘?”

奈何凤泱太子实在困极,能问出这几句话已是意外之喜,若此时将他推醒,着意询问某些细节,只怕对方苏醒后回想起来,会对他生出警惕之心,若因这警惕去查他的来历,可就得不偿失了。

如此想着,岑双便静静看着已将眼眸完全闭上,明显陷入沉眠的凤泱太子,没再出声打扰,心念起伏间,定格在最后出现的三个字上。

——姻缘簿。

……

近来岑双显然变得忙碌了许多,不止太子宫去得更频繁,连灵宣殿也常常去了,去得勤快了,便见到了一些平时见不到的大人物,其中就包括灵宣殿的四仙主八仙抚,就是两位副殿主,也有过一面之缘,倒是那位灵宣殿主,一直不曾见过。

不过这也正常,天宫殿主位高权重,岂是一介只能在外殿打转的小仙君随便见的,他之前能成功撞入太子宫,撞见凤泱太子沐浴,是因为对方正在仙池水中修行,而对方修行之际,最不喜周遭有人,所以那日特意将附近的仙侍天兵们遣走了。

至于他后来能随意进出太子宫,自然是因为这位太子殿下是个好脾气的,早早吩咐了不许任何人阻拦岑双。

只不过,太子殿下的脑回路古怪,不代表所有上仙都有闲心和下仙打交道,所以他见不到各大殿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虽说他之前拿到了上仙云集的洗尘宴请柬,可他那时猝不及防知道了自己娘亲的真实身份,心乱如麻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他娘身上,哪有闲情逸致去观察什么殿主上仙,再说他那位置,与上仙们隔了个十万八千里,连人都看不清,哪有认识的机会。

所以初见灵宣殿主,并且认出对方就是那日不渡海上降伏妖王若螭的仙人时,距离他把凤泱太子灌醉套话,又过去了好一段时间。

那时他帮灵宣殿的仙官来姻缘殿送东西,刚从西殿出来,远远便看到一个持着拂尘的身影从大殿走出,还伴随着一个极其响亮的嗓门,从大殿中传出。

那声音道:“老凌!把你的东西给本殿主拿走!!这是正常人能提出的要求吗?吗??我说你编纂卷宗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动动你的眼睛,看看他们的要求合不合理,你还嫌我姻缘殿不够忙是不是?啊???”

殿外仙人的口气颇为无奈:“我也没办法啊,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殿中仙人道:“滚!!!”

殿外仙人便从容地准备离开,只是离开之前,还不忘补上一句:“那这事就交给你啦阿芪,你一向擅长做这个,我相信你,你可以的,事成之后我请你喝酒……”

说到此处,眸光一转,扫到了西殿外不懂收敛视线,满眼探究的岑双,嘴角忽然勾了一下,说不出的微妙感,下一刻,也不

待岑双有所反应,扯下一朵白云转瞬远去。

眨眼时间,又从大殿跳出一个红色身影,那位红衣仙人手持卷轴,对准灵宣殿所在的方向,骂骂咧咧地将之丢了过去。

红衣仙人丢完卷轴,满意地拍了拍手,似乎没有注意到岑双,转身回了大殿。

岑双也没将这桩事放在心上,他想着自己之后的计划,迈着慢吞吞的步子故意绕路离开,走的时候,悄眼打量四周,将走过的路线全都刻进了识海里。

他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再次见到姻缘殿主,这位据说是天宫人缘最好的上仙。

彼时他终于在一次次刻意接近姻缘殿仙官的情况下,旁敲侧击地打探出了封存姻缘簿的阁楼,又蹲到一个殿中大部分仙官休沐的绝佳时机,便避开留守的仙官,小心翼翼潜入其中,埋头翻找起来。

来不及一一查看,岑双只能按照架子摆放的顺序,猜测这些簿子大抵都是分类好的,是以每个架子只取出几本,一目十行地翻阅着,指望以此方法找到专门记录上仙姻缘的簿子。

当然,岑双也没法确定姻缘殿的仙官们,是否会按照生灵们的身份来进行分类,即使不是,他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谁让他翻阅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将这里的簿子全部翻遍,就说他只一个架子取几本翻看的情况下,都要被簿子里密密麻麻的名字晃花眼了。

而且写在簿子里的名字还不止一个颜色,有的甚至会闪烁个不停,有时甚至一整本都在闪,岑双能不眼花才有古怪。

至于姻缘簿中的字体颜色,就岑双目前所见,统共有三种,最多的,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二的颜色为墨黑,其次是仅次于墨黑的朱红,最次的颜色,也是最少见的,至少岑双翻了这么久,也只见过一次,是为灿金。

缓慢闪烁的灿金色。

因为颜色稀奇,且是首次在姻缘簿上看见,好奇心骤起的岑双无意识停下了不断翻页的左手,细细打量起了那两个紧挨在一处的名字。

说是两个名字,其实只有两个字,且字体还是残缺缭乱的,需要认真分辨,才能看出是两个什么字——岑双看了好一会儿,才将之认出来,但见左边写着“无”,右边写着“又”。

无,又。

无又?

岑双歪了歪头,眼中既有好奇也有不解,又觉着稀奇,指头蠢蠢欲动,就要往灿金闪烁的字体上按——

“你知道这些名字的颜色各自代表什么含义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岑双吓了一跳,险些就要直接将手中的簿子抛开,好悬才将这样的冲动按下,定了定神,握着簿子转过身,视线触及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在后面看了多久的红衣仙人,心中又是一惊,惊得一时忘了下仙面见上仙时该有的礼节。

不过,某人就算如今因为各种原因套了层“飞升仙君”的皮,心中却从未真正将自己当做飞升仙人,更不可能将自己摆到下仙的位置上,成长的印记难以磨灭,打小在先天仙人堆里长出来的凤凰后裔,骨子里的傲慢让他大多数

时候连天宫的上仙都瞧不上。

所以这种撞见上仙也不打招呼的情况,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由于天宫的上仙大部分都不在意这种细节,并不会和隔壁先天仙人一样斤斤计较,是以岑双这种无视上仙的行为顶多只会让他不怎么受待见,倒也不至于被谁责罚。

但这次显然和以往的情况并不一致,他这次不是无意撞见某位上仙,而是擅闯姻缘殿禁阁后,被此地主人当场擒获!

岑双呆愣愣站在那里,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在他的设想中,就算他会被人发现,也绝不该被这个理应在灵宣殿和凌宣上仙喝酒的姻缘殿主发现,若是被其他仙官察觉,他有信心能金蝉脱壳,但若是……

这厢岑双还在愣神,那边人缘很好的姻缘殿主已缓缓走了过来,随手将岑双手中的姻缘簿抽了出来,翻到岑双之前见过的有着金色名字的那一页,徐徐道:“你倒是手气好,一翻就翻到这里,这么多年,金字姻缘就是我也只见过三次,到如今,整个储缘阁,也只剩下这一对了。”

岑双这才有点反应,拱手唤道:“下仙岑双,见过红芪上仙。”

红芪上仙被他一唤,扭头看了过来,面上没有表情,眸光深邃难辨,就这么定定落在岑双身上,直将岑双看得心头猛跳,莫名的危机感席卷而来,几乎让他破窗而逃,却在此时,面前这位上仙面皮一松,斑驳散尽,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猛拍起岑双的肩。

岑双被他笑得愣怔,又被他拍得摇晃。

但闻红芪上仙大咧咧道:“现在知道怕了?也没见你闯进来的时候害怕啊,没想到我会过来吧?哈哈哈哈哈!我也没想到,要不是忽然想起给老凌的东西没拿,也不至于半路打道回府,若不是回来得及时,便不会撞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仙君,看来有时候记性差一点,也不全是坏事嘛!”

说罢,将手收了回来,摸着下巴上下端详了岑双两眼,“唔”了声,道:“岑双?名字有点像他们说的那个,什么最近与太子殿下走得很近,意图攀龙附凤,脾气孤僻古怪的半妖仙君?——诶,就是你吧?!”

岑双没有说话。

红芪上仙看起来也不在意他是否回答,只笑眯眯地询问这位在天宫小有名气的半妖仙君:“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太子殿下叫你来的?”

岑双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将视线偏移,落到另一边,如实道:“不是。”

红芪上仙本来还要说些什么,目光碰巧触及到他的视线,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手中的姻缘簿看,更准确一点,是看着簿子上那两个闪烁不停的灿金字体,稍加思索之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红芪上仙道:“我知道了!果然如此,你果然是因为对姻缘之事太感兴趣,才没忍住跑来了这里,说起来,最近那个一直借口来姻缘殿询问诸仙姻缘的仙君,就是你罢?

“你也别惊讶,殿中时常出现一个仙君,还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跑到内殿来,就算本殿主没有发现,你还指望整个姻缘殿的仙官

都察觉不到异样?这事啊,早就有人禀报给本殿主了,不过本殿主看得出你是因为想要拜入姻缘殿,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岑双没明白自己的举动在这位殿主眼里怎么就变成想要拜入姻缘殿了,但他看着红衣仙人神气十足的模样,明白想要脱身,就得顺着对方的意思。

于是等对方说完,岑双便立即就姻缘殿如何如何气派,自己又是如何想要拜入姻缘殿而展开了长篇大论,总之将红芪殿主夸得心花怒放,转眼就忘了岑双擅闯禁阁一事。

这位殿主的心也是大,发生了这样的事,还将岑双当成一个非常崇拜自己的后辈,乐滋滋地把诸多合该是姻缘殿仙官才能知道的事,告知给了岑双,这其中,就包括他一开始提到的姻缘簿上的名字颜色分别代表什么。

红芪上仙道:“和红线姻缘不一样,被载入姻缘簿的天定姻缘,是无法轻易被外物斩断的,除非身死魂消,否则,即使彼此缘分已尽,但只要元神还在,那么他们的名字便不会从姻缘簿上消失,而是变成黑色,所以这一笔笔黑字,便意味着一对对分道扬镳的有情人。

“虽然这些名字都变成了黑色,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结局不好,正相反,他们有始有终,尽善尽美,只是因为一世情缘走到尽头,来世无缘相识而已,但怎么都比那些求红线的好,三心二意,沾花惹草,今日刚绑上姻缘树的红线,明日就到冥府了……咳,我的意思是,这些黑色的名字,其实大部分都是普通生灵。”

正因为是普通生灵,所以生命短暂,缘分易尽,鲜红的文字很快便成了黑色。

黑色文字代表着缘分已尽大部分凡人,以及少部分下凡历劫的仙人在人间的转世身份,至于仙人们的真名,是很难被写在姻缘簿上的。

超脱凡尘的仙人,无法被红线系上,即使有姻缘对象,也很难被姻缘簿记录,除非彼此情深到漫长的岁月与无尽的轮回都无法将他们分开,便会以红色字体显示在姻缘簿上。

记载仙人名字的红色字体比普通生灵的更为红艳,且名字还是不完整的,毕竟仙人始终是仙人,命定位格越高,其名字残缺程度越高,有的留下了名字中的某一个字,有的甚至只潦草写着名字里某个字的偏旁部首,比如那两个灿金文字。

红芪上仙道:“金字姻缘,乃奇缘也,具体怎么个奇缘法,因为事例太少,我如今也不算很明白,但看这对名字残缺得如此严重,只怕也不是一般人物,这样的人物,还能被姻缘簿记下,彼此情意之深可想而知,总归是天作之合了。”

岑双对什么天作之合没有兴趣,他揉着几乎被闪瞎的眼睛,询问起另一件事:“为什么这里面有些名字闪个不停?”

红芪上仙答:“这个啊,简单,名字闪烁,说明他们有分开的可能,闪得越频繁,分开的可能性越大。”

岑双问:“我看这里面部分仙人的名字也会这样闪,难道这种分开,不是一世情缘已尽的那种分开?”

红芪上仙道:“不是。”

双奇道:“天定姻缘还有分开的呢?”

红芪上仙笑道:“当然有了,若他们当中有人死去,一死一活,不就分开了。”

岑双似懂非懂:“所以闪烁的名字,意味着两个人里可能有一个人会彻底死去?”

红芪上仙道:“可以这样说。”

那这里面可能要死的人还挺多的。漫不经心地滚过这么个念头,又很快被岑双抛到脑后,他铺垫着询问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便是为了此刻能自然地问出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

他问道:“红芪上仙,方才你说这里面的情缘,大部分是一世姻缘,但我听闻天帝陛下与天后娘娘乃是两世情缘,还被写在了姻缘簿中,是真的么?”

“是从太子殿下那里听说的罢?这事当初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都是万余年前的事了,如今还知道的人可不多。”

说着,红芪将手中被岑双取出的簿子放回原处,又绕了一圈,从另一边的架子上取下一本,对岑双招手道:“按规矩来说,你如今是不够资格看这些的,但你既然早晚是姻缘殿的仙官,本殿主今日便为你破例一次,来来来,这本簿子里,收录的基本都是万年前转世仙人的名字,陛下与娘娘便在其中。”

岑双立即奔到红芪身旁,举目看了过去。

身侧的红芪继续道:“似陛下与娘娘这样能够在轮回劫中相知相爱,回归天上后还能续缘的仙人,实在少之又少,不过,即使陛下与娘娘后来成功结缘,但他们转世的名字,该黑还是黑了,你看这里,这两个字便是陛下与娘娘的尊名——下面这两个名字,便是陛下与娘娘人间那一世的名字。”

顺着红芪上仙的指示,岑双从上往下挨个看去:上方是帝后真名,是以名字不全,左右均只有一个字,左边为天帝陛下,取一个“沅”字,右边为天后娘娘,取一个“婼”字;下方是帝后转世时用的名字,已是代表缘尽的黑色字迹,写着……

“咦,”岑双指着那两个名字中间空荡荡的部分,奇怪道,“这里为什么这么空,空得就像能……”

——就像能加个名字进去似的。

红芪上仙搞姻缘可是专业的,岑双能看出的事,他早八百年便知晓了,如今随意扫上一眼,便答道:“这说明陛下与娘娘轮回的那一世,在彼此相遇之前,其中一人的命定姻缘另有其人,只是不知怎的错过了,所以后来陛下娘娘相遇,呈现在这上面的,便空了一角,不似上方真名那般亲密。”

岑双道:“不能确定是谁错过了最初的姻缘么?”

红芪道:“确定不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可能那个人因为什么意外死掉了,与陛下或者娘娘都没有见过面,所以原本的天定姻缘便不作数了,不过这都不重要,最终是陛下和娘娘相遇了。”

岑双沉默片刻,忽然又问:“陛下与娘娘万年前是为了历轮回劫才入的凡间么?”

红芪道:“陛下不知道,娘娘应当是。”

岑双道:“那娘娘……还有陛下,这些年一直不曾再入凡间?

红芪道:“自然没有了,娘娘又不喜欢凡间,平白无事去凡间做什么,陛下倒是喜欢凡间,可他法力高强,威压日盛,哪里去得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嘛,”岑双打哈哈道,“这样说,陛下与娘娘除了相遇之前,可能其中一人的姻缘对象另有其人,但在之后,就再也不曾有什么露水姻缘出现了?”

“这是自然,你要知道,天定姻缘和红线姻缘的本质差别,便是前者绝不可能在相爱之后,还被旁人插足!”红芪无比肯定。

——那我是怎么来的?

只有一千岁的岑双陷入了沉思。

绝不可能被插足,绝不可能被插足,绝不可能被插足……难道,他其实不是天后的婚外情产物,而是,而是……而是帝后所生,凤泱太子货真价实的亲弟弟,凤娆公主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对啊!凤娆公主也是一千岁左右,他与公主极有可能是娘亲一胎双蛋,只是他破壳时间要比凤娆早上两年,所以,所以……

但是,如果他真是帝后所生,为何他们要将自己抛下,为何一千年了,他们从不去看望自己?

若他们真是他的亲生父母,为何他上来这么久,天帝不认他,天后也不理他?

难道真如那人所说……

不,他不信。

他不信自己的父母,会因为自己是什么瞎扯的注定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灾难的不祥之人,就将自己抛弃。

娘亲还来魔渊救了他呢,怎么会不喜欢他?

岑双心烦意乱,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姻缘殿主的问话,好在对方又叽里呱啦一阵后,猛地想起自己还有灵宣殿主的酒约要赴,便招呼着岑双离开,说更多秘闻等岑双入了姻缘殿后再和他探讨,由此也让岑双看出,这位姻缘殿主当真喜欢谈论秘闻。

也很爱听旁人说秘闻。

那位殿主还说,岑双让他想到了年轻的自己,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因为对姻缘一道十分热衷,还是个仙君时便因好奇潜入了储缘阁,最后被他师父抓了个现行,与今日之情形不可谓不相似,只是那时红芪上仙被他师父狠狠责罚了一通,如今他见到岑双,想起自己,倒是不舍得罚了,只让岑双不要有下次。

岑双想知道的事都知道得差不多了,自然乖乖应下。

只是离开姻缘殿之后,心再次沉了下去,也不再往灵宣殿走了,转头去了藏书阁。

他要去找可以验证血亲的法术。

找的原因也很简单,岑双只是突然想到,他的一切假设,都是基于天后是他娘亲的前提下,可如果,那个对他视而不见的天后娘娘,并非他的娘亲呢?

人有相似,仙人妖怪也可以化旁人的容貌为己用,在与想象中的双亲对峙之前,不如先验证一番,以免最后由对方验出自己与他们毫无干系,那尴尬的岂不是自己了?

虽然他没有机会接近帝后,也不可能对他们用出验亲法术,但他却能在凤泱太子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验上一验。

所以学会验亲法术的第二日,他便又将凤泱太子灌醉了。

灌醉凤泱后,岑双搬起石墩坐到了对方身侧,凑过去低低唤了对方几声,确定对方熟睡后,便将对方的右手摆放到了桌面上,随后又将自己的左手放上去,口中念念有词,手随法诀而动,便见一条灰白细线从手心爬出,一点点朝凤泱太子的手腕靠近。

等这条灰白细线缠上凤泱太子的手腕,若他们的确是手足至亲,那么这条细线会在牵上两人的同一时间呈现红色,反之,便会变成纯白色。

只是这条细线爬得实在太慢了,岑双等得有点不耐烦,便将手往凤泱太子那边推了推,想着如此能不能加快细线爬过去的速度。

不料,他左手刚靠过去,凤泱那只被摆在桌上的右手忽然抬起,握住了岑双的手腕。

岑双愣在原地。

本该“熟睡”的人直起了身,唇角含笑,眼眸似星,哪有一点醉意,他笑盈盈地看着岑双,要说的话还在口中,却在下一刻,也愣住了。

因为他骤然扣住岑双手腕的动作,使得那条灰白细线如有神助,迅速搭上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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