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从村外传来的鸡鸣声,打破了晴雪村的寂静。
天光渐亮。
村民们等不到岑双与他们定下的时间,提前便从家中出来,陆陆续续来到昨日四人摆摊的地方。
在这次来的人中,除了昨日露面过的村民外,竟多了许多新面孔,这些新面孔多为老人与婴孩,其中老人们哪怕是撑着棍子,或是在家人的搀扶下,也步履蹒跚地赶了过来。
原本今日不会来这么多人才对,因为他们当中有不少已经喝过去疾水,可这些不断往这里赶来的人,却不似昨日痊愈后那样一身轻松,反倒是个胸闷气喘到直不起腰的状态,连那些没有喝过去疾水的人,除了因身中妖毒者导致的脸色怪异不断咳血,也出现了印堂发黑喘不上气的症状。
老年人尤其严重,青年人尚能自如行动。
乍一看,他们好似是来求药的,可仔细去瞧,那便十足不像了。此刻,他们眼露怀疑,脸色怪异,其中不少青年人,手中甚至持着锄头铁镐。
分明来者不善。
其中叫嚷到几乎大部分人都能听到的话,更是证明了这点。
“我早就跟大伙说别信崔老头,这老不死的就指着要害死我们!他留着铃兰那贱人招来了鼠妖,几个村子隔三差五死人,好不容易我们把那贱人赶走,他又叫来三个妖道,给我们搞出一身的疫病,这还不肯罢休,他还嫌我们死得不够慢,又招来四个什么仙长的……”
那人辱骂道:“什么狗屁仙长,要我说,他们就是与那三个妖道一伙的,全都是妖道!现下唯一的法子,便是将他们拿下逼出真正的解药,我们人多,不怕他们!想活命的,就跟我们走!”
老伯喘着气,敲着木棍跌跌撞撞拦在他们身前,劝道:“阿生,你说我没事,这事里面,是我的错,没有考虑周全,但是仙长他们于我们有恩啊!你不要带着大伙来这里闹,我想,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那叫阿生的汉子长得高大凶狠,面对老伯的规劝毫不动容,甚至一把将老伯推开,对身后的村民们道:“大伙都看到了,这吃里扒外的老不死到现在还要帮着那些妖道,他们果然是一伙的!我们变成这样,都是他们害的!”
话到此处,他忽然眼露凶光,啐道:“老不死的东西,把老子害成这样,老子打死你!”
说着,竟是提腿就踹。
没踹两脚,有一个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伏在老伯身上,字字泣血,大声喊道:“杀人啦,你们这是要杀人啊,我家老崔年年为村里做多少事,丧了良心的,你们今天动了他,是要遭天谴的!什么鼠妖,什么妖道,关我们老崔什么事,是你们!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平白无故就咱村得疫病,现在又个个脸色发黑,这就是叫鬼给缠上了!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门儿清,别拿我家做借口!”
她是老伯的老伴。
见这一幕,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道:“阿生,算了,老崔肯定不会想害我们,
指不定他是被人给骗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去找那几个妖道就是。”
也有人骂道:“找什么妖道,说不得又被这人放跑了!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三番两次跟妖怪混在一起!而且你们也不听听他婆子说的什么话,我们做了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做,就她在这里咒我们被鬼缠身!♀♀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叫阿生的汉子接口道:“姓崔的一家都是祸害,和着那几个妖道想要了大伙性命,把我们害得这个地步,要我说,他当初时时往那个贱人屋里跑,就叫狐媚子给迷住了,所以才总是帮着那个贱人,连带着那个杂种都要照顾,披着羊皮的狼,心是脏的!”
老伯抚着胸口,气都要喘不过来,指着汉子道:“含血喷人,含血喷人啊!”
他老伴也是骂道:“好不要脸!当初老崔就是顾念老一辈的交情,才处处看顾着铃兰些,为了避嫌,都是我去照顾的她,倒是你们,你,一天天村里村外地鬼混,铃兰看不上你,你就叫上好几个男人去拦她,才让其中一个人失心疯了,事后,你还骗着那一家子去找铃兰麻烦,这事你当别人不知道吗!”
汉子不等她说更多,便凶光毕露,忽地伸手拿过身后人手中的锄头,大叫道:“这一家子总跟妖怪厮混,估计早就不是人了,他们也是妖怪!今天我就先将这一家妖怪打死,再为大伙找那几个妖道拿解药!”
说罢,竟是扬起锄头就要往两位老人身上砸,而他们的儿女这时才赶过来,只来得及撕心裂肺地喊叫,但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汉子并没有砸下去,而是维持着一个要行凶的姿势僵在半空。
大抵他对这感觉太过熟悉,双眼惊恐起来,叫道:“他们来了,来了,妖道来了!大伙快一起上,拿下他们!”
村民们闻言,纷纷持上武器,左右张望,却没有看到汉子口中的“妖道”。
一片青瓦突然从上方砸下来,正正砸在汉子头顶,当即叫那汉子脑袋破了个口,一条血线顺着额头滑到下巴,再一滴一滴落到地面。
汉子吃痛,又是一声惨叫,错乱一样地说着“果然是妖道”“他们要杀人”“他们在屋顶”之类的话。
屋顶之上,岑双袖手而立,幽幽叹了口气,对身侧的少年道:“小王爷,不要冲动,万一你将他打死,可就要死无对证了。”
说完这句,他便飘然落地,一袭青衣玉树临风,眼角弯弯温柔和善,看不出一点妖道的样子,又在此时,他身后落下一人,乃着一身白衣,银发似染月光,一派世外高人风范。
村民们没看见他们时还能被挑动出愤怒情绪,眼下一见他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的同时,又开始犹疑地看着他们。
岑双瞧了一眼那个被他定住的汉子,状似惊讶道:“咦,怎么又是你,不过一晚不见,你怎么又在害人?”
他这话说得轻巧,语气不重,却很巧地落到了每个人耳朵里,让村民们左右互看了一眼,随即有人出声道:“仙长,你这是何意?阿生,他怎么了?”
汉子慌乱不
已,大叫一声,急急道:“他是妖道,他们都是妖道啊,你们还听他废什么话,快动手,我们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们!你们不想活命了吗?!”
似汉子这样的人,显然不止一个,他不过是镜灵安排之下跳得最欢的那个,但是其中一个与他担任同类型角色的纸人,已经充满行动力地举起铁锹,直直朝岑双砸过去,一边砸还一边骂道:“妖道,都是因为你们,我妹妹年纪轻轻就没了,杀人偿命,你们都去死!”
但任他怎么砸,也始终与岑双清音隔着一层,只要他们不愿,这些凡人便碰不到他们,就算碰到了,肉体凡胎,也伤不到他们分毫。
但这些凡人并不知情,在他们眼中,已经货真价实地打在了他们身上,连那汉子都不断叫好:“就是这样,用力砸,狠狠打,打死妖道,快让他们交出解药!”
人群看着那个障眼法,交头接耳,表情中透着些为难。
却忽然从人群中跑出一个小女孩,大叫道:“别打了,别打了,仙长是好人,不要打他了!”
那正是昨晚被岑双救下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父母匆忙追过来拉住她,他们虽没有参与这一场讨伐,但也不想表什么态度,与大多数人一样,两边都不愿得罪,所以就要拉抱着女孩往后退。
女孩不愿退,反倒是大声质问道:“不要拉我!你们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昨夜就是阿生叔要抢我的东西,他还差点掐死我!要不是仙长救了我,又将仙水给我,爹爹,娘亲,我们都活不到今日,我昨晚跟你们说过的,为什么你们不敢说!为什么要让他们打仙长!”
女孩的父母皱着眉头,骂她,瞎说什么。
小女孩道:“我才没有瞎说!”
就在这时,正在攻击岑双与清音的那几人忽然被一阵风刮倒,纷纷摔倒在地,方才被人群包围的两人重新显露人前,竟连衣角都不曾乱,看得村民们心下大惊,那些没有动手的,再度往后面退了两步。
女孩的父母抱着她也要退,却因岑双一句话停在原地。
岑双道:“你们都听到了罢,没有听到,那便我来说——多次行骗,欺凌妇人幼童,对老人喊打喊杀,这种人渣的话,你们也信?还是说,你们也不是相信他的话,只是没有主见,又想活命,随便一个借口,就将你们骗过来了?”
人群忽地安静下来。
那汉子眼睛骨碌碌转,却说不出话,因为在那个青衣服的人说话时,对方身边那个白衣服的忽地偏头,轻描淡写往这边看了一眼,汉子便惊恐地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了了。
老人的儿女终于跑了过来,拦在他们身前,对村民们道:“阿生是个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吗?他说的话有什么可信的,他现在是要杀人啊!你们跟着他们,就算抢到了仙水,恩将仇报,也不怕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人群中却有人泣声道:“可是我们能怎么办,昨日仙长们说能救我们,不过一晚,我们就变成了这样,喝没喝仙水的,都要死了,谁想死,你们就想死吗?我们
只是想来讨个说法,方才又没有动手。”
“你想活命,别人就活该被你打死吗?”老人的子女道,“拦着你们行凶,还要被行凶的人说成妖怪……至于你们,是没有动手,但是你们明知不是我爹娘的错,却放任别人对他们辱骂殴打,你们跟阿生有什么区别!”
“谁说我们没拦?你们自己来得晚没看见,我们拦了,他们几个力气大,我们病成这样,怎么拦?根本拦不住!倒是你们,那是你们的老子和娘,你们不跟紧点,出了事,反倒怪我们这些外人?”
……
果然,吵架这种事,谁也无法说服谁。
听这些各执己见的纸人吵了一会儿,在灵台有异前,岑双终于出言打断:“仙水没有问题,得了疫病的人喝了仙水,的确被治愈了,眼下其他没喝仙水的人身上的疫病,等喝下仙水,也可以药到病除。”
他这一席话,当即将村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也不吵了,问他:“仙长,那我们新出现的症状,又是怎么回事?”
岑双闻言,朝那人看去,耐心道:“因为你们现在最严重的问题,并不是疫病啊,没发现么?还是你们都不敢对其他人说,昨天夜里见鬼了?”顿了下,看着众人惊惶的神色,他微笑道,“你们啊,是被怨灵缠上了。”
怨气缠身,便会开始见到异象,其中见鬼,是最常见的异象,所以村民们今日面色发黑精神恍惚,又神志不清很容易被煽动,也有着这么个原因在里面。
也不知他们见到的异象是惨死的铃兰,还是始作俑者小半妖,所以吓得不敢跟其他人说。因为在这里的人,就算没有参与过铃兰母子之死,可曾出言羞辱过,又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只怕不在少数。
所以才如此心虚。
岑双看着死寂一样的现场,柔声道:“你们要见见那个怨灵么?”
扭头。还是扭头。疯狂摇头。
岑双惋惜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可惜由不得你们,因为,他已经来了。”
黑云压村。阴风阵阵。
有人已经察觉到什么,尤其是地上那些之前被法术击倒的,此刻爬了起来,疯狂往外跑去,那不知何时被解开定身术的汉子也不例外,跑得比谁都快。
但这次,谁也跑不出去。
跑来跑去,都是鬼打墙。
跑不出去,便只能不断往后退,然后被一个黑影吓得不断尖叫。
那是从一边枯井中缓缓爬出的黑影,长长的头发将黑影的脸全部遮住,头顶两个血淋淋的血洞让人胆寒,骨瘦如柴又血淋淋的十指叫人心惊。他从井中爬出,四肢蠕动,速度不快不慢地朝众人爬去,且随着老伯一声“是小小吗”的询问,险些将一众活人吓得魂飞魄散。
江笑不知何时也从屋顶跳了下来,凑到岑双身边,看着那些被吓破胆的人,复杂道:“贤弟,我之前还不理解你为什么让小小蹲在井底,又嘱咐他在合适的时间从井里爬出来,现下一看,原来从井底爬出来,这般吓人。”
小小,正是小半妖的名字。
岑双道:“只怕他们梦中所见,比眼下,还要恐怖几分。”
村民们究竟梦见过什么不得而知,但看着怨灵越来越近,他们又跑不出这里,那个叫阿生的唯一能想到的活命法子,便只有岑双四人,当下,他即刻忘了前一秒他还在对岑双喊打喊杀,叫道:“仙长,仙长,饶命啊仙长,我们无意冒犯,你快将这畜生收走罢!”
但随着“畜生”两个字落地,他们眼睁睁看着那怨灵爬行的速度更快了,甚至半途朝他们抬了下头,也不知村民们看到了什么,竟然有人直接被吓昏了过去。
有人叫道:“你们是仙长啊,你们要救人的,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
岑双的态度还是很温柔的,甚至好脾气地问:“我们不是妖道么?”
那人已经被一团灰色雾气缠身,不知小半妖让他看到了什么,吓得不断尖叫,恳求道:“是我们错了,仙长,是我们错了,再不敢了,求求你,快救救我们吧!”
岑双怜悯地看着他,叹息道:“我就是在救你们啊,疫病可被仙水治愈,可怨气无法凭空散去,大家想要活命,只能让怨灵完成生前遗愿,待怨灵消散,大家自然就不药而愈了。”
有人迟疑发问:“他……他有什么心愿?”
屋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似乎是回答,也似乎是嘲讽:“死人,还死成一个怨灵的样子,能有什么心愿,自然是谁杀了他,他回来报仇了。”
此言一出,惊叫一片,纷纷朝岑双三人跑去,但他们还没靠近,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面对那一张张惊恐求救的面容,岑双安抚道:“各位,不必如此恐惧,我说了,我们如此做,的确是在救你们,你们有所不知,倘若不让怨灵复仇,晴雪村的所有人都会因怨气缠身而死,你们也不想这样罢?”
顿了顿,他又道:“你们若是与小小无冤无仇,何必如此害怕?善恶终有报,若是你们没有参与杀害他们母子,怨灵便不会报复你们,至于参与者——你们方才不是说杀人偿命么,所以,他来找凶手索命了。”
怨灵靠近了。
尖叫,恐惧。
无人再出声求救。
一部分人,在察觉到自己不会被报复后,蜷缩到了一边;另一些会被报复的,不过是自食恶果,没人救得了他们。
老伯夫妻两个被他们的子女搀扶着,倒是没有多害怕的样子,因为他们早早便注意到,怨灵针对伤害的,只有一小部分人,那是他要报复的对象。他们眼神复杂地看向那个在人群中爬行的怨灵,却在触及到阿生的惨状后,终是有所不忍,偏开了头。
跑到最角落的汉子眼睛大睁,不知他最后见到的是个什么场景,又在幻象中经历了什么,竟然七窍流血,浑身骨头碎裂,软趴趴像一坨烂肉。
头顶还破了两个洞,与小小如出一辙。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怨灵看到他这个样子,却是笑开了,笑得扭曲的四
肢都颤动起来,嘴巴一开一合,像是在呼唤娘亲,其尖锐鬼声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他却浑然不觉,状若癫狂。
可惜他的娘亲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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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生死后,怨灵身上的怨气便散去了大半,他的身形也越来越淡,近乎透明。
像失控到小半妖这种程度的怨灵,若放在天上人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清醒过来的,但在水月镜花,镜灵却为他们留下了一个解法,而这个解法,便藏在对方还能听见部分句子中。
起初是他们使用溯源之术,小半妖再度听到那个神秘男子的话后,身上怨气变得越来越浓。
之后江笑无意提了某两个小半妖不爱听的字,然后便轻易将小半妖激得发狂。
结合这两个情况,岑双便猜测,镜灵给他们的解法,便是通过某些关键的字句,唤醒小半妖的神志,让已经没有退路的小半妖清醒地报仇,而不是滥杀无辜。
虽然,这里的大多数人也不能说是真正的无辜。
但总之,清醒过来的小半妖没有对那些曾对他们母子指指点点,或羞辱嘲讽或冷言冷语的人动手,或许是他觉得在他不清醒的那段时间对他们的折磨已经足够,也或许是因为他母亲对他的教导根深蒂固。
他只报复了那些真正动手杀害他们母子的人。
乌云散去,阴风消退。
被怨气反噬的小小,直到消散的那一刻,都还是一副癫狂的模样,看着跟没有清醒似的。
江笑看着天边,叹了口气,说道:“如此,这次的困境,便算了结了罢?”
岑双也看了眼小小散去的方向,道:“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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