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 长乡县城。
奉天夜探出城后便趁着天色未亮赶了回来。
而她们下榻的客栈里,暂且也没什么动静。
传讯玉符也没什么动静,奉珍奉云江云归那边似乎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几个一直在客栈里等着的女孩子见着奉天回来, 便围上去问她情况如何,她们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奉天摇摇头,让她们先休息, 她自己也盘膝入定继续修炼。
直到中午, 奉天猛地从入定中惊醒。
传讯玉符有动静了。
去西城门口寻了客栈下榻的奉云发来了消息, 说客栈周围的街道忽然来了很多官兵巡查,闹哄哄的似乎在查什么人,搅得鸡犬不宁。
奉天皱起了眉头。
西城门,她昨晚上夜探的似乎就是西城门。
而官兵在查什么人............奉天瞬间想起昨夜那一群似乎在挖地道,还说“快了”的饥民们。
奉天立刻给奉珍江云归发了消息,叫她们试试看能不能赶去奉云住下的客栈所在的街巷,她自己也带着几个女孩, 出了客栈门。
但走出客栈时,那个热情得有点过头的小二又仿佛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嗳哟客官, 您这是要上哪去?需要买什么东西还是怎的?咱们可以帮您代办呢!”
奉天摇摇头:“只是出去逛逛街, 买些换洗衣裳,就不劳你们了。”
小二先是“哦”了一声, 随后又问道:“哎, 客官,您昨日身边的人...........似乎少了几个?”
他见奉天一行人都是女子,心下便有些轻蔑, 连盘问都不掩饰了,竟直接打探起了消息。
然而奉天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她们是我高价雇来的护卫,偶尔会在歇脚时自行出去逛一逛, 我平常也不怎么敢干涉她们。”
小二了然的点了点头,这才侧过身把客栈门口的道让出来。
奉天带着几个女孩走出客栈后,先是去逛了几间成衣铺子,然后再像寻常人逛街那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往西城门那边逛。
她们几人都是女子,引来了街上许多意味不明的目光,但也正因为她们都是女子,所有人都没把她们当回事。
奉天一行便顺顺利利的来到了距离西城门最近的那条街上。
然后就被带着刀剑的官兵拦下来了。
板着脸的皂吏将刀抽出一小截,喝道:“前方正在抓捕逃犯!闲人绕道!违者以同党论处!”
奉天立刻跟几个女孩装作被吓到了的样子,问道:“逃犯?!官爷,那些逃犯不会跑出来吧?我们只想出来逛逛街,会不会有危险?”
那官兵见她们几人都是年轻女子,此时又有些瑟缩的样子,似乎起了一丝恻隐之心,他压低了声音:“快走!你们离开这里就不会有危险!我们会把逃犯抓回去的!你们回去了就别出来瞎逛了!最近不太平!”
奉天见状,立刻装作感激的样子转身走了,但没走几步,奉天故意把脚一崴,摔到在了地上。
几个女孩连忙去拉奉天,然后在奉天的示意下装作给她揉脚,好在这里多停留一会。
因为在这个距离,以奉天的耳力,是能听见远处的动静的。
她听到有人在哭嚎,还有人在喊“别让这些叫花子跑了!”“封死这地道!”“快去禀告大老爷!”之类的话。
还有人用嘶哑的声音哭喊“我们只想来求老爷给条活路!今年遭了灾,一粒赈灾粮也没见着,还加了两次税,真的活不下去了!求求大老爷开恩,让我们进城寻个活干,讨口饭吃吧!”
“闭嘴!!你们这些刁民!大老爷有令,长乡县城内不许叫花子进来!把他们都捆起来!”
随后就是哭声骂声交织成一片,刚刚那个拦住奉天几人的皂吏也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奉天扯起来:“好了,快去寻个大夫,别在这里逗留了!否则我就只能按规矩办事了!”
奉天几人立刻谢过他,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虽然还没听到多少有效的消息,但这里防守这么严密,奉天就算有心想多探听探听也不能了,只能暂且离去。
不过,从刚刚听到的那些话来看,似乎是昨夜那群饥民们挖通了地道,想来县城里讨个活路。
奉天等人回到客栈后,传讯玉符上已经积攒了好几条消息。
奉珍和江云归都和奉天一样被拦了下来,只能原路返回。
只有奉云,在客栈窗户前看到了官兵们抓人路过。
奉云还记下了他们离开的方向,发给了奉天。
于是奉天就决定今晚再去长乡县城的县衙牢里探一探。
奉天让奉珍琢磨琢磨,能不能炼制一种可以使人昏睡的丹药来。奉珍应下,她那里有几种草药,再去药材铺子里买几样配起来,说不定还真能炼成这样的丹药。
而奉云和江云归,奉天则让她们俩今晚去长乡县城的县衙探一探,最好能查到那个县太爷的动向。
奉珍白日里捣鼓了一天,终于在天黑前弄出了一个点燃便可以使人昏睡不醒的香丸来,她带着这个香丸,来与奉天汇合。
子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
奉天与奉珍换上夜行衣,从客栈窗户翻了出去。
她们顺着奉云给的方向,朝白天官兵们押送饥民的地方摸去。
两人顺利的摸到了县衙,并且与奉云和江云归碰头了。
奉珍将昏睡香丸分了几粒给奉云和江云归,四人分作两组,分别去找县太爷的住处和县衙的牢狱处。
长乡县城的牢狱意外的好找,就在县衙后堂几十步远的地方。
奉天和奉珍用香丸放倒了值守的皂吏,然后轻而易举的摸到了牢里。
然后她们就发现,长乡县城的牢狱中,关满了衣衫褴褛的饥民。
饥民们有些似乎都麻木了,见到有穿着黑衣摸进来的人也没什么反应,有的却拼命的伸出手,求奉天奉珍放了他们。
奉天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饥民们似乎被她的沉稳感染了,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看着奉天。
奉天看着这些骷髅般的饥民,轻声道:“我这里有些吃的,你们待会不要挤不要吵,吃完了再挑个人同我讲一讲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可以么?”
立刻许多人点头,生怕自己错过了得到食物的机会。
因为奉天也没背着包袱,饥民们都以为她能拿出来的食物也不过一两口。
但奉天右手凭空一翻,一只比拂尘还大的禾穗就沉甸甸的出现在她手中,那上面还结满了散发着清香的谷粒!
饥民们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看向奉天的目光都变了。
奉天和奉珍将禾穗上的谷粒分发给饥民们,让他们暂且填饱肚子。
饥民们没想到仅仅是一颗谷粒就能让自己体会到从未有过的饱腹感,他们看向奉天的眼神更加狂热了。
“仙姑!您是仙姑对不对!仙姑您想问什么,我们都告诉您!!”
奉天摇摇头:“我不是仙姑,我乃蓬莱神尊座下神使奉天————你们是哪里人?又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从最里面走出来,直直的望着奉天:“我们是长乡县本县治下各村的农人,因今年遭旱,官府不仅不赈灾,反倒两次加税而活不下去的农人。”
“县太爷要抓我们,是嫌我们辱没了长乡县城的风貌,会冲撞了上头来的钦差大人。”
“以及————他担心我们这些人里,会混进心怀不轨的逆贼。”
奉天略吃惊,那人又朝着奉天跪了下去:“奉天神使大人,我听过您的名讳,您能替百姓求来蓬莱神尊的恩泽,拯救苍生,对么?”
奉天和奉珍对视了一眼。
奉珍上前,隔着牢门将那个枯瘦的中年女人拉了起来。
“是,我们路过长乡县城,见这里似有猫腻,所以才来夜探监牢,想弄个明白。”
那中年女人拼命压下自己心头的情绪,猛地又跪下磕了个扎扎实实的响头。不等奉天奉珍拉她起来,她就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原来,今年陈国大旱,但上有昏君下有贪官,所有的赈灾银都被官吏们层层盘剥了去,有人便破釜沉舟,历经千辛万苦,去国都告了御状。
陈王虽然昏庸,但朝中还有一两个暂时没被迫害至死的好官,他们以死谏上表,求陈王派了钦差下来查各地赈灾银的去向。
但告御状的那人得罪了众官,被处以车裂。
且因为此事,各地都在严查有类似想法的饥民。
长乡县城也是如此。
在钦差来之前,县太爷就在严查来往行人,在钦差来之后,他更是变本加厉,直接下令抓捕治下所有流民。一来避免他们污了县城风貌,而来避免他们之中混有想告御状或是闹事的“逆贼”。
而那些经历了两次加税,实在活不下去,想去长乡县城里讨口饭吃的本县治下饥民,都被县太爷以这样的理由统统抓捕了起来。
中年女人说完,奉天沉默了一会,问道:“你...........为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那中年女人惨笑了一声,答道:“因为,那个告御状被车裂的,正是我的远房表兄。”
她也因此受到了牵连,家中男人都被县太爷抓去砍了头,只留她关在这牢里杀鸡儆猴。
奉天深吸了一口气,一掌打断了监牢的牢门!
“简直岂有此理!!”
奉天|怒从心头起,将饥民们顺势都放了出来。
那个中年女人一出来就磕头求奉天一定要杀了那狗官!
其他饥民们也跟着跪下同求。
奉天扶起跪在最前面的中年女人,问道:“如果你们说的属实,我自然要将那贪官了结了,现下你们先出城回家去吧。日后你们可还有什么打算么?”
中年女人立刻答道:“神使大人,我敢对天发誓我所说句句属实!我们已经没有家了,至于日后..........我们还不敢想那么远,如今我们只想掀了这县衙!否则等第三重征税下来,我们当真是没有半点活路了!”
其他饥民们也边哭边应和。
他们本来就是存了这样鱼死网破的心,想混进城里行事,只奈何没那样的本事落败了而已!
如今再有这样的机会,他们是宁死也要将那狗官掀下台去!
奉天沉吟了一会,又问道:“等等,你们贸然掀了这县衙事小,可以后长乡县城无人治理又该如何是好?”
中年女人还未开口,饥民里就站起一个个子不高的半大男孩:“神使大人!我是长乡县城治下五河村里的秀才!曾经读过圣贤书,也懂些民生之事,我可以带着乡亲们稳住县里!”
其他人也纷纷出言,说自己也能帮得上忙。
在他们看来,这县衙有还不如没有。没有县衙,他们至多乱上一段时间就渐渐能平稳下来,可如果有这样一个压在头顶的县衙,他们除了被活活逼死以外毫无生路。
奉天有些迟疑。
长乡县城里还有许多百姓,如果放任饥民掀了县衙,那正在城中安稳度日的他们该怎么办?饥民们难保不会与他们发生冲突。
到时候又该怎么收场呢?
中年女人似乎看出了奉天的担忧,当即说道,他们只掀了县衙,绝不搅扰城中百姓。而且城中百姓也未必正在“安稳度日”,有这样的一个县太爷,城里城外,恐怕也没什么分别。
奉天思索了一会,决定先查一查饥民们说的是真是假。
若他们说谎,奉天肯定不能放任他们掀翻县衙,因为这样就已经相当于是在造反了。可若他们没有说谎,这样的官府留着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便是造反也无妨的。
饥民们听了奉天的话,立刻全数主动走回了监牢中。并告诉奉天,她只管查,在她未查明事实并允许他们行动之前,他们绝不轻举妄动。
他们的行为让奉天有些震撼,也让奉天看到了他们的坦然和决心。
于是奉天与他们约定好,若她此去查清了一切属实,她就再来监牢,带领他们一起掀了这县衙,反了这腐朽的狗官!
中年女人和那个小秀才作为饥民代表,与奉天击掌为誓。
之后奉天与奉珍便退出监牢,去与奉云和江云归汇合。
并顺道问问她们有没有查到什么。
另一边的奉云和江云归确实查到点东西。
她们顺利的摸到了县太爷的住处,点燃了奉珍给的香丸放倒了他和姬妾,在他房中搜出了一沓账簿。
那上面记录的,是这个县太爷历年来收受贿赂以及与上峰郡守府“打点人情”的往来,甚至还有与本县匪帮勾结谋害钦差的银钱花费!
根据这本账簿能看出他们已经在不到十年间合谋害了两任钦差了!
而今年遭了旱,上头又来了一位钦差。
此时也正宿在县衙里。
奉天奉珍赶来后,四人便合计,不如抓了那个钦差逼供一番,看他能不能吐出点什么东西来。
如果他与前两任钦差一样,因为不肯同流合污而被暗害的话,说不定还能给她们提供些有用的线索。
但奉天这次要失望了。
因为这一任的钦差并不是从朝廷里派来查赈灾银去向的,而是江州郡郡守为了敷衍陈王而指派来“巡查”的心腹。
长乡县城的县太爷多半是心知肚明,所以才竭力的保证“城中风貌”,又接连两次擅自加税搜刮了民脂民膏贿赂他。
奉天失望至极,当即就想把那钦差也了结了,但那人在死亡的威胁下,居然又抖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他来长乡县城,另有目的。
江州郡郡守命他和另外几个“钦差”在各县巡查,查的就是江州各县有没有“反贼”。
江州郡治下,已经有好几个地方有人揭竿而起了。
还有人试图买凶暗|杀江州郡郡守。
奉天等人听到这个消息时,竟不怎么意外,甚至还有几分意料之中。
百姓们活路都没有了,不反才怪。
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
而反了,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
奉天将这个钦差打晕,随后又出了县衙,在长乡县城里暗中观察城中百姓们的生活。
这次四散一查,奉天等人才惊觉,从城门口到她们下榻的那几条街,居然都是假的!
长乡县城的县令把出入城的几条必经之路上的百姓全部撵走,又让城中富户全部搬到这几条街上,做出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来,让进出城的人都以为这里是个平稳安宁的小城。
而且除了这几条连通的街巷外,其他地方的出入口都被封死了,从长乡县城过路的人根本进不去那些被封起来的地方。
就连奉天几人,也差点被蒙蔽了过去,以为自己顺着街巷走到的地方就是长乡县城里的真实地点,但实际上,她们都不过是在这几条街巷上打转而已!
而那些真正的长乡县城的百姓们,被封死在各个角落里,也饿得与饥民们的情形大差不差了!
他们也在趁夜色挖地道,正在试图逃离这个囚牢!
所以长乡县城才会严查“叫花子”,晚上巡逻的兵丁比白天的还多。
这也是为什么客栈掌柜和小二会追问客人来历的原因:如果他们“包庇”外来人或是“反贼”,他们也照样会被处死。
奉珍皱了皱眉头:“既然如此,这县令为何不直接封了县城,不让人出入不是更稳妥?”
江云归摇摇头:“这里的位置乃是去江州郡的必经之路,又是几个县城连通的要道,如果封锁县城才是真的不妥。”
而且,留着这一线的进出通道,还能诱出更多的“反贼”自投罗网。
奉天一行人连夜跑遍了整个长乡县城,并暗中出手,帮那些挖地道的百姓们打破了封锁他们的砖墙,让他们可以逃出来。
那些百姓们不知道砖墙为什么忽然倒塌,但他们立刻举着火把冲了出来,高呼着横竖都是个死,不如先去县衙杀了那狗官!
巡逻的兵丁们大惊,试图阻拦这些“逃犯”,但都倒在了百姓们的榔头木棍下。
奉天等人又回到县衙监牢,把里面的饥民们一并放了出来。
一时间,整个长乡县城都乱了起来。
满街都是举着火把饿得造反的饥民,他们嘶哑的喊杀声和哭嚎声响遍了夜空。
中年女人和小秀才居然还与另外几个带头的本县饥民认得,他们汇聚起来,冲破了县衙的府门,将昏睡中的县令拖了出来。
一个瘦男人一把扯下了一张窗帘撕成块,又系在竹竿头上做了个潦草的旗子,用那县令的脑袋祭了旗。
饥民们举着沾满血迹的布旗,声嘶力竭的喊着“不想死,那就反!!”
他们把县令,钦差,平时也狗仗人势欺压百姓的师爷皂吏们通通祭了旗,在一片星星点点的火把聚成的海洋中彻底反了。
奉天一行人看着这样混乱的场景,皆是心情复杂难言。
若是还活得下去,谁想走这样一条绝路呢?
那个中年女人和小秀才并几个饥民头领都来拜见奉天。
现在他们都知道自己能从囚牢中逃脱,全靠这位神使大人暗中助力了。
奉天将他们安抚下来,又带着他们找到了县衙的库房,把里头的粮食银钱都分了。奉天见那中年女人心性极坚,还传给了她一份传法金光,并告诉她,她好好修炼,以后才能带着乡亲们走得更远。
因为他们虽然现在反成功了,但基本武力值摆在这,上面随便拨一支人马下来都能剿了他们。
只有像中年女人这样的女子多一些,让有修为的天女加入其中,他们才有真正立足的可能。否则,连守城皂吏都打不过的他们,迟早会被清剿完。
中年女人感激不尽,饥民里也又走出许多眼神坚毅的女子,说自己愿学仙法,将来才有能力为自己死去的家人求一个公道,也为陈国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百姓们开个头,走出一条活路来。
奉天当然不会拒绝她们,给她们传下了许多传法金光。
男人们没有学仙法的机会,但现在他们正是热血翻涌的时候,只要能壮大友军,他们也无暇挑剔是男是女。
而且,他们看见自己的妻子女儿能有幸得到神使大人的垂怜,他们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了些安慰。总归都是一家人,谁变强都是好事。
得到了传法金光的女子们当即就入定了,在现下这样的乱世之中,她们急需力量。
待她们从入定中醒来,奉天发现,她们居然全数入门了!
没有一个女子接下传法金光而无所得。
这说明,她们个个都是心性坚定之人。想想也是,在这样的世道下,那些“柔善贤淑”的弱女子,早就被吃了个干净了。
只有心志极坚的女子,才能活到现在。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