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林这些时日关注着案子, 将陈汝弼的生平打探了一番,除了他的生平,连案情进展都探到了些消息。如今这个案子是京城最火热的事, 又有许多满汉大臣参与了九卿会审, 不可避免的就有些风声走露出来。
从得到的消息来看, 此人确实是个极为聪慧有能力又品行端正的好官。这样的人着实难得, 让他都起了惜才的心,也怪不得康熙帝会为了他召集九卿会审。
他当知县治理一地时成绩斐然就不说了, 在刑部任职时还破过许多别人都解决不了的大案、奇案,更是智勇双全,为了救人悍不畏死。
在江南辖地巡视时, 偶遇有人车厢里带了许多女子, 形迹十分可疑, 他察觉不对上前套话,骗他们自己打算买几个丫鬟, 跟着他们一路, 单枪匹马探明了人贩子的窝点,又掏定金用话术稳住对方,转头从官府调了人马过来将贼人一网打尽, 解救了一百多名被拐妇女。注1
巡查时, 他不被当地权贵收买, 肯为小小的酒家出头要回权贵拖欠的酒钱,秉公执法获得百姓一片赞誉, 他所在之处,当地权贵便不敢失强凌弱,真真是包青天一样的人物!身为平头百姓,谁都想父母官是这样的人吧!
且他也同叶林一样, 出生在小小的村庄农家,没有大家族的护持,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实在是殊为不易。这样的正直又有能力的陈青天如何能让人不喜欢?
只了解了些许事迹便对他心生感佩,朝廷不号召着向他学习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人为一己私利要置他于死地,真是让人越想越气。
好在皇上明察秋毫,没有让那些人如意,但得知陈汝弼被革职返乡的判决,叶林都替他难过。被人诬陷不说,这么些年的功劳苦劳也一夕间成了泡影……想必他心中很是委屈吧?
明明是这样善于诉讼的人,被诬陷定能在第一时间找出许多疑点,估计他也已经在口供中条理分明的写了出来,却连口供都递不上去,又怎能不恨?
当主审时,两下就能辨清原委,可身为阶下囚时,却无人能为他洗刷冤屈,虽苟活性命,却还得背着受贿的罪名,叫他这种刚正不阿的人心里怎能好受?
他为官时能秉公执法不受权贵左右,遇到事却只能靠几位汉大臣勉力跟皇上求情才能保下性命,公正清白皆难求,必定对全心全意奉献了十多年的朝廷失望了吧?
得知他在狱中数次受刑直至昏厥都不肯认罪,叶林心中更是酸涩,这样的人不该有此命运!如今他既已得知此事,便定要帮他一把,虽无力帮他洗脱冤屈,但至少也能在他回乡的路上找人照看一下。
知道胤禛不好出手,跟他通过气后,叶林就安排跟随展宏日久的一个侍卫,叫赵勇的去办此事。他是展宏以前战场上过命的同袍,信得过口风也紧,不会擅自将事情透露给外人,他有能力又可靠,就不必派太多人去,免得人多口杂,漏了消息。
叶林又拜托海保,找了正要去山东烟台做生意比较相熟的商队,让侍卫混了进去。
于是在京城外十几里的官道上,商队就刚巧碰上了被押解返乡的陈汝弼一家老小。
侍卫装作是受过他恩惠的人,上前打点了负责遣送的差役,两队人马目的地相同,正好结伴而行。差役乐的拿钱还有车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受伤颇重的陈汝弼也移到了马车中修养。
赵勇本以为万事大吉,没想到陈汝弼确实是个厉害人物,他不动声色交谈套话,没几日便打探出这位赵小哥根本与自己毫无瓜葛。所谓受过恩惠,问起来也根本无法将事情年月等细节说得清楚,赵勇很快就露了馅儿。
陈汝弼见这人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能让差役卖他面子,愿意一路同行,让他照料自己和家人,且之后几日差役见到他时,态度平和还有一丝讨好,不敢拿官架子逞威风,就知道此人一定不是像他所说的只是生意人。
于是他细细观察,见赵勇言行间有几分在战场上磨练后才有的杀伐气,心中更怀疑他背后的人有官家背景。
陈汝弼一路不动声色地套着话,将赵勇身上能挖的都挖了出来,待路途走了小半,见他还不肯暴露真实目的,这才冷下脸来将话说透:“我不知赵兄身后到底是何人,但我革职返乡已是一届庶人,身体也虚弱的很,即便要拿这案子做文章,我也是没法配合的,不管有什么目的,我劝你们还是早早放弃吧。”
那赵勇虽跟着展宏见过不少世面、跑了许多地方,更是跟不少生意人打过交道,已经算得上是展宏身边的得力干将,可即便他有这些经历,也抵不过一个陈汝弼陈青天这样善于审讯断案的人。
他没想到这位陈大人看似温文尔雅好打交道,其实一路都在与他虚与委蛇,跟他交谈都是在套他的话,直到此时都没有放下戒心。好在他心里清楚叶先生确实没有什么复杂目的,因此也见瞒不过去,便也答的非常坦然:
“陈大人恕罪,小人确实是编造了些报恩的话好接近您,不过确实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我家主子敬佩您的为人,也爱惜您的才华,心里认定您是蒙受冤屈的,只可惜无力帮你洗清罪名。
如今大人身受重刑,我家主子怕您返乡一路颠簸,再出点什么事就不好了,因此这才命小人前来护送。”
想到朝堂上为他极力争取的李光地等几位大臣,陈汝弼心中升起几分慰藉,还是有人信他的:“你家主子姓甚名谁?我如今虽身无常物,无以为报,但必在心中感念其恩德,此生绝不敢忘。”
“这……”侍卫心中很是纠结,这可不能说啊,若是让人知道了叶先生,再往出一打听,引到四贝勒府可就麻烦大了,还是得瞒着些才行:“先生不必知道这些,只安心修养就是。”
陈汝弼心中生疑,若是为自己上折子的那几位大臣,他们与一众满大臣据理力争才能保住自己性命,九卿会审时坚持不肯立即执行绞刑,为了他都将满大臣得罪了,满朝上下都知道,现在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再追问,见这位赵小哥被他问得满头大汗都不敢透露主家姓名,更肯定了这人的主子恐怕来头不简单,此番护他,背后还不知有何目的?!
他沉下脸,冷哼一声,起身就要下马车去步行:“我虽是罪臣,却也不肯受这不明恩惠,如今案子已结,日后我便在家务农维生,不论你身后的主子是谁,休想来利用于我!”
他一动,身上各处的纱布又渗出血来,赵勇急忙拉住他:“唉呦您这伤都没结痂呢,快别动弹!”陈汝弼一手挥开他,就像这身伤不是伤在自己身上一样,站起身不管不顾的就要下车,衣服被血渗透,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赵勇想拦着他都不知从何处下手,急忙喊道:“陈大人稍待,我说!”
陈大人这般执拗,不透露一点是不行了,他擦了擦满头上的汗,咬牙道:“实话跟您说,我家主子就是个心善的大善人,见到灾民都要自己掏银子安置的那种,好事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就前两年难民围了京城,他就救了不少人……”
灾民?陈汝弼心中一动,停了下来。
见他不再挣扎,坐回去等着下文,赵勇松了口气,这位陈大人还真是厉害,对别人厉害,对自己也厉害!
他想了想,把衣袖扒开,露出胳膊上狰狞的伤疤:“我虽从战场上活了下来,但却伤了胳膊,日常看着无碍,但使不上劲,既拿不了刀枪又干不了农活,人算是废了,机缘巧合到了主人家,跟着护送货物跑跑生意这才有了活路……我家主子就是个商人,真的没有骗你!”
陈汝弼见一片刀狰狞丑陋的疤横穿他的肩胛和右臂,肩背上还削下一块肉来,心里信了几分。只不过,就算真有这样的善心人,为何连姓甚名谁都不肯言明?若没有一些官家背景,又如何能让差役对他另眼相看?
他盯着赵勇,眼神犀利:“想必你主子背后还得有所依仗才能成事吧?”
赵勇背上直冒汗,看他深色肯定,恐怕很难推脱过去:“大人猜的不错,我家主子这样的善人当然也得靠着大山才能保全自身,只是大人此案背后牵扯极深,具体的确实不敢跟大人说,免得为我家主子和他所依之人招来灾祸,大人也别再打探,只返乡后安心休养即可。”
“至于大人担忧之事,您尽可放心,若有一日大人沉冤得雪返回朝堂,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对于您这样的好官清官,我家主子和他背后靠山只会鼎力支持,我敢保证主子绝不会以此些微恩惠来要挟大人为他办事!”
陈汝弼见他对自家主子的品行如此有自信,心里不仅也生出几分好奇,京城收留过灾民的有谁?他心里有了些盘算。不过此时也不必细究,若是有缘以后定会知道。
而此人所说“案子背后牵扯极深”让他心中突然惊醒,若真是如此,恐怕皇上下此判决,也并不是真的在心里认定他有罪。
他点点头,终于肯靠回软垫上:“若能如此,那便最好。”即便之后对方真的借此事前来要挟,他也绝不会因此做出违心之事,大不了辞官回乡,但若还能任职,必会秉公执法!或许有一日,他终能知道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因由。
赵勇见安抚住了他,大松了口气:“大人不必担忧,现在还是让小人尽快帮您包扎一下伤口吧!”
叶林不知道侍卫的口风还是被陈汝弼打探去了不少,也不知他因此对朝堂恢复了几分信心,也对有朝一日重返朝堂抱有了一丝希望,还不知因为侍卫一路护送救治,让陈汝弼的身体没有如历史那般留下病根儿早早的去世。
几年后,康熙处理完诬陷陈汝弼的几十个官员召他回来时,他应召官复原职,又办了不少案子、还百姓一片清明。之后几十年他一切都很好,办了很多实事,而非像在原本的历史中,虽然沉冤得雪,却因为对朝堂心灰意冷而拒绝了康熙的传召,早早病逝。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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