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胤禛一进门, 就见叶林头带狐狸毛的帽子和围脖,歪歪扭扭的披着外氅缩在房间一角,脸色白如雪,仓皇无助又有些气馁的瘪着嘴, 委委屈屈的样子像是哪家跑丢了的小公子。
墨竹几人围在他身边正在劝说些什么, 可越是劝, 他越是倔强的咬着唇, 不发一语。
胤禛眉头一皱, 几步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欺负子玉了?快跟为兄说, 为兄帮你出气。”
听到声音, 墨泉墨竹几人忙跪下问安,叶林也才发现他在外间不知听了多久了。
见到胤禛大步过来, 他瘪瘪嘴,像是找到家长的小孩一样急急忙忙告状:“禛兄你帮我做主, 今儿太阳这么大,我就出去一会儿在院子里赏赏雪, 他们非拦着不让,说天冷得待在屋里!”
胤禛见他眼里全是对屋外的向往, 也觉得在院里透透气没什么,正准备同意,就听墨松在一旁插话道:“何止是赏雪,先生不是还说想要堆个雪人吗?”
“那,那这么大的雪不堆雪人不是可惜了嘛?”他有些心虚的观察胤禛的表情,见他没表示反对,又理直气壮起来,大声道:“而且我都大半个月没出门了,就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怎么啦!”
叶林越说越委屈, 眼里都带着泪光:“禛兄你不知道,房里开窗都得离的远远的,我都快忘记这院子长什么样了。” 哼,坐牢都给放风的时间呢!十天半个月不让出门一次的日子,谁过谁知道!
这么一说,墨竹不觉放下了手,不再试图去拉他,墨溪也有些心疼的安慰道:“等过了冬,到明年开春天暖和就好了啊。”
墨泉有些为难的叹息:“不是奴才们非要拦着,实在是先生身体虚弱,府医叮嘱了万万不可受寒。”
“话是这么说”叶林心虚的垂下眼眸,小声嘟囔道:“那也不至于透个气都不行吧……”
胤禛明白过来,子玉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是憋闷的狠了,犯了小孩子脾气,他想了想,妥协道:“许你开窗赏雪总可以了吧?”
叶林鼓了鼓脸颊,没吱声。
胤禛看他还抱着柱子不肯放手,走过去拉他,他还往柱子后面躲,不仅头疼的揉揉额角:“不就是雪人吗?这就让他们堆,堆几个都行!”
叶林探出头来,嘴撅得更高了:“那得自己堆才好玩呢!”
胤禛趁他不注意,一把揪住他后脖颈的领子,轻轻松松将他提了出来:“好了好了,不就是想玩吗?回头找些好玩的给你,我记得前两年西洋那边送来个八音盒,里面的小人还能跳舞呢,这就让人给你找过来。”子玉这一病,是越来越娇气了,弘晖都比他听话。
叶林被拎小鸡似的拎着,挣扎不能,也不好意思再作了,只得放弃出行的计划,垂着头眼睛滴溜溜的转,蔫蔫的使坏:“那我想把它拆了看看是怎么运转的,行不行啊?”
胤禛将他拎到暖炕上拿被子捂了,又将暖手炉塞到他怀里:“拆,拆,我跟你一块拆行了吧!”只要他别在坚持出门,拆了西洋座钟都行!
叶林这才消停下来:“那……行吧。”说是这么说,等看到画着精美油画的八音盒后,他还是没舍得动手,倒是经常拨动着,听着曲子若有所思,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随着天气入冬,他更是别想出门,经历了上次不成功的越狱,墨竹墨松几人将他看的更牢了,不过他自己也渐渐放弃了出门放风的念头。
或许是身体虚弱的缘故,他总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即便住的是暖阁,屋里的炭盆也不能断,若不随时抱着手炉,一会儿时间那手就跟刚从雪里拿出来冰块一样,怎么捂都捂不热。
因为他爱脱了鞋,披着皮毛大氅盖着毯子靠在软榻上的缘故,墨泉墨溪还准备了几个汤婆子,随时替换着放在他脚下,搞得他觉得自己像在坐月子。
不过日子倒也不算无聊,这时候正适合临窗赏雪,自打上次胤禛答应了他开窗赏雪,墨泉几人也拦不住他了。
窗外积雪将红墙绿瓦涂上了一层白,趁着或是落雪或是放晴不断变换的天色,像一幅不断变换的画卷。
夕阳幻彩浓厚的余晖更是给这景色涂上了一抹仙气,一边赏景一边煮茶焚香、对弈读书,在幽幽熏香茶香中,透过袅袅水汽赏殿宇檐角琉璃仙人脊上的落雪,雪白的颜色衬的垂脊上的仙人走兽和瓦片下精致的砖雕如同仙境,让人恍惚以为这里是世外高人的居所,并非大清权力的中心。
身处其中,叶林觉得自己也生出几分仙气来,红尘俗世里的诸多烦恼也尽退去了。
不过他这份仙人气质,在被胤禛第二次抓了个现行,直接将他拎到屋里的暖炕上捂着时,就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在哪儿不能看书喝茶,非要在窗户跟前?看你这手脚冷的都僵了,抱着暖炉这么久,手背还是凉的!说过一次竟还不听,看你再逞能,身子都不顾了是吧?”
胤禛见他屡教不改,着实气狠了,沉着脸在屋里急急的来回踱步:“特意在暖阁里加修了火炕,就是怕你受寒,非跑到外间去,若是冻病了,又要喊着苦不肯吃药!”
见他真的生气,叶林不敢顶嘴,歪在炕上,头低低垂着,扁着嘴乖乖听训,看着像个乖巧的小学生,眼睛却时不时往一旁来回走动的身影上偷瞟:“我吃,我吃,我不喊苦了!”
胤禛回身瞪眼:“你还真等着生病吃药是吧!?”
叶林立马垂下头,双手举得高高的做投降状:“不是,不是,我可不想喝更多药了。”
想到喝不完的药,他胃里就一阵翻腾,别说滋味超出人类想象的中药了,就是海参燕窝,一天三顿连续吃上几个月也受不了呀!
可照府医的诊断,这药吃到明年都不能停,他可不得想点招数推脱一下吗?可惜事关他的身体,墨泉几个就不肯惯着他了,胤禛来的时候当面告了小状……唉,想想当时的场景,他的耳朵又有些泛疼。
胤禛见他神游,怕他发热,忙过来探了探,触手微凉,见额上的温度还算正常,这才放心,又转头看向墨泉几人,看的他们瞬间跪了下去。
叶林见此,忙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禛兄,我都改了,现在都乖乖喝药,不信你问墨泉他们!兄长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胤禛顺着袖口上传来的的力道坐下:“刚改了这个又添了那个!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
叶林又伸出一只手,双手拉住胤禛的衣袖摇了摇,见他绷着脸,神色不动,又轻轻拽了拽:“我错了,真错了……禛兄给的院子这么漂亮,春夏秋冬景色不同,弟弟好生喜欢,就想多看看窗外的景儿。”
胤禛将袖子抽走冷哼一声,余光见对面的人瘪着嘴一副乖乖认错的样子,手还可怜兮兮的伸着,想要拽他的袖子却又不敢。
胤禛叹了口气,转过身将手炉放到他手里,抬眼就见子玉的双眼瞬间明亮起来,苍白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将手炉放回怀中,沏了杯茶递过来。
胤禛伸出一指点了点他,这才接过来喝了一口:“不可再贪玩伤了身子,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叫人去采买。”
“好。”叶林忙跟墨泉他们使眼色,见他们起来侍立一旁,这才又道:“府里什么都有,禛兄又用好东西将库房填满了,我也没什么想要的。”
知道他连门都不能出,在屋里闷得慌,胤禛遂提议道:“你若无聊,不如将家人接进来作伴?”
“可以吗?”叶林喜出望外,叶婆婆和萱姐儿晨哥儿能来听竹轩住就太好了。虽然叶家的宅子就在贝勒府旁,又有侍卫看护,可毕竟家里只有老弱,他心里一直惦念。
胤禛瞧他高兴,心中也欢喜:“自然可以,这就打发人去接就是。”有叶家长辈看着他,看他还敢不敢在窗户底下吹冷风!
叶林不知道胤禛的想法,只兴致勃勃的打算起几人住的房间。
说起来他也是好久没见家人了,契约达成后就病的下不了床,怎敢让叶婆婆她们知道。稍稍能起身后,又忙着安排羊毛和羽绒服的事,也顾不上家里。如今身体略恢复些,不用整日躺着,也什么没什么事要忙,但天冷落雪,谁也不敢叫他出门。
听竹轩虽归他住,但毕竟是胤禛的府邸,他不想自作主张将家人接进来,这会子四爷发了话,叶林便张罗着将家人接进来。
许久未见,叶婆婆和萱姐儿晨哥儿都吃了一惊,险些认不出来,实在是瘦弱了太多,虽变白了些,苍白面色却更显得气虚血亏。
叶林没敢将契约等事告诉叶婆婆,只说生了场病,所以才瘦了许多。
即便他反复强调如今已经好了,叶婆婆还是搂着他哭了一场:“我这年纪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若林哥儿不好好保重自己,叫剩下两个小的该怎么办呀?再有个三长两短,叶家的根就毁了,让老婆子到了地下,该如何面对叶家的列祖列宗呢?”
“老婆子我送走了夫君,送走了儿子,又送走了儿媳,如今还要送走孙子吗?上天啊,老婆子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这样惩罚我啊!?”
“我的儿啊,你看看林哥儿,我好不容易将他拉拔大,他却这么不爱惜自己,生病了也不告诉我,他这一病,是要了我老婆子的命啊!儿啊,你看看你生的好儿子,如今病的半条命都没了,还……”
叶林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连连安慰说不是大病,真的已经好了。
叶婆婆却还不肯放过他,涕泪横流的哭诉:“能在贝勒府谋个差事,已经光宗耀祖了,婆婆别的都不求了,只要哥儿好好的,那什么会试咱也不参加了,官咱也不当了,哥儿健健康康的怎么都好。”
“好,好,都听婆婆的,我不去会试了,也不当官了!”叶林连连保证,叶婆婆这才肯停下数落,她啜泣着一边抹眼泪,一边紧紧攥着叶林的手不放松。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几个月不见这孩子跟变了个人似的,原先虽算不得多健壮,但毕竟生在农家,走几里路都不带喘的,如今一瞧,人瘦了一大圈,说话声都跟秀才家的姑娘似的,半点没了以前的中气。
整个人靠在躺椅上,苍白瘦弱的样子,竟让她立刻想起儿子过世前的模样,可他爹是病了多少年才成那副模样的啊?!林哥儿这才几岁,健健康康怎的突然变成了这样!?
明明家就在贝勒府外一条街的距离,还是出不得门,只能将她们接进来,恢复了几个月还是如此,可见这病有多重!她怎么能不心慌啊?!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