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一切戛然而止, 为授课准备的教案成了废纸,日后无数规划打算都已作废,对弘晖的殷殷期盼变成一场空, 前几日还言笑晏晏的乖巧弟子转天就没了,这般打击下,谁还能有心情吃饭?
墨竹见叶林红着眼眶怔愣不语,知道他必是在想弘晖阿哥的事。他叹息道:“不说您,就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因着先生的缘故有幸与大阿哥相处了不短时日, 突逢变故, 也是心痛难忍。咱们这些人尚且如此, 想必贝勒爷和福晋更是伤心欲绝吧?”
听到这话叶林浑身一震,是啊, 自己尚且如此, 若胤禛接到这消息又会有如何反应?只怕也会被打击的不轻。
墨松接过话头:“是啊,如今贝勒爷跟着皇上巡幸塞外,想必不久就能收到消息,应该会立刻赶回来。先生若不好好将养身子,待见了贝勒爷, 只怕没力气宽慰于主子爷。”
叶林指尖微颤,他轻轻闭了闭眼:“贝勒爷何时会回来?”
墨竹墨松见他总算有了反应, 心中一喜,忙道:“若是驿站六百里加急送过去,贝勒爷最多两、三日便能收到消息,得了皇上首肯即刻动身往回赶,也就是五六日的功夫吧。”
想到再过五、六日胤禛就能回来,叶林眉心微拧, 心中不知怎么的却生起一股胆怯。
期待欣喜不再,胆怯畏惧浮上心头,胆怯于跟他见面,畏惧他会失望自己没照顾好弘晖。
墨松举了举手中的碗筷,细声细气劝道:“是啊,贝勒爷不日回来,这一路快马加鞭匆匆赶回,还要强忍悲痛处理大阿哥的丧事,若是先生再病了,不但不能安慰主子爷,主子爷还要分心顾着您,您可忍心他如此操劳?”
叶林抿了抿唇,苦着脸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喝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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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小院众人依旧被关在院中,不知外面情形。
那孙大夫当日被墨竹急急请过来,陷入王府大事中,同样被关在听竹轩动弹不得,不过他倒是个心性豁达的,并不自寻烦恼。
庆幸于自己没有被真正牵扯进去,倒也安心呆着,甚至闲来无事帮着听竹轩众人把了一遍脉。免费给大家看了看各种小毛病,药箱里有药的就直接给配好了,若是没有的,也将方子写好,只待之后出门去配就是,虽被关着禁闭,到也忙碌自在,还收获了众人一致好感。
听竹轩的主人终于肯如常进食了,可墨竹他们的心却没法完全放下。
墨泉将饭菜端到西厢房,如今叶林天天待在此处,好像突然转了性,不爱看那些书籍字画,反而做起木工来。先前先生做研究时倒将各种工具收了个齐全,现如今找几块木料就开工了。墨泉也不知他在做什么,不过有事能打发时间也好。
他一进西厢,就见不大的房间里,架子上、桌案上、地上到处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碎木块,杂乱的让人无处下脚。大敞的窗前有一条长长的桌案,先生正坐在那埋头忙活着,桌上还有五六个大大小小,粗粗能看出些形状的木雕。从门口看去,他侧颜俊秀安然,没了前两日的痛苦迷茫,却也少了几分往日的生机灵动。
“先生,用饭了。”
他将饭菜端过去放在桌角,稍稍挪开桌上的物件,将饭菜摆放好。后头墨溪手里捧着湿帕子走上前,又唤了一声:“先生”。叶林这才停下手,沉默不语的放下手里的木料和锉刀,微垂着眼伸直双手。墨泉细细给他擦干净手上的碎末,收好帕子,就见叶林挪了挪凳子,低头几口将饭菜吃了,又一声不吭的挪回去,继续手里的活计。
墨泉与墨溪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收拾着碗筷退了出去,迎面碰到墨松,见他一脸询问的神色,摇摇头:“先生还是那般,只顾着做那木工活。”
墨松也叹息一声:“再等等吧,许是过些日子就好了。”几人悄声退开、各忙各的,只留下一片沉寂。
叶林并不是突然迷上了木工,他只是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发现那日后,温暖舒适的听竹轩突然变得令人难以忍受起来。
桌案前,有弘晖聆听他授课时的身影;厅堂里,有弘晖与他一起享用美食时的笑颜;墙根下,有弘晖搬走的稻苗缸的印记;就连小院中,都还仿佛回响着弘晖第一次打篮球时的欢呼叫好声。
小院里到处都是弘晖待过的身影,直叫人无法平静,于是他只能躲到西厢来,手里做着木工活的时候,可以放空大脑什么都不用想,心中便有了片刻宁静。
听竹轩气氛沉闷,整个贝勒府更是如此,而这压抑的气氛,在几日后,胤禛快马加鞭赶回来时达到了顶峰。
他一回府,便沉着脸,脚步匆匆的去了停棂处,浑身的低气压,如龙卷风般迫人,让路上遇见的下人纷纷避让。灵堂已被布置妥当,挂满了白布,担心这病传人,守灵的下人只能远远跪在四周,倒显得灵堂空荡荡的,更加孤寂凄凉。
胤禛一路急行,让身后的人险些跟不上,走的近了,脚步反而迟疑起来,苏培盛、张保跟在身后,见主子爷顿在原地良久,突然上前几步,看样子竟要上手去推那棺材盖,两人连忙上前阻止:“主子,不可!”“主子爷,小心!”
两人扑到跟前,伸手虚虚拦着,可怎奈胤禛主意已定,沉着脸扫了两人一眼,大手一挥将他们推开。两人被黑沉沉的眼风一扫,只觉得透心凉,知道今日是谁也拦不住主子了,只好妥协,递上蒙面的白布,叫小太监过来,众人开了棺。
轰隆一声,棺材盖打开,胤禛抿紧唇,缓缓上前,微微低头望进去,就见弘晖小小的身体被布料掩盖住,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的的躺在里面,他表情平静放松,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落在眼上,唇边还有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正酣甜沉睡。
胤禛定定的盯着他的面容看了片刻,半响才闭上眼,转过头挥手示意将棺材合上。
苏培盛、张保指挥着小太监们合上了棺木,这才小心翼翼的觑着胤禛的神色劝道:“主子爷,一路奔波满身尘土,先回去洗漱更衣吧。”
胤禛微微颔首,不发一言的回了正殿。
回去换了外出的衣裳,净过手脸,他便道:“请长史来见我。”
徐长史早已等候多时,他本想着这几日贝勒爷回府,他自当早早去迎接,也好汇报府中事宜。可谁知今日贝勒爷回府,却并未提前派人回来通知,等他接到消息急急换好衣服冲出来,贝勒爷人已经到了灵堂,他扑了个空,只好到侧殿等着。
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的被小太监引入正殿,见贝勒爷面色沉凝的望过来,徐长史忙沉下心行礼,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逐一汇报。
“大阿哥那日午后不适,请了府医诊脉,福晋叫免了下午的功课,回后院修养,之后病情反复,福晋叫人去请了太医……
这几日各院封锁,喷洒药物,严禁进出,所幸再未发现有人染病,根据府医传来的消息,大哥身边小太监有两人病亡,其余几人病情有所缓解。臣已命人将尸体收敛火化。”
“当日福晋院中照顾大阿哥的人,因接触时间尚短,所幸无人感染,如今跟其他院落一样,每日清扫,使用防疫药物。这几日都未发现新的病例,太医和府医都判断目前病气应当是消减了。”
“至于丧仪,臣也已择了几个吉时,最近一个便是五日后,请贝勒爷定夺,早日让大阿哥入土为安。”
胤禛眼前闪过弘晖苍白的脸,闭了闭眼:“就定在五日后吧。”
“是。另外福晋哀思过度,这几日都卧病在床,无法理事,后院事宜由陈公公帮着协理。”
胤禛点点头:“知道了,还要辛苦长史这几日多为府中事宜费心。”
徐长史连忙起身拱手道:“都是臣应该做的,还请贝勒爷节哀。”
胤禛点点头:“去忙吧。”
“是。臣告退”徐长史弓着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待他出去,胤禛又叫了陈福进来,听他细细讲了一边当日的情况。
陈福跪在地上低着头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完,便跪求主子爷节哀,又连连告罪,没守好贝勒府。胤禛揉了揉额角,赏了他三十板子便让他下去了。
节哀!节哀!胤禛在心里数了数,这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话了,第一次是宋史生的长女,未出月子,还没见上几次就没了,第一次有孩子的喜悦和期待,便如风一般烟消云散。第二次是李氏所出的弘昐,两岁刚刚牙牙学语,正是可爱的时候,也去了。如今弘晖都养到八岁上了,眼瞧着过几年就可以成人,却又……
节哀这话听了许多次,可不但没让人习惯,反而一次比一次让人心痛。
胤禛攥紧拳头,将这些从脑海中抛开,起身想去看看乌拉那拉氏,却原地晃了晃 ,又坐了回去。
“主子爷!主子爷您没事吧?”苏培盛上前几步欲要搀扶,却被胤禛抬手阻止:“无事,缓缓就好。”
苏培盛急的脸皱成了苦瓜,他递上茶,轻声劝道:“主子爷快马加鞭奔波劳累的赶回来,定是没有休息好,不如先去小憩片刻?”
胤禛摆摆手,站起身:“不必,先去看看福晋。”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