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小煦从学校出来, 小薇尤自恍恍惚惚。
易二嫂欣喜地在她耳旁叮嘱，交代一些注意事项，诸如“往后你在这儿上学, 有什么多多请教老师”“学校需要啥, 跟家里说, 别耽误了你学习”，等等。
“二嫂, 先吃饭吧, 吃过饭再说。小薇和小煦考试也累了。”
许梦雪出声说道。
易二嫂反应过来, 挠挠头：“对对对，先吃饭，我这是一高兴就给忘了。”
转头, 不忘对小薇说, “你可得好好学，就跟这次一样，给我和你爸长脸。”
小薇抿了抿嘴，在易二嫂快有点不乐意的时候, 到底是“嗯”了一声。
算是答应了。
易二嫂松了口气。
殊不知, 小薇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有些复杂。
这还是头一次，她妈觉得她给她长脸。
还是在她以为自己搞砸的时候。
想到在办公室，老师问她“有信心吗”, 她当时回答“有信心”，她一定得说到做到。
这是她盼了好久的机会。
也许, 如果……她奶再说不让她念了，她妈也会不同意？
一想到这种可能，小薇心潮澎湃。
-
回去路上, 许梦雪也简单问了下小煦的考试，小煦看她一脸担心想问又怕给他压力的表情，主动说起考试的详情。
“有几道题，不太会，一开始做不出来。”小煦似乎有点委屈。
许梦雪立即道：“没事，做不出来就做不出来，说不定这个题型是你没学过的，等回来咱们就这个题型好好练习一下。”
看来，三年级还是太难了，一下子跳过去，到底有些冒险。
如是想着，又听到小煦道：“一开始的确做不出来，后来，我想了想，在考试最后做了出来。”
许梦雪：“……”
“语文没啥难度，都会。”
“他们二年级都考作文了，我们还没学过。还好老师教我们写过日记，我就写上了。”
“……”
许梦雪听出来了，小煦这是先摆难度，再说自己都完成了，她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免失笑，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你。”
小煦摇摇头，定定看着她：“我什么都不要。”
许梦雪：“你确定？”
小煦点头：“嗯。我只想给你长脸，你觉得……我给你长脸了吗？”
就像二伯娘对小薇说的那样。
小煦看着她，奶乎乎精致的小脸，满是认真的神色。
如果仔细看，还是能看到他的紧张——眼睛微微下垂，略有躲闪，嘴唇抿着。
许梦雪的心上，仿佛落下了一记鼓槌，重重敲在她的心房之上。
望着跟前的小小少年，因那记鼓槌的力度而涌出的感动和动容，如波涛般汹涌，她张了几次嘴，终于吐出两个没那般哽咽的字眼。
“当然。”
她又说，“非常长脸，我为你骄傲。”
她伸出手，牵着小小少年的手，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往家走。
日光拉长他们的身影，倒影在路边。
一大一小，牵着手，和谐又美好。
-
小煦的分班考试成绩很快出来，他以第一名的成绩，成功跳到了三年级。
三年级的听说，来了二班来了个劲敌，纷纷去像看动物园的猴儿一样去看小煦。
然后发现，新同学竟然是一个长得十分精致，堪称漂亮的小男生，比他们所有人都小，说话有礼貌，爱看书，对谁温文有礼。
唯独一个除外，那就是他在小二班的妹妹。
那是一个更漂亮的小姑娘。
闪亮如星辰的大眼睛，奶白奶白的皮肤，好像是泡牛奶长大的一样，粉色公主裙，蕾丝短袜，白色皮凉鞋。
新同学对他妹妹，近乎宠爱。
家里有妹妹的，都羡慕得很，想要有一个这样漂亮得不像话的妹妹，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还会甜甜地喊“哥哥”。
家里有妹妹没哥哥的，也十分羡慕，想有一个像新同学一样的哥哥，对妹妹温柔又宠爱，什么都听妹妹的。
短短时间，兄妹俩就成了年级出名的人物。
小薇也顺利来六小上五年级，等她来了，她也才知道，原来小表弟竟然是跳级上了三年级，而不是二年级。
据说，还是以第一名的成绩。
小薇想想她对老师的承诺，又想想小表弟，不禁下定决心。
她得好好努力，六小和村小不一样，这里卧虎藏龙，人人都厉害。
她起码得像小表弟一样厉害。
那点因为她考上六小，成功能在这里借读，回去被人夸赞的虚荣和得意，如风一般，全散了。
工小的赵宝来，听说小煦转学到六小，还一口气跳级到三年级后，回家撒泼打滚，哭着喊着也要转学上三年级。
“被张丽娜好一通教训，说他你自己不如人家，别说一口气上三年级，你二年级能学明白我都谢天谢地了。老老实实给我待着，好好上学，别整有的没的。”
这是许梦雪买凉菜，无意间听赵大姐说起的。
想想张丽娜，她已经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
不过，照这个话里的意思，张丽娜现在是硬气了？
“张丽娜她现在做生意了，我之前跟你提过吧。她还有点子厉害的，赚了不少钱，现在在咱们楼里，那可是硬气得不行。”
赵大姐绘声绘色描述张丽娜的事，许梦雪含笑听着。
“以前她泼，赵老婆子比她更泼，她说话不管用，也就她小赵面前逞逞威风，其实根本说不上话。现在她赚钱了，一家子都得靠着她，她自然就硬气了，赵老婆子说话也不管用了……”
张丽娜的事，许梦雪不予置评。
倒是赵宝来这孩子她有印象。
在书中，易霆救他而不救小煦，而他又爱和小煦作对，所以小煦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救了他最讨厌的人。
这件事让他们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雪上加霜。
大半面前，好好地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原来是一本书的炮灰亲妈，她的两个孩子还都要以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成为体现后妈善良的踏脚石。
她自然无法接受，看谁都不顺眼，特别是被冠以男女主角的人物。
如今，目前的发展和书里描写的有重叠，但她的孩子都好好的，她也好好的，她自然更有时间，也有一种更从容的心态审视那本书，审视那所谓主宰他们命运的剧情。
书里描写的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
比如说赵宝来，在书中着墨不多，最大的作用便是让小煦和易霆关系降到冰点的导火索。
其余对他的描写，只有寥寥几个词语，比如好吃懒做、暴躁易怒、发说谎……从她和赵宝来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来看，这小孩虽然有他的缺点，却也并非全无优点。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对小煦并不像书中描写的那样，全然的仇视与作对，小煦对他也不是记恨厌恶。
这也是许梦雪不会去仇视或排斥一个孩子的原因——因为他对自己的孩子不会造成伤害。
他们之间的小矛盾和小冲突，更像是小孩子之间的攀比，没有带有过多的恶意，也不渗透剧情的恶毒。
许梦雪冷静下来，更平静地看待剧情。不会因为还没发生的剧情去排斥或敌对别人，所以，在易霆逐渐做出改变，她也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改变后，她是愿意给他个机会的。
倒不仅仅是孩子需要一个爸爸。
易霆是亲生父亲没错，并不意味着，她不能给孩子找一个更疼爱的爸爸。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和易霆一起走过年少最美好的青葱岁月，两个人从青春时期携手，从青涩到成熟，中间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却也有难以忘怀的美好。
……
许梦雪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作别赵大姐，往家去了。
望着天上浓郁的橙色、紫色，堙没了半边天，内心微感诧异，不知怎的，莫名其妙由赵宝来发散到剧情，又从剧情发散到易霆。
可能是她最近的心情吧？
察觉到了自己的动摇，也许要找个理由说服自己。
无法对人言说的剧情，真的像梦一样。
她也迈过了生死大关，感觉扣在身上的枷锁已经悄然消失。
只是，她还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梦，并且，曾经、差一点，真的按照剧情的轨道发展。
她搞不明白。
所以她动摇了，却也很迟疑。
感情的事，一下子搞不定。易霆也没有步步紧逼，反而因为忙碌，给了彼此极大的空间，毕竟从首都回来后，他们只见过两次，之后他便是在疯狂的加班中。
许梦雪很怀疑，他是不是当初休假去首都，是做了什么置换条件，不然怎么就……一下子这么忙。
幸好家里有慧姐，瑶瑶和小煦又在一个学校上课，接送孩子的事，交给慧姐就行，偶尔许梦雪会抽空接孩子。
不过最近这几天，许梦雪不太有时间，也忙起来。
他们要拍新一季的广告，投放在电视台，因为花了大价钱，是以，十分看重。之前他们只做过报纸广告，之前的电视服装赞助，也不是像这回这样真金白银的花出去。
电视台广告是按秒计费，每一秒上百块，堪比普通工人三四个月的工资，他们要做个十几二十秒的，那可是花出去人间好几年的工资。
饶是店里赚了钱，许梦雪仍是肉疼，必须要让花的钱体现到实际的销量上。
因此，这几天不光是魏常明压力大，许梦雪自己压力也挺大。除了他们俩，她也在店里发动大家群策群力，共同出谋划策。
有曾书年的贡献奖金刺激在前，众人的积极性都很高。
很高，不代表一定有成效。
他们目前就是这个状态。
广告方案已经毙掉了十几版，魏常明已经在办公室抓耳挠腮，头发都快成被薅秃了，许梦雪仍旧没拍板。
“还是差那么点意思。”
魏常明嗷一声，丧着脸，坐在座位上。
许梦雪：“今天别加班了，争取赶在国庆上就行。现在还有时间。”
魏常明：“……”
道理是这个道理，关键还得拍摄，拍摄还不是一两天就行。现在呢，基本的拍摄方案还没好，怎么行？
许梦雪知道魏常明在担心什么，不由道：“急也没错，但今天定不下来也没错。你也好些天没出办公室了，出去走走，我们到时候再碰。”
她也觉得自己走到了误区，所以一直在这个思维中局限，总是感觉差点意思。可是究竟差了点什么，她又不是很能说明白。
正是因为说不明白，这也使得魏常明做出来的方案，始终击中不了她的内心。
魏常明很想坚持，却也知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即使今天睁眼到天明，第二天仍旧拿不出满意的方案，便也利落收拾东西，出了办公室。
他刚一出办公室，一个姑娘鬼鬼祟祟冒头出现，追着他的背影离开。
-
许梦雪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把之前的十几版方案都摆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又找了张干净的纸，随手不停写着是什么。
这件事她交给魏常明来做。
却也并不意味着，她完全不闻不问。最最起码，她得明确她切实想要的，如此，方案中才有机会体现。
在办公室待到天黑，许梦雪去店里看了一眼，回来听了市场部的汇报，便拿着东西回家了。
两个孩子已经在家中等着，慧姐也做好了可口的饭菜——新上市的大闸蟹，蟹黄流油，蟹肉鲜美。
许梦雪一口气吃了三只，瑶瑶一口气吃了两只，她还想再吃，被慧姐收起来了，小丫头再哀求，慧姐也没心软。
她看着这幅场景，倒也蛮放心。起码不用日日担心瑶瑶因为贪嘴积食。
瑶瑶噘着嘴不算太满意，倒也没办法，只好吃喝粥吃烙饼，说起她国庆要参加汇演，少年宫老师排的节目，选中了她。
许梦雪挑了挑眉，问：“这回需要置办服装吗？需要的话，提前和妈妈说。”
她觉得，上回瑶瑶穿的花仙子的小裙子很好。不过，像上回那种设计图，她最近没时间出，更没法一针一线做，想想很是遗憾。
这种遗憾刚在心里升起，许梦雪便说服了自己，既然她自己都觉得是遗憾，那不如努力一把，让它别成为遗憾，而成为一个美好的记忆。
瑶瑶摇摇头：“老师没说，这周我去少年宫问问老师。”
“好，如果需要，咱们早点准备。”
许梦雪顺势关心了下小煦的学业，以及和班里同学的相处，毕竟他跳了一级，班上同学应该都比他大，害怕他不适应。
“挺好的，班里同学也都挺好的。”小煦说道，“老师要选班干部，他们让我当班长。我不想当。”
“当班长挺好的啊，你怎么不想当？”
许梦雪就当过文艺委员，还真没当过班长，自然认为当班干部是一件大好事。
“当班长事多。”
小煦言简意赅，表示自己的不喜欢。
没转学之前，他就是班长。还以为转学了，他就能轻轻松松地看书学习，谁知道又有人要选他当班长，他多少不太乐意。
许梦雪看着一脸不乐意，正在为当班长发愁的小煦，颇为无奈，莫名地感受到了凡尔赛的力量。
孩子太有想法，家长的想法便退居其次。
不再纠缠当班干部的事，又关心了下两个孩子在新学校的交友。
小煦没说，瑶瑶倒是很兴奋，说到小雅姐姐和哥哥一个班，她去找哥哥玩，还有小雅姐姐陪她玩。
小雅姐姐……吴雯的女儿。
这倒是没想到。
听到有认识的人，她多少放下点心。不过，以瑶瑶交朋友的速度，和小煦对交朋友漠不关心的态度来看，有没有熟人，其实差别不大。
只不过是宽慰老母亲罢了。
许梦雪心底叹了口气。
她突然有种自己上了岁数的感觉。
唯一欣慰的是，孩子们适应良好，生活学习很快步上正轨。
虽然这一波转学动静大些，距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远了些，可是之后不用再转学，对孩子持续性的学习和生活也大有好处。
日子按部就班，忙中有序，时间如流水而过。
易霆终于忙完，不再把单位当家，开始出现在饭桌上。
上回他都说，这次办了个大案，可能要升职，实在没想到，这个案子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接一个，比他们想象的都要离谱和和重大。
所以，后面又加紧忙了许久，总算是尘埃落定，收获很大，遗憾却也有。
等到过了两天看见报纸的时候，许梦雪总算知道他说的遗憾是什么了——主谋有好几个，其中最狡猾、隐藏最深的那个，终于抓到了他的蛛丝马迹，可还是被他给跑了。
在封城及周边兄弟城市布下天罗地网，仍旧不见其踪影，这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了。
庆幸的是，他的抓牙和帮手都被抓了，即使他一个人流落在外，也成不了气候。可抓不住人，还是叫人如鲠在喉。
本来，他们不想登报广而告之的，后来上面觉得，这样的事必须登报，给那些不法分子以震慑，给那些游走在犯罪边缘的人以警示，也是在对逃走的人以宣告——早晚，也要将他送进去。
瑶瑶很困惑，拿着当天的报纸，在饭桌上问易霆：“爸爸，为什么没有你啊？”
她在听说这件事会登报报道，可是看了好几天的报纸，都没看到她爸爸。她都做好要给小二班的同学炫耀，她有个超级大英雄的爸爸了，一直不上报纸，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易霆哪儿知道小丫头抱着这种心思，给她解释，是他做的事登报，而不是他这个人登报。
什么保护不保护的，瑶瑶听得云里雾里，但核心听懂了，那就是她爸爸不会上报纸，她不用等了，因为怎么等都等不到。
瑶瑶很失落，也很沮丧，看着很不开心。
易霆试图安慰她，都没抚平小姑娘受伤的心灵。
过了很久，瑶瑶问许梦雪：“妈妈，爸爸不上报纸，我可以换一个上报纸的爸爸吗？”
老老实实坐着，听得一清二楚的易霆：“……”
别问，问就是无比心塞。
许梦雪一时无暇应付父女官司，因为马上就国庆了，而他们的广告方案迟迟没定下来。郑洁还催过她一次，最晚也要明后天定下。
因为之后还要拍摄，要给拍摄留出两三天的时间，然后还要剪片子，剪片子也要留出三四天。距离国庆满打满算，也就十天了。
他们都做好之后，还得给电视台的领导看看，他们审过了才行。总不能在国庆最后一天给领导看，那时候也不合适，多半也审不出个所以然，反而会耽误广告片上线。
许梦雪多多少少也急了。
有点在饭桌上都坐不住了。
瑶瑶还想说什么，易霆嘘了声，让瑶瑶别打扰她想事情。瑶瑶倒也很懂事，看出妈妈有事，吃完饭乖乖和小煦去写作业，也没追着喊着要讲睡前故事。
慧姐收拾碗筷，许梦雪坐在沙发上，出神。
“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感觉到沙发一陷，听见问话，她偏头，易霆正坐在旁边，对她投以关切的问候。
许梦雪摇摇头，又点点头，而后便把拍广告的事简单说了说。
“大概就是这样，马上到节点了，有些着急。”
易霆拧眉沉吟，很诚实道：“服装我不是很懂，但是我听完有一点点想法，你姑且听听？不一定有用，没用你就当我胡说，放松下心情？”
许梦雪转过头，一瞬不瞬看着易霆。
易霆轻笑：“你这个样子，我压力很大。”
许梦雪：“别有压力，你说说看，我听听。我也不评价，刚好你作为旁观者，说不定比我们清呢。”
易霆眉眼闪现无奈之色：“你倒是挺会给我戴帽子，看来我今天不说的你满意，有点太对不起你对我寄予的厚望了。”
许梦雪：“……”
瞥见许梦雪脸上僵硬的神色，易霆神清气爽，缓缓道来。
他声音清朗温润，倒是和黑面阎罗的气势很不一致，有种玉石碰撞的质感，听得人耳朵酥酥麻麻的，好像徜徉于山谷天地间，自然开阔，令人舒适。
易霆确实不懂时尚，也不懂服饰之类，可是他的切入点却很独特，也一针见血地指出许梦雪所面临的困境，以及她所陷入的思维漩涡。
听君一席话，许梦雪茅塞顿开。
通俗点讲是，她之前可能一直在想办法打开前门，可是易霆的话告诉她，除了这扇门，还有别的门，别的门不见得就比这个门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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