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得了王熙凤的主意, 果然如获至宝,王夫人再挑拣便索性让王夫人自己挑去。宝玉的婚事赶得急,也没有让王夫人再耽搁的道理, 王夫人终究是板着脸置办了上好的东西, 叫家下人系了红绸, 一一写上聘礼单子。
王夫人既事事都要上好的,偏贾家库里本就因三春成亲空了许多, 除了少数摆设,大多却都是新置办的。薛姨妈是厚道人, 又不愿因此事坏了亲戚情分, 便并没有要王夫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只记在账上。王夫人不看账本, 王熙凤略看了看账,薛姨妈倒是大多都算的成本价, 便有得赚的也赚得不过一二成,还是因着需要给工人们出工费这才如此, 便是这样大的优惠, 零零总总也有七千两了。
王熙凤见了这账册, 忙问薛姨妈道, “姑妈也忒厚道了些, 这样你们可如何赚呢。二太太可说了如何交现?”
薛姨妈道, “都是自己家人,这原也不会亏, 不过少赚一点罢了。又不是小数目几样东西,我也不好催你们,最后结账就是了。宝玉的事儿办的这样急,耽误了倒不好。”
王熙凤道, “若是人人都和姑妈这样想,这生意可怎么做呢。姑妈不知道,咱们家男孩儿娶亲,嫡出的一般也就五千两,最多不过七千两,宝玉能有七千两,原是老太太要用梯己贴补,如今还不算聘金便有七千有余了,这还是姑妈体贴二太太,这才只算了这么些。这若是不说清,我们那边公中账目上可如何支取呢。是二太太娶儿媳妇,又不是姑妈娶儿媳妇,哪里能让姑妈吃亏。我和姑妈好,也不瞒你,这钱,咱们公中只怕支取不出来。”
薛姨妈心里也知道,贾家大房、二房关系不睦,王熙凤和王夫人也早已离心。如今此言多是因为不愿让二房花了公中的钱,只是到时候若是闹起来,薛家又不是王熙凤前世,有个女儿嫁了进去,原有利益牵扯。如今帮王夫人置办宝玉的聘礼,又少算了一些,原是亲戚情分,薛家可不愿意插手贾家的家里事,便迟疑道,“如今东西都搬了过去,一概装点好了。多赚少赚一点我也不在意这个,只是再少却少不了了。如今这样我也不好意思催着提……”见王熙凤倒是真心为她账目关心,又道,“不若,你回去替我探探口风?”
王熙凤眉开眼笑,道,“姑妈放心,有我呢。”
薛姨妈见她神色飞扬,便知她要折腾一场,又劝道,“好歹…好歹也是你姑妈,你别闹得太难看了。”
王熙凤道,“这话父亲还在的时候常说我,孝这个字在我上头,原合该我吃亏受气,只是姑妈想想,谁不知道在荣国府,最尊贵的就是宝玉,就是因着嘴里衔着快石头。从前老太太偏心二老爷,二房的珠大哥、娘娘、宝玉,哪个不是老太太的心尖儿。这倒也罢了,横竖我们老爷和琏二爷从前确实比不上人家出息。只是如今呢?珠大哥去了,娘娘确实带给我们家莫大的体面,宝玉却不过是生得好,性子好些。琏二爷再不济如今也已是位列四品了,比二老爷受娘娘余荫得的五品官儿还高。我家茂哥儿也出息,这次考秀才,名次比兰哥儿还高些。凭什么还要我们受气让步呢?往日里受些委屈,只道是孝顺老太太了。可这钱……娘娘在宫里,省亲便花了近有百万的钱,那些太监出来我们府上打秋风,为了娘娘不受委屈,我们哪次不是几千几千的给,都是公中出的钱。公中早就没钱了。如今茂哥儿和巧儿也大了,剩下那么些,都给宝玉娶亲用了,我的孩子嫁娶从哪里出?珠大嫂子为了兰哥儿的婚事,还受了二太太没脸。姑妈,谁又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呢?”
薛姨妈这才不说话了,薛姨妈是个慈善人,自己的儿子尚且惯得不像样子,哪里能不明白王熙凤的心情,自然不好再劝。
王熙凤拿了薛家记的账本子回了荣国府,又拿了公中的账册和宝玉婚仪的聘礼单子,等到次日中午,众人在贾母房中吃完饭,闲谈的时候发作了起来。
王熙凤拿着账册,对王夫人道,“太太,这也快到冬日里了,年前庄子上的租子便要送来,还要提前打过年时候的金银锞子,我瞧着,倒不如先把薛家那头的账清了,不然到了明年,这算来算去,乱得紧。”
王夫人如今已然明白,王熙凤主动说事儿,必然没有什么好事,不动声色道,“宝玉的婚事又过不了冬,倒不必急于这一日两日的。你管了这么多年的家,从前三丫头、四丫头连着办嫁妆都妥妥贴贴的,如何这时候又算不来了,你若精力不济,待你云妹妹进门,叫她看账也就是了。”
王熙凤腹诽,前世薛宝钗多精明能干的一个人,不过十岁便替不成器的兄长管着薛家的生意。这样一个人儿,王夫人顶顶满意,觉得能管好贾家,替宝玉牟利也不为奇。湘云却是个娇憨的,从前便是连袭人这么个做丫头的都能拿捏她为自己做活儿,看不清史家能让她见识各样贾家都少有人认识的好东西的底蕴,只因在贾家不用做活儿,吃食用度奢侈便认为在贾家比在史家过得好,并不似林黛玉不过住了一些日子便看出贾家长此以往,捉襟见肘的远见。
史湘云这样一个,王夫人自己都不怎么信任,天真娇憨得叫人感叹的孩子,王夫人竟然还敢对她有前世对薛宝钗那样的指望,王夫人的天真也真真是叫人感慨了。史湘云那样推崇“真英雄”的义气行止,只怕自己忽悠两句,便毅然决然觉得对不住自己,反而出言相帮了。加之宝玉的房里人袭人又是极受湘云敬重的,日后面儿上宝二奶奶是湘云、花姨娘是袭人,以袭人的手段和湘云的行事,谁知道做主的是谁呢。
王熙凤道,“云妹妹若能帮帮我,我可求之不得呢。”王熙凤把公中的账册和薛家的账单放在众人跟前,道,“这个账,我确实不知道怎么清了。我年轻没经过事儿,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不若太太教教我?”
王熙凤这话大不似她往日里力求事事妥当,不被人小看了的作派,众人闻言面色都有些不大好看。贾母年纪大了,如今又正值自己最喜欢的宝玉和自己娘家侄孙女的好事渐进,也不大愿意听到这样的丧气话儿。
只是还不待贾母和王夫人有反应,贾赦却是先抄起来那账本子,他从前能为了贾母的梯己钱想强纳鸳鸯,又是荣国府面儿上的一家之主,对公中钱财比谁看的都重。贾赦略略一翻,旁的也就罢了,零零碎碎的看不过来,便只看最后记的总数,见了那数,便倒吸一口凉气,道,“便是聘礼便花了有七千三百余两,聘金你们又要支取多少?琏儿从前娶亲的时候我们家还更好些,都没花了这么多。为了娘娘,公中的钱都投进去了,娘娘给我们家带来了脸面,为她花些也就罢了。我也不是不给宝玉娶媳妇,但是这也太超过了。”说着看向王熙凤,道,“我记得这是找薛家置办的不是?”
王熙凤道,“我已经和姑妈对过了,薛家给的已是成本价了,连因为赶着急从其他地方铺子里赶着送来的工钱都没算进去。”说着略指了指几样大项的花费,道,“市价老爷比我只怕还要清楚些,我实在没脸说薛家报得高了。先儿老太太说,要贴补宝兄弟的婚事,不算聘金,聘礼我便比着五千的份例瞧的,想着都说宝兄弟在姑娘之间好,便比着姑娘们的一万两,用五千两的聘金,也尽善尽美了,若过了一万多两,都要和王爷们比肩,便不妥当了。谁知今日看了账本……我原以为是薛家的掌柜下人好心办了坏事儿,只听太太说要顶好的,便都拿了来,没和太太说花费如何,昨儿便问了姑妈,姑妈说因着一开始掌柜送了几回,太太总拿不下主意,原是请太太去铺里店里拿着单子一一挑拣的。如今都送了来装订好了,退了只怕宝兄弟和太太面上不大好看罢。可这公中的账……”王熙凤定声道,“老太太、太太容禀,便是不说环兄弟、茂哥儿、兰哥儿、巧儿、茁哥儿他们也要嫁娶,便只说这聘金拿出来,咱们家里连过年都过不成了。往年一时不趁手的时候,我也当过几样嫁妆,但我还要给儿女留些家当以后吃用,却是不能再垫了。”
王熙凤并不大愿意把这事儿摊开来说,这一世自己是没这么干的,但是前世自己不知道填了多少东西进去,谁又记得自己的好了,卖惨谁又不会呢?横竖自己也没少把脸面往地上踩。钱能留下才是硬道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