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到白家的时候, 便见白家媳妇迎了出来,笑道,“姑娘大驾光临, 咱们家倒是蓬荜生辉了, 不知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不成?”
平儿道, “我才知道金钏出来了, 实在放心不下,便来看看。”
金钏、玉钏两姐妹都在王夫人跟前当差, 连王夫人那两年被“礼佛”也一直是在的,白家本就是王夫人的陪房,原被周瑞压着, 往日里也没太大的体面,不过靠着两个女儿罢了。自周瑞一家去了, 便是王夫人身边为数不多的陪房了, 如今王夫人翻身, 倒是受了几分重用,只可惜金钏这一次受了王夫人的训斥, 一时之间王夫人对白家又淡了下来。白家夫妻二人不如何得脸,如今从府里的收益多是从金钏、玉钏两姐妹来, 如今金钏出来了,又得罪了王夫人,白家正在犯愁。
见平儿来了,白媳妇稍稍放下了心,谁都知道王熙凤对这帮丫头十分照顾, 又思及平儿和金钏的感情甚好,如今亲自来了,许是有盼头, 便忙道,“姑娘可好好劝劝金钏吧,太太叫我们拉了她去配小子,她的心思姑娘不是不知道,如今每日里闹得沸反盈天的,太太那头我们也不好交代。”
平儿哪里能不知道金钏想的什么,往日里和宝玉两个就互相说着吃嘴上胭脂这些话儿的,又是跟在王夫人身边,和怡红院那帮丫头一般,只认为攀龙附凤才算出人头地,哪里能甘愿被拉去配小子。且其为人活泼,极爱玩笑,在这一众大丫鬟里,难得不是极稳重且有些小儿女习性的,心态上差了些,哪里能受得了这天堂掉到地下,被外头人奚落取笑的压力,少不得便要寻死觅活的。
白家的院落也有两进,平儿跟了进去,一时却是不见金钏的人影儿。白妈妈一时纳罕,道,“奇了,我刚刚去给姑娘开门时还在屋里。”
香菱四下一张望,便看见井边有一双绣花鞋儿,忙道,“那怎么会有一双鞋?”
平儿和白妈妈转头看去,心里直发慌,白妈妈见了那鞋,更是冲去那井边一瞧,果见里头有一粉衣的身影,便是金钏方才穿的衣服,白妈妈立时慌忙喊了起来。众人听见金钏投了井,一时便是忙慌起来。
平儿忙对那两个婆子道,“还不赶着帮白妈妈把金钏捞起来,一时半会儿的,许是还没去了呢!”
那两个婆子也害怕,平儿皱眉道,“此后我重重酬谢两位妈妈就是了。”
那两个粗使婆子这才壮着胆子上前,跟着白媳妇一道儿把金钏捞了上来,平儿见金钏青紫着脸,一时已没了呼吸,也着了慌,香菱细瞧了瞧,见她颈间还有跳动,忙道,“还没死呢,快把金钏姐姐胸里的水儿压出来呢。”
好一通折腾,一时也惊动了外头,亦是有好心的邻居家去请了大夫,片刻后金钏呕了一口水儿,难受着硬是疼醒了。
金钏抬眼四处看了看,便哑着嗓子哭道,“救我做什么,叫我死了去不好?”
白媳妇已是哭得不成人样了,又舍不得打骂女儿,平儿素来温柔,又怕一时说错了话儿直激得金钏又寻死觅活的,香菱和金钏不熟悉,亦是不敢如何劝告。一时却是金钏挣扎着又要寻死去,平儿等人只好按住她,金钏投井后又救了回来,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一时众人便僵持着。
这里是贾家的后街,除了一些得脸的世仆外,贾家旁系的子孙也多住在周围。因着贾芷前儿办差办得好,现在王熙凤、贾琏夫妻二人倒是把贾芷又叫到了京中管着京中的铺面。如今贾芷手里也算有家业,只是和安儿一样,想着常和王熙凤、贾琏夫妻两个亲近着总没坏处,倒是也住在这后头。
安儿住得本就离白家不远,听着闹起来说是金钏投井了,都是自小便认识的,安儿便急急赶了来,方进了屋里,便见这场闹剧,安儿一咬牙,冲到前头便往金钏脸上扇了个巴掌,下手不轻,清脆的巴掌声儿只教众人都愣住了。
众人转头看来人,安儿只对金钏道,“多大点儿事儿便要死要活的,你的骨气用在什么上头不好,用在这上头。你没了,到时候大家左不过哭过一场,消息传了进去也不过拿点钱来给你装裹了。便是能记了你这投井的情分,那里头许多人,能伤心几日?你受不住这几日的冷嘲热讽,就由着玉钏三两日便被人说上几句?好歹你当初也是府里独一份的,竟是连这点事儿都受不住,既如此还犯那口业作甚?”
金钏被按在床上,哑着嗓子道,“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被撵了出来,我还见人不见人呢!”
安儿指着这周围的一圈子人儿,道,“这是不是人?那是不是人?你出来了,老姐妹们都知道你难过,也没几个到你面前说去。也就那几个上不得台面的说几句闲话。我们这些姐姐妹妹的情儿你不在乎,你却为了他们那起子东西几句话寻死觅活的,横竖我们这些姐妹不是人了?你委屈?从前那个茜雪不是顶好的?不是顶好的还进不去那位爷的屋子呢,就因着那位爷对奶娘不顺心,就被他撵出来了。这时候也不见那位祖宗怜香惜玉了,岂不是比你委屈百倍?怎么不见人家要死要活的呢?我是不明白你们一门心思在那位爷身上做什么,世上没男人了?”
安儿已然成婚好些年,为人本来就泼辣,说话自然不像其他人那般许多顾忌,这一通话出来,几个未婚的姑娘都红了脸,平儿拉了拉安儿的衣袖,示意她别刺激金钏过头了。
安儿翻了个白眼,道,“从前我就不明白,一个个儿都那么上赶着做什么,生个孩子一辈子连声娘都不能听,若是一个不高兴或是有什么爷儿们来说上几句,便被当个物件儿似的送人。府里赵姨娘是没见着?一个姐儿一个哥儿,说是体面,还不是被小丫头直接往头上打。”
金钏道,“谁又和那个似的那样不知所谓。”
安儿道,“是,周姨娘知道所谓,过得可太好了。”
金钏这才不说话了,谁不知道周姨娘虽都说好,却还不如赵姨娘偶尔拿到的东西好呢,贾政对赵姨娘是有几分真心在的,和王夫人的相敬如宾不同,赵姨娘和贾政之间还有几分像小夫妻,原本连儿子都同意让她自己养了,前儿出了大祸才分开了。可便是有贾政贴补,赵姨娘在府里也没几个正经被当回事儿。
何况金钏思及自己被赶出来前宝玉见王夫人震怒,赶忙离开的举措,一时之间也是有些灰心。
众人见金钏好容易安分下来,俱是松了口气,平儿便劝道, “你这回闹得大了,若叫里头听说,也知道你的气性儿,大不了,我们一齐替你求求情,或是外嫁出去,或是去金陵老宅那头罢。离得远了,闲言碎语也传不过去,更说不到你跟前来。”
金钏只垂泪不语。
平儿道,“你可别再这样了,这寻死是舒服的?也不值得呢。”
投井自尽本就是靠的一时一腔孤注一掷的勇气,如今被拦了下来,没了那一时之间的动力,金钏也不见得就有那个勇气再试一回,她本就是个心性不强的。众人好生一劝,给她换了衣服灌了药睡了去,商议一番,却几个人轮着去休息,留着人守着不叫她恢复了力气又寻死。
平儿对香菱道,“好妹妹,你回去回一下奶奶罢,顺道儿帮我们请个假。”
香菱点了点头便要回去,却被安儿拉住,道,“你趁着奶奶在老太太跟前的时候回,最好能叫都知道了。”
香菱一愣,平儿在一旁看了看睡着的金钏,对香菱道,“确实这事儿闹大了好些,你也去和玉钏通个气儿,叫她卖卖惨。”
香菱点头应了,便回了府里回话,刚进了梨香院,便看到顺儿,便问,“奶奶在何处?”
顺儿道,“正和二太太一道儿在老太太院子里商量要给贵妃送进宫里的节礼呢。”又问,“金钏如何了?”
香菱道,“现在还好,平儿姐姐她们都守着呢。”
说着便赶着去了荣庆堂,到了便见玉钏和鸳鸯一处儿在廊下说话,玉钏面上有些愁容,见了香菱来,二人便起身问道,“姑娘怎么来了?”
香菱道,“我刚跟着平儿姐姐去看金钏姐姐。”
玉钏闻言叹了口气。
香菱凑上前低声道,“我们去的时候金钏姐姐投井了,万幸是救了回来,平儿姐姐叫我回来给奶奶说一声。”
玉钏和鸳鸯闻言皆是一惊,玉钏比其姐姐要沉默谨慎许多,听了也不敢追问,只拉紧了香菱的衣袖。
香菱道,“姐姐们的意思,倒是让你好生哭一场,也能叫金钏姐姐能离了这吃人的舆论里。”
鸳鸯也反应了过来,也对玉钏道,“这时倒是不用忍了。”
这话说完,玉钏便是再忍不住,出声嚎哭了起来。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