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交代妥当,织雨便在向禹的陪同下,迅速离开宫城。
留在城门前的小锦,只能眼睁睁瞪着小姐的背影跺脚,叹气。
织雨随着三名浪人赶赴城北破庙,果然看到墙角边半湿的稻草上,躺着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半卧在湿草堆上,额上冒着冷汗,意识显然已经陷入模糊。
织雨看见,男人腿上的伤口确实已经开始化脓,伤口周遭泛着瘀红,看起来不仅化脓而且开始溃烂发炎,情况确实很危急。
此时小锦背着药箱,与一名宫城侍卫匆匆赶到。
织雨动手,开始清理男人腿上的伤口。
「小姐,这事让我来吧!」小锦看不下去,打算接手。
「不,我来就行。」织雨说。
两年前城内曾经流行过一场疫病,织雨虽贵为城主的女儿,却与城内组织起来负责看护的女众一起,跟着大夫学习如何看护病人。
当时疫病虽然轻微,可病人受到感染后,皮肤多会起脓肿继而溃烂,织雨非但未嫌弃病人肮脏,还亲力亲为,帮病者清洗患处,因此感动许多城民。
故此,对于这样的劳动她非但不介意,技巧还十分娴熟。
「小锦,请侍卫大哥到附近民家,敲门打水,以便进一步清洗伤口。」她吩咐小锦。
之后,织雨就在男人身边坐下。
伸出纤纤素手,她拨开男人额上的乱发。
男人的额头热得烫人,她知道这正是伤口发炎的征兆。
取出怀里的丝绢,她将绢帕折成一块小方巾,顺着男人的额侧,白嫩的手指拈着丝绢,轻柔地自这一侧熨贴到另一侧,耐心地,慢慢地拭去男人额上的汗珠。
从一旁小锦高举的火炬下,织雨看到男人脸上的长须已经剃落,虽然胡渣仍然布满脸孔,但已足以看清男人的相貌。
这是个好看的男人!
他不仅好看,而且英俊。
即使他穿着肮脏破烂的敝衣,仍旧不能让人忽略他英俊的五官与样貌,况且他的眼神……
织雨还记得他的眼神。
男人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更让人不能轻易忘却。
男人眉头忽然皱了一下。
织雨的手提起。
她以为,是自己手上的力道重了。
男人的眸子却忽然掀开……
瞬间,她对上男人深沉的眼。
他正直视她,那晦暗深沉的眼色,很快地,如铆钉一般牢牢勾钉住她的心。
她被那直白的眼神圈锁。
他的眼色没有迂回、没有掩蔽……
就是那样直接而且赤裸。
深深的。
深深的。
深深的拗住她的胸窝,卷噬她的心肉。
那瞬间,她以为他清醒了,然而下一刻,他的眼色却开始涣散。
男人的眉头松开。
吁气。
阖上黑眸。
良久,她终于确定他并未醒过来,刚才仅仅是病者下意识的反应。
织雨屏息。
出了会儿神,然后她站起来。
「我看,他不能待在这个地方。」织雨侧首,柔声对众人说:「这里没有足够的清水洗净伤口,环境又肮脏潮湿,病人待在这里病况只会恶化。」
「可他是浪人,不待在破庙,还能往哪里去?」小锦皱眉。
「让他进宫城里——」
「不行!」小锦急忙反对:「这人来历不明,怎么能让他进宫城呢?」
「是呀,小姐,咱们只是卑微又贫贱的浪人,岂能进入高贵的宫城?」那年纪稍长的浪人说。
小锦回头瞪他一眼。
「不管是什么人,人命就是人命,没有卑微贫贱之分。」织雨说完,便回头吩咐禹叔:「禹叔,劳驾您将病人扶起,咱们必须将他带进宫城。」
「小姐,这事儿让咱们来做就行了!」浪人们说,已上前要动手。
「你们怎么能做?!」小锦喝道:「就算小姐同意让这人进入宫城,你们岂能也跟着进去?」
向禹也劝织雨:「小姐,小锦说的不无道理,如今城主不在,让这几位跟着进入宫城,委实不妥。」
「禹叔与小锦说的都有理,那么就依你们的意思,让病者一人进宫城。」织雨说:「小锦,背上药箱,禹叔,要劳驾您了。」
「是。」向禹上前,扶起又脏又病的男人。
可男人的身躯,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沉重——
「小心!」织雨喊。
情急下,她不假思索,伸手扶向男人……
他压向织雨。
身躯既重且沉。
织雨颠簸了一下,纤细的身子有些承受不住,男人的脸,也在那瞬间埋入织雨的颈窝。
她屏息。
潋滟的眸子,尚来不及凝向压在身上的男人,他的双眸已先掀动,深沉的眼色瞬间,惊鸿一瞥地掠过她惊骇的水眸。
剎那间,她怔疑。
莫非,他是醒着的吗?
她怔愕,娇躯僵凝,然那之后,他脸一侧,眼眸再度紧闭。
织雨慢慢松懈下来……
必定是她多心了。
他额头那么烫,她是摸过的,那样的高温,正常人不可能还保持清醒,她怎能对一个病人,如此多疑?
男人脸一侧,重新埋入她的颈子。
这回,灼热的唇,就熨贴在她柔腻的颈窝上。
羞赧的心,升起又被压抑,织雨吸口气,保持专注,决心以救人为本,努力忽略男女肌肤相亲,那令她羞赧至极的复杂感觉。
「小姐,让我来扶他吧!」小锦道。
小锦的声音,将失神的她唤回。
「怎能让你来?你背着药箱,身上的负重,比我还沉。」吁口气,她镇定下来。
她告诉自己没事。
这是个病人。
他失去了自主意识。
幸而向禹挺住后,已接回男人身躯大部分的重量。
男人的唇,离开她的颈子。
她吁口气,「咱们快走吧,禹叔。」
「是,小姐。」
破庙外,守卫正好回转,急忙搁下向附近民家讨来的一桶净水,接过织雨肩上的重担。
夜,更深、更沉、更黑、更浓了。
距离天亮,还有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锦缨花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屋内。
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将一室照得敞亮。
屋子里的家具纤尘不染,床边的缎帘用垂着穗子的金丝结挽起,黄缎铺成的柔软床面深深下陷,床上一个英俊的男人正闭眼熟睡着。
男人身躯与脸孔已经洗净,颔上的胡渣也一并清理干净,现在他身上覆着一件洁净的缎被,腿上的伤口也已经被悉心照料过。
「小姐,等人醒来,就可以叫这奴隶离开了吧?」盯住床上的男人,小锦皱眉头。
「他的烧是退了,可如果回到破庙,伤口没有照料,还会再感染,这样反复受到折磨,他的身体会禁受不住,恐怕还是会丢命。」
「可也不能把这奴隶留在咱们这儿呀!城主要是回来了,您该怎么交代呢?」
「等爹爹回来再说吧!」织雨吩咐小锦:「去取药箱进来,他该换药了。」
小锦不以为然地吁口气,杵在原地不动。
「快去呀!」她微笑着耐心催促。
小锦轻轻跺了下脚,才皱着眉转身走出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