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翟夜
“翟夜,你滚蛋,你放开我!我是个男人!”入夜,遇夜的庭院深处一间卧房传来一人压抑愤怒的低吼声,似是抱怨却又不敢太大声,反倒让这声音听起来更像是求饶。
“男人?男人怎么了,你这不是有反应吗?嗯?别动,乖一点,挣扎地我腰都酸了。”翟夜那特有的嗓音,微微带着喘息。
“你!翟夜,你放过我,我不想!我好累!”那男子声音弱了下去,似乎无力反抗,只得认命。
但翟夜却并不听他的话,还是用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冷笑一声道:“我又没让你动,你累什么?”
那男子的声音从求饶变成痛苦的喘息,又慢慢变成低声的呜咽,最后房中一片寂静。
床上的人一头乌发束在身后,面容清秀,脸上还挂着泪痕,身上穿着薄薄的浅绿色长袍,肩膀露出大半,一双长腿露出半截,他侧躺蜷缩着身体,手中紧紧捏着衣角,目光涣散的盯着刚刚从他身上起来,穿好衣服系腰带的男人。
等翟夜穿好衣服,他又坐到床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撩开床上人脸上的发丝,替他擦了擦泪痕,道:“予青,王爷已经定下日子让我入宫了,入宫去辅佐幼帝朝政,我便没有多少空闲再出宫了,想见你一面都难,我知道你在怪我,你从我回京就在怪我,如今依旧,可是我,舍不得你,今夜是最后一次,你休息吧!”
说罢便起身向外离开。
“你站住!”予青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狠意。
翟夜停住,没有转身,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等他说。
“为何,明明是你不要我,明明是你让我走,如今又像强盗一样把我绑回来,现在又告诉我你要走,我是什么,是玩物吗?”予青的语气带了哭腔。
翟夜叹了口气道:“三年前,王爷的事情,我不得不帮他,我是为了你的安全,才让你离开!”
“安全,那如今呢?安全了?你如此戏弄我一番,又要离开?”予青从床上起身,下床,站在床边,本就耷拉下肩膀的长袍顺着他的动静滑落,竟直接掉在地上,他的身材修长匀称,肤色雪白,在窗户透进的月光下,显得过分妖娆。
翟夜闭了闭眼,还是忍住没回头,抬脚离开,身后的予青扯了扯嘴角,瘫坐在床上,良久才捡起衣服穿上。
予青捂着额头无奈叹息。
他的哥哥予白,是皇宫里数一数二的大将,而他却只能偷偷摸摸地喜欢一个男人,为了这个男人,他背叛了家人远离京城,陪着他在遥远的潞州城军营里过了三年的日子,结果这个男人成了刑部尚书后,却回了京城,三年前他好不容易回了京城找到他,他却又为了摄政王的计划再一次让他离开,他终于想放下了,去过自己的安生日子,这个男人却再一次招惹他。
“予青,你没有骨气吗?你到底是什么,为何要如此作弄自己?”予青抓着床帐,狠狠扯下来。
“王爷,那个翟大人,今日是要入宫了吗?”卿歌坐在书房的软榻上,一边看陆之郢在书架翻东西,一边看孙管家和小多进进出出。
陆之郢今日要进宫了,听说小皇帝等不及要见翟夜,一直在催陆之郢。
“嗯,本王入宫,去把事情安排妥当就会回来,翟夜应该已经启程了。”陆之郢走到卿歌身边,吻了吻她的额头,又道:“书房的书你可以随时来看,觉得无聊就叫上丫鬟去陪你出府逛逛!”
三年前小姐说让卿歌获得陆之郢的信任,想办法进到他的书房,还没来得及,她就被小姐放弃了,如今这书房她随便进了,而她们想要的东西却又和她无关了。
卿歌点点头,看着陆之郢出了门。
陆之郢安排好一切后,翟夜先行一步出了御书房,在门口的台阶上,遇到了予白。
予白一身练兵服,持着长枪站立在他不远处,看到翟夜出来:“翟大人,如今真是得王爷信任,高官厚禄好不快活啊!”
翟夜微微颔首道:“谢予将军称赞,只是做一做本官该做的事罢了!”
予白撇了下嘴角,道:“不知翟大人如今,应该日日有美人在侧,可见了我家予青?”
翟夜沉默片刻道:“昨日确实见过一面,不过令弟应该已经回去了!”
“翟夜!你到底把我弟弟带去哪里了,他身上有伤,你还敢欺瞒?”予白突然声音加重,向前跨了一步。
翟夜听到他受伤,微微皱眉:他受伤了?昨夜并未看出。
又想到他昨夜拒绝的样子?难道真的……
还未等翟夜回应,予白握住枪身,大跨步向他袭来:“翟夜,老子今日宰了你,我弟弟好不容易养了几日伤,你竟敢又将他带走,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你有什么资格带走他?”
翟夜身后不远处观察情况的御书房护卫看到情况不对,一起冲了过来,翟夜却抬手阻止他们靠近。
接着脑袋一偏躲开袭来的枪头,又后退一步,躲开一枪。
翟夜开口:“予将军,我如今要辅佐幼帝,你是要在这里违命吗?”
予白双眼猩红:“老子管你是什么阿猫阿狗,我弟弟八年前为了你这种东西离京,我至今不敢告诉父母,三年前他好不容回家,却满身是伤,如今伤没好,又让你给带走了!我弟若出了事,我要你拿命偿还。”
他心中恼怒,枪枪下狠手,翟夜不愿跟他打,只得不停防守:“予将军,令弟真的离开了,本官确实不知他在何处,你先冷静一下,本官自会派人寻他!”
看予白根本不听,他侧身一躲,伸手抓住枪头,向头一推,又一抬,予白被他的力道击地后退几步才停住,一想到弟弟虚弱随时要倒下的样子,他想再动手,前面传来一个很低沉威严的声音。
“予将军,皇上就在里面,你是想让皇上亲自出来看看你是否想造反吗?”陆之郢从翟夜身后走出,背着手周身散发着一股怒气,神色却很淡然。
予白知晓陆之郢的脾气,捏了捏手中的长枪,叹口气,语气悲伤道:“王爷,是属下失控了,您之前替我弟弟找的御医说,我弟弟不可出门,他需要人时时在旁照顾,离开人的视线,他随时会在什么地方晕倒,昨日一天我都没有找到他,快入夜从别人口中得知,他被这个畜……被翟大人带走了!现在一夜未归,我怕他……”
一个威武大将军,突然落下两滴泪来。
陆之郢转头看向旁边低着头没有表情,背在身后的手却在微微发抖的翟夜,道:“既然担心,便赶紧去找吧,宫里的事,本王可以先替你管管。”
翟夜抬头,看了眼予白,向陆之郢道:“谢王爷。”
翟夜经过予白身边时道:“我应该知道他在何处,我去带他回来!”
予白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看他。
翟夜离开,予白跪在地上,向陆之郢说道:“王爷,此人性情凉薄,忘恩负义,您真的放心把朝政这么大的事交给他吗?”
看陆之郢没有什么回应,又道:“予青多日前,还想见见您,结果那几日病情加重,没有见到,他说若我有机会见到您,想……让我带句话给您。”
陆之郢盯着他道:“说吧!”
“王妃是不是有个哥哥叫沈铭川?若是有,这沈铭川应该是您手里东西的正主!”予白不是很确定自己弟弟为何知道,又怕说多了,引得陆之郢生气。
“予青为何会知?此话可属实?”陆之郢语气加重,攥紧了拳头,目光如炬。
“属下……也不确定,只是予青那日,让我带话给您!”予白听陆之郢这语气,知晓情况的重要性。
“几日前说的?”陆之郢又问。
“大概十几日前,奥,就是您生辰后第二日,予青说想去见您,结果没去得了!”之前予青的病情一直很稳定,那日却突然加重。
陆之郢没有回应,站在原地沉思了一刻钟,才抬头:“予将军先回去吧,令弟回家后好生照料,本王得空闲去看他!”
“是,王爷,属下告退!”予白起身,步伐不稳,缓缓转身离开。
陆之郢看着离开人的背影,越发困惑,如果那东西的正主是沈铭川,那之前替嫁一事就再清楚不过了!可是以沈铭川的本事,根本不用那么麻烦。
如果卿歌当真是为那东西而来……
〈二〉予青
卿歌等陆之郢离开不久,就带着巧儿出府了,巧儿三年前受伤,伤势严重,便一直留在南山养伤,因为卿歌不知去了哪里她便没有回苏家,如今听到卿歌又回来了,迫不及待就从南山赶回来。
卿歌和巧儿去了街上,一路边走边看,到一家酒馆前,看到前面围着一堆人在议论什么,两人便也好奇地过去看,结果看到人群中间躺着一个男子,蜷缩成一团,看不清面容,酒馆的两三个小厮站在门口骂骂咧咧:“哪里来的穷鬼,敢来我们这里蹭吃蹭喝,没钱还敢要最好的酒,既然没钱就用命偿吧!给我往死里打!”
卿歌看此人穿的衣服,是云锦绣,应该不至于穷到来蹭一顿酒喝,便给巧儿使了眼色,巧儿会意,走上去拦了一下道:“住手,别再打了,多少钱我家小姐给你!”
小厮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卿歌,一时被卿歌的容貌看呆了眼,卿歌微微眯眼表示不悦,那小厮立刻结结巴巴道:“不……不多,五两银子,他要的可是本店最好的酒。”
巧儿直接给他,又转向人群道:“散了吧散了吧,别看了。”
说完弯腰去扶那人,卿歌看了一眼周围,便去和巧儿一起扶他,看到他的脸,卿歌觉得似乎有些眼熟,但是没有多想,先找了一家客栈,把他安置在客房。
明明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卿歌却觉得他弱不禁风,随时要倒下,探了探他的脉搏,脉象极其弱,她也不知是何缘故,只是单纯醉酒,不止于此。
卿歌让巧儿去请个郎中来,看着那男子嘴唇惨白,还起了干皮,便给那男子倒了杯水,一点一点喂下。
不多时,郎中就到了,给他检查了一番后,摸了摸胡子:“姑娘,这位公子似乎以前的五脏六腑受过重伤,应该是用枯角香一直在续命的,他的脉象太弱,一般用过枯角香的人,是不宜出门的,应该时时有人陪在身侧,一旦有异常就得用药,这位公子怕是活不了多久啊!”
卿歌心中一怔,他的情况如此糟糕,家里没有人陪伴就算了,怎么还出来饮酒,谢过郎中后,卿歌派巧儿去一趟官府,找官府的人来帮他找一下家人。
还没等巧儿出门,那人却醒来,拉住了卿歌的衣角道:“别去!”
卿歌回头,看他微微睁开的双眼,此人竟然是异瞳,左眼是浅浅的雾蓝色,很是好看。
卿歌问道:“公子家在何处,我可派人送你回去,刚刚找了郎中说你应该随时有人陪伴在侧的。”
那个微微苦笑:“你是,摄政王的,王妃吧!”
卿歌道:“你认识我?”
“多谢王妃出手搭救!”他喘了口气,又缓缓开口:“我叫予青,曾经在王府见过你的画像!”
卿歌微微愣神,他何时去过?予青这个名字也好耳熟!
“我哥哥是予白!”听到予白这个名字,卿歌才稍稍有了印象,三年前就是予白重伤了陆之郢,再一细想,八年前她去军营杀那个将军,在检兵场看到过他,当时他就在翟夜身边,面若桃花,玉树临风,少年郎的意气风发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如今怎得……
“两年前我也是这般出来,有幸被王爷搭救,他带我回了王府,找了御医给我看病,醒来后,我曾去书房找他,看到桌上有一幅画像,和王妃很像。”他说话极慢,说一句要停半天。
卿歌便说道:“先别说了,你需要休息,我派人送你回府。”
“别,我不想回去,我命不久矣,家人会伤心的,我有如此下场,都是自己选择的,不想拖累家人了!”予青闭着眼,一滴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流下。
卿歌想去翟夜,又问:“如今你这样,非得人伺候,自己怎么行,还有……”又一想,那都是八年前的事情,翟夜如今在宫中,都不知两人是不是好友,怎么好随便麻烦别人,便又转了话锋道:“那你就在客栈先休息,等我下楼,给客栈老板说一下,让他派了小厮来照顾你,你家人一定也在找你,你的病也不是小问题,还是要回家的,等你想通了,再告诉我可好?”
卿歌不喜欢逼迫他人,也不知怎么安慰他人,只能先随了他的意愿。
予青点点头,卿歌便离开回了王府,正好和刚回来的陆之郢碰了面。
“卿歌,去了何处?”陆之郢下马向她走来,到马车边伸手抱她,卿歌扫了一眼周围,抱住他的脖子顺势下了马车,结果陆之郢还未松手。
她掰了掰陆之郢搂住她的胳膊,轻声道:“王爷,这么多人呢!”
巧儿低着头偷笑,陆之郢却亲了一下她的唇道:“本王很想你!”
卿歌便回:“我也想你,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陆之郢看她如此正经,便松开手牵着她进门,问:“何事?”
卿歌回:“今日在街上,我捡到了予白将军的弟弟予青,他在一家酒馆喝醉酒不付钱被小厮打,我便救下了他,送他到一家客栈,他醒了告诉我他的身份,我想派人送他回家他却不愿意,便只能先让他留在客栈了。”
陆之郢轻轻蹙了蹙眉头说:“他病得很重,两年前御医就说他撑不下去了?”
“嗯,予青说两年前是你救了他还找了御医,他到底怎么了?”卿歌看着陆之郢的脸色,感觉事情很严重。
“稍等我再告诉你,我先派人把消息传给翟夜,我想,翟夜应该能帮到他!”陆之郢牵着她向书房走去。
卿歌一愣:“翟夜?昨日我们见的那个?”
“嗯,他和予青,有一段……过往!”到了书房,陆之郢拿纸笔写纸条,问:“他在哪个客栈?”
卿歌回:“青隆客栈!就在主街最大的茶馆旁边那里。”
陆之郢叫了人进来,让把纸条绑在信鸽身上,信鸽是翟夜养的,专门用来和陆之郢通消息。
接着陆之郢便开始给她讲翟夜和予青的事情。
终究还是翟夜辜负了予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