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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荆州人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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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每当要让你表态时,都会沉默。这时我只需根据你的沉默来推断你的想法。”十三殿下随手扔了那画作,负手而立道:“比如此时此刻,你心里是认同我所说的,太子哥哥是有才学之人。”

尚大公子沉思了许久,方才回答:“太子殿下与十三殿下皆是有才学之人,只是才学侧重不同罢了。”

“你啊。”

十三殿下摇摇头,不再多言。

尚大公子见十三殿下独自一人走得远远时,忽地扬声说道:“若说才学,殿下尚且十六便能将世事看得如此透彻,乃世间少有。”

十三殿下脚步顿住,沉默了一会儿回头对他笑道:“九益,这算是你夸我比太子哥哥厉害吗?”

尚大公子沉默。

十三殿下虽没等到回答,却是心满意足,抬手唤道:“走吧!回宫了!”

**

尚大公子从动植园回来后感染了风寒,请了两天休沐在家。

尚府女眷甚闲,嫡公子生个风寒都要嚷得全府皆知。田夫人和丽夫人一早就结伴去了大公子院落,只是人还没见到就被赶了出来,理由是嫌她们吵闹。

大公子历来便不假以辞色,妾室习以为常。

锦夫人倒是有个儿子,二公子去大公子不会赶人。只是二公子课业繁忙,这些事本就该妇人关怀。

于是锦夫人直接让儿媳双吉去看望。

双吉不想去,她惧大伯。再且月前她等着画师给她送画,最后却是被通知那两幅画不慎遗失了,她难过得要死。实在没心情去。

可婆婆的命令是不得不从,她只能收起心不甘情不愿,临走前还对背书的小夫君抱怨:“那是你大哥,你去探望便行了嘛。干嘛一定要我去呢?”

尚二公子回:“娘亲说的,一般家中谁生病了这些琐事都得由妇人出面,若我们男子去非得被人笑掉大牙。”

双吉撅了撅嘴。

“你可得换身衣裳去。”尚二公子提醒着,“这头发也得适当打理下。吉儿,我给你梳头。”二公子平时酷爱拿小妻子的脸蛋来化妆。

双吉都怕了,她本豆蔻,大周女子十六方才入妆,她虽已人妇,但少有着妆。而二公子读了些书,便听说恩爱夫妻是要替妻子着眉化妆的,他便有样学样,结果数次下来反而极喜爱捣鼓这些。平日无事便想着要妆点下双吉。

双吉瞧了眼自己的妆容,只觉还好,只是她性子绵软,旁人的要求她少有拒绝,又且是自家人的,虽不想还是依了他。

二公子便扔了书,把小姑娘拉去换了粉嫩的齐胸襦裙,替她梳了两个丫鬟髻,缠了两根丝带上点缀两颗金铃铛。后又替她化了少女最流行的桃花妆,额间一抹桃花钿,端的是俏丽可人。

二公子愈看媳妇愈美,那粉嘟嘟的小脸颊,着了薄薄的白粉,刷了点粉色的腮红,再配那同系色的粉嫩唇脂,他忍不住就亲了那脸蛋好几口。

双吉嘻嘻娇笑:“别把我妆蹭花了啦!”

小夫妻俩磨磨蹭蹭的便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待要出门,且近中午。

二公子叮嘱:“快去快回,等着你用膳。今日有你最喜爱的麻椒鸡。”

双吉一听,口水都下来了,“你莫诱惑我!”决了心是定要速战速决的。

两手空空的小姑娘急步在回廊间,见四下无人便提起裙子像只花蝴蝶一样跑跑停停的,髻上两朵小铃铛叮当响回应着主人此刻的欢快。

庶出的双吉在娘家不曾得到过重视,除祖母尚有两分怜爱,懦弱的生父,严苛的继母,并不爱幼的兄长,在那个家里她谨小慎微成了习惯。

嫁来婆家后,有良善的婆婆与夫君呵护疼爱,她终于过上了属于自己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浪漫。渐渐的,胆子思想也开始大了些,一言一行逐渐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开始在摆脱娘家带来的阴霾,终有一天会走向阳光灿烂。

而这一切,少女心里知晓。

大伯的院落离锦天园不算远,中间隔了一个大花园,她在即将抵达院子里收敛了不该在妇人间存在的行事,端端正正地挺背抬下巴,一步一个脚印都规矩到不行。

刚进碧花楼,便听得一串咳嗽声。

双吉站在院门口,仰起了头,便见二楼上一个俊俏少年郎穿着华贵的披风倚靠在栏杆处,一缕阳光洒落在他发间,更增添两分贵气。

那少年郎便是生病的大公子,远远地倚在二楼便瞧见了进入他院落里的双吉。知她前来的目的,他的视线便直接落在她身上。

少女离得近了,见她着粉裙,那胸前一抹白晳初绽,将少女的青涩体现得淋漓尽致。

双吉不喜大伯,那是来自天生的一种直觉。人在面临危险事物时总会有神奇的预感,她总预感着大伯不是个与她可以相谈甚欢的人,便会下意识地逃避着他。而这份躲避,她自以为掩饰得极好,可在早慧的少年郎君面前,那便是无所遁形。

只是少年郎不知道,为何她如此惧自己,纵心里百般不解,却从无立场能解自己疑惑。

双吉许是觉得大伯今日体弱,那本是红润的脸色如今一抹病弱的苍白,倒令他威严的气场弱了好几分。

这样安静无害的郎君,才会让人心生两分想亲近的错觉。

可那只是错觉。

“大伯。”双吉离他半米远站定。

他不语,仍旧面无表情盯着她。

阳光同样洒落在了少女身上,那层叠的耀眼的光照得少女此刻宛如桃花精灵。

他喜欢看,并且也让自己肆无忌惮地表达欢喜的情绪。

双吉被大伯看得有些焦燥,她只觉得今日的视线与往日太不寻常,但她无法读懂那是什么情绪,因为不懂而焦虑不安。最后她归为大伯又想喝斥她,所以她头发都发麻了。

见少女局促,尚大公子总算收回那迫人的视线,淡淡问道:“你来做甚?”

双吉回答得很是乖巧。“代婆母与相公探望一下大伯的病体。”

“我病体很好。”他回。

“哦……”她下意识回,想转身时又停住,一双漂亮水润的大眼睛在他桌上那盘棋侧的糕点瞧去。上面摆放着她与婆婆做的糕点。

她在给他送糖糕时故意使了个坏心思,把自己做坏的不好看的全给他装了盘,虽然有毁婆婆清誉的嫌疑,可料想他一个大儿郎的定不可能计较这些。

他却是看错了眼,以为她盯的是棋局,遂问:“可会下棋?”

少女摇头,铃铛清脆一响。

他略蹙眉,又再问:“可能弹琴了?”

她再摇头,那铃铛又一响。

他听得心烦,立即喝斥:“琴棋书画你皆不会?”

少年郎君语气重,豆蔻少女一惊,脑袋不敢摇了,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夫君都不会如此喝斥她嫌弃她的,他凭啥管她呀!心里替自己叫不平,可面上给十个胆子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委屈小声解释道:“我会吹箫……”

尚大公子当时只觉脑袋一热,倏地一甩袖将盘上棋子扫得干干净净——

棋子落地声音刺耳而尖锐。

双吉咬紧唇瓣,不知自己又怎么惹恼大伯了。

但见少年猛吸一口气,或许觉自己反应过激,遂让自己冷静,见着少女眼泪汪汪的受惊样,他不免多了两分不忍,那怜爱情绪一上头,所有的愤怒消退,他让自己沉着追问:“箫声?”

她赶紧点头。

此时铃铛再响,他却觉顺耳了些许。便再问:“你院落怎不见有箫声?”

“我都吹得很小声……”

“那可能吹全一曲?”

双吉犹豫了下。

尚大公子便不想再多问了,又吩咐道:“把地上的棋子全部拾捡起来。”

她赶紧照办。

见少女听话,此时少年心里又有一丝愧疚。

他本不该凶她的。

待少女把棋子全部拾捡了以后,小心翼翼地放到大伯身边,她离得近了,身上淡淡的桂花香薰人眼。

他抬眼偷瞄,但见女孩娴静丰腴的脸蛋儿那样的美好,像春日里的迎春花,让人心旷神怡。

那瞬间,又有瞬间的心虚感让他再度低头收敛心神。他知晓唯有二人独处时,他不惧流言蜚语袒露那暗生的情愫。

可他又不能让她知晓,她本就怕他,再恐被她发现端倪,怕是会躲得远远的……

只是自己这一番的情,她却全然不知对自己笑得如此天真单纯时,他便心里不平衡,何以只得他一人承受相思苦?

于是喜怒无常皆是求而不得。

“大伯。我走了。”

双吉的声音拉回他飘远的心思,见她怯懦征询,他就手端了旁侧的糖糕,“坐下来吃会儿茶罢。”

她见着那碟品相不佳的桃酥,心里叫苦,小屁股落了个边边在那凳上,接过了糖糕慢慢地拈了一块来。

瞧那样子,好像喂的是毒药。

这糖糕丫鬟摆出来他还未食用,风寒令他食欲不佳。见她这委屈难受的模样,她婆母做的有这般难吃么?

尚大公子不解,但也没再搭理她。

桃酥不难吃,只是双吉经常吃但没什么胃口,又盼着午膳回去吃麻椒鸡便更不想食甜食胀肚。正当她出神时,尚大公子看似随口问一句:“想什么?”

许是他语气太过温柔,令她放松了全部戒备,又许是她想麻椒鸡太出神,便回:“酸酸辣辣的麻椒鸡……”

嘶。

他竟隐约听到她吸口水的声音。

他本也只是随口问一句,所以并未太关注她,听得那声音误以为自己听错了,便马上瞟眼过去,但见少女头颅极低,令他看到那两条溜直的发际线。

别说,她这头饰确实梳得好。

双吉作贼心虚,吸了口水以后就知自己误了事,于是坐立难安等着挨训。却是左等右等,大伯一反常态:“你喜食辣?”

胡京口味偏淡,他记得她父亲是胡京人。

“生母是荆州人,我生来口味便随母。虽在胡京长大,却一直偏食辣多一点。”

他倏忽想起她生母是被养在外室的,便说道:“那可是个苦寒之地。”

“生母也这样说,便从未让我去过荆州。”

他想一个幼女长途跋涉的折腾不了几回便能夭去,“不去倒是好。”

双吉却来了兴致,说道:“可我却是想去上荆州一回,母亲生长的地方,我此生若是连去都未曾去过,那实在遗憾。”她心生向往的时候笑得那样甜又透着一丝落寞。

他瞧在眼里,记在心里,“那荆州可还有你的亲戚长辈健在?”

“母亲说不清楚了。她幼时因家穷被买来胡京当了个柴火丫头,几十年未曾见家人。纵然父母还健在,怕也早就认不出来了。”

所以这是个纵有娘家却是孤儿的可怜蛋么……

少年郎君再生一丝怜爱时,那一直紧绷的冷肃神色便褪散了。他有些下意识地抬了抬头,可最终又握住了拳头。他什么也不能干,他从未有过资格。

“过些年,可以让九临带你去荆州。”

“相公答应过我呢!”她欢欢喜喜地猛点头,说道:“相公说待我们日后生了娃,有了根属,就带我去荆州瞧上一眼。”

他的神色一僵,所有的柔情又如被冰冻的寒冬。“你回去罢。”

双吉不解大伯的阴阳怪气,明明前刻还话说得好好的,下一刻就比翻书还快的变脸。实在是有够难伺候的呀。

她心里不禁为他院里的下人而摇头,随后赶紧起身:“那大伯,我便回去了。你要多注意身体。”

她太客气而浮出表面了。

他看着心烦,低头拿起棋子重新布局。

双吉急不可耐走了。

她惦记着麻椒鸡而选择忘却与大伯相处时所有的不适。

望着少女欢快离去的背影,少年郎君眼神黯然,手中棋子无力掉落于棋盘上发出清脆刺耳声……

人生有许多无奈,看似一帆风顺,可人心总不知足,想要的却是一山还比一山高!

**

锦夫人给儿媳挟了一块麻椒鸡,见着她嘴馋的吃相,不免面上慈爱笑话:“你说你一月也要吃上五回这麻椒鸡,怎地就还吃不腻般地护食呢?说出去不免让人看笑话。”

双吉最初被婆母这样打趣还会羞涩忍耐,后时日长了,便也知婆母仅是有口无心,遂不再拘着,该吃便吃,然后回道:“全是因为我们厨房的膳食太过好吃罢!”

尚府人多,主母尚氏虽算明理,却也见不惯妾室们,尚中丞不在府上用膳的日子都是各院自个儿开伙。

尚二公子在一旁搭腔,“娘,这麻椒鸡别说,我也真是极喜爱的。鸡必得挑选只养三月的,这肉质吃起来才美味。”

“你们两个小鬼啊,都成亲大半年了,怎么性子还这般不成熟,何时才能长大少叫娘念叨呢?!”

尚二公子回:“只要娘在身边的每一天,我们都还这般!”

“少贫!”

一家人一顿饭吃得欢声笑语的,何时不幸福快乐?

那少提时代,纵有许多不快,可也有这样阳光满满的温情时刻啊……

双吉在许多年以后,终是意难平啊意难忘——

**

尚大公子夜间咳得厉害,咳了半宿,他喜独处,因此独院独户的居于一隅,折腾得院里下人一夜未眠。

第二日主母尚氏便大发脾气,喝斥大公子病成这样都还瞒着她,罚了这些下人一通。而后又差人去请胡京最好的大夫前来诊断。

锦夫人瞧着大公子这病情和自己年初染病太相似,都是因小小的风寒久不愈而长卧于榻前。

便略好心提点,“大公子这病莫不是如我……”话未完就在主母尚氏冷冽的眼神下默住,不敢再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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