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思绪渐回，方才还立在面前笑着的白骨，这会已被她亲手打散、打碎，瘫在地上，变成了一堆，明葵感觉心里一阵压抑，很难受。她的眼神落在那堆嶙嶙白骨上，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鱼妖阿珩告诉她的故事最后的结尾。
当他冲上岸去救她的时候，那群人早已离开了，那里除了她身上被撕裂下的衣料，连她也不见了。
他在附近又找寻了一番，也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他以为是她回山上了。但几天后，他却在河流的下游发现了她残缺的尸体。
她周身的水域已被染成红色，没开智的小鱼小虾还在啃食着她仅剩的血肉与骨头。
她是睁着眼死去的，两拳还紧紧的攥着，他将她打捞上岸的一瞬间，她剩余的白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很快消失不见，只余下一把散着腐味的白骨。
她的怨念比他想象得还要重，他不忍心见她如此，于是用了自己大半生的修为去化解她身上的怨气，又消去了她的记忆。
但疚意掺杂着那份曾经对她的怨恨，让他难以用正常的态度去对待她。
他像个小气的胆小鬼，固执的想要一个道歉，却迟迟不敢将自己的那句对不起说出口。
最后，明葵三人将那安大小姐的尸骨拾起，用绸缎包好，超度完毕后，交给了阿珩。
阿珩说他打算将她的尸骨和苏少爷埋葬到一块。
明葵颇感无言，于是抬眸静静地望向他，但对上那双悲伤的眼眸，她只好开口问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很后悔，我……希望她能幸福。”
“她欠你的，后来也得到报应了。我想她的心愿也一定和你一样，希望自己幸福，也希望别人幸福。若你真心希望她幸福，便继续修炼，等到下一个轮回，好好护她一生。”
面前人愣了愣，很快点头应下。
另一边的安小姐醒来不见枕边人，等了一日半后才想明白他是失踪了，于是全府上下出动，开始一齐找人，这阵势，一如当年她逃婚那会。
但这次他们必不可能找到人了。
安小姐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发现了写给她的休书。
书中写道，凡人一生数十载，光阴何其短暂，而他一病便是十几年，在这剩下的时间里，他想出去看看。如今一人逃婚一次，也算是扯平了。
早晨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才落下沾到地面便融化了，导致地面湿湿滑滑的。
天气冷，明葵三人已在这里待了有一段时间了。这会她捂着一杯热茶，坐在客栈二楼的靠窗处。半杯热茶下肚，她不由朝着窗外飘落着的一片白投去目光。
这几日渐显湿冷，昨夜里小二给他们多加了床被子，这会下雨，这雪便下一些化一些，等到半夜雨停，明日起来，天地该是白茫茫一片了。
从那晚纸鹤飞走到今天，她还没收到小五师兄的回信，大师兄那边回信说，小五师兄也没回剑宗。她只好固执的想着、认为着，小五师兄是在为大家秘密筹备一份很好很好的礼物。
但越是这么想，她的心里就越没底。
半杯茶水放到冷却，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咳嗽。扭过头，正好看见面容苍白的许容月。
这些天冷，他很难受，没血色的唇有些干裂，起了许多细小的皮，他咳一声，那脖子上的鳞片便渐显一些。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高领的黑色长袄子，但那黑鳞已延伸到他耳后根，见有人朝他这处落下来目光，明葵连忙放下杯盏，起身捂住了他的耳朵。
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撇去目光偷瞧眼前人时，便听见她说道：“你瞧瞧你，都说了这会正落着雪，叫你别往外走吧，耳朵都冻红了。”
她故作大声，一副有情人样：“好了，赶紧随我回房烤火去吧。”
随后指尖在他冰凉的耳后摩擦了两下，见那黑色鳞纹渐渐隐退去，便赶紧拉着他回了房。
但这一套流程下来，许容月的耳朵也是真红了。明葵牵着他的衣袖走在前面，自然注意不到这些。
视线落在明葵两指捏着他衣袖一角的那处，小巧的手，白皙，纤细，指甲上带着柔和、珠泽般的光亮。
若是再往上一两分，捏住的是他的指尖，该有多好。他不禁这般想道。
呼吸声略微紧促，他赶紧收回了视线，然而脑海中，那双纤长细腻的小手已经再也挥散不去。
“想牵。”心中一阵止不住的翻涌，他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两字。
明葵带着他到了秦淮生的房间，这会这位小少爷还没从床上起来，他给了小二一些小费，早午饭是坐在床上吃的。
明葵和许容月敲门进来的时候，他正窝在床上，盖着被子看书。
明葵笑了一声，便接着道：“哟，我们师兄还在看书呢？”
然而当她发现那本书是她藏在自己包袱里的话本子后，脸色马上就变了。
她冲过去便要抢回书，但秦淮生立马藏进被子里，两人在床上闹着、抢着，许容月则一人尴尬的立在原地，笑望着玩闹的两人。
但冷气入喉，他又忍不住猛地咳了几声，他正黯然的失神着，那脖颈的鳞纹便已经从里窜起，很快占据了他的小半张脸。
感受到脖颈和脸颊处的异样，他眼里眸光微闪，抬起头来又正好对上两人目光，一时间，心中百感陈杂，酸涩纵横。便只好下意识的撇过头去，不让面前两人瞧见他布满鳞纹的那面脸颊。
然而明葵早料到会有这场景，她将那抢回来的书收进袖子里，缓缓走上前，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他脸上，脖颈上画了一道符，便见那些鳞纹缓缓褪去，皮肤肌理恢复如初。
“你旧伤未愈，如今又正是冬眠之际，所以这蛇鳞屡显，是正常现象。”明葵安慰他道，“等明年暖和一些，就好了。”
但这些话语，似乎并没能安慰到许容月半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冬眠和蛇鳞这两个词上，其实他还没法接受自己半人半妖的身份，之前只是一直逃避。
“你的伤口没事吧？”许容月低头望着方才她自己咬破的手指。
明葵摇了摇头，便伸出那根食指来给他看，因她施得是特定的诀，并非来自外界其他伤害，现在已经恢复如初了。否则，若是这样下去，她手上迟早留满大小各种的伤痕。
“你放心，我这符维持个十天半月不是问题。”
“嗯，我相信你。”说罢，许容月抬起来头，对着明葵露出了个安心的笑容。
说完话，明葵又走到炉子旁加了两块碳，末了，又托进来换热茶的小二再送两个汤婆子来。
一个给许容月，一个给秦淮生。
至于她自己，就不需要了。她从小修炼，身体素质很好，况且买汤婆子的钱也不是她出。
她扭过头去谄媚地唤了一声师兄，秦淮生好笑的看着她递上前来的汤婆子，还是替她将钱付了。但他窝在被子里，也没那么冷，于是便将那汤婆子推了回去。
然而明葵确实不需要，见她要把两个都给许容月，他故意没好气的叫唤了声好冷啊，然后将汤婆子拿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