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里的将军们在商讨退敌之策的时候,莫无为带着牧宗虎出了营门够奔狼头山后的平云城而去,两人携带着第九伍此次出战所有缴获。
平云城,凉地第三大城,也是狼头山以东第一座坚城,也是大宁西北第二道防线上的支撑点,这里本就是西北商人进入大宁的第一站。整个城市都带着浓浓的西北风韵,西城的骡马市,东城的裘皮店,南城的玉石场和北城的酒肆茶楼无不透露着西域与大宁两种文化的共存共荣。
当然作为交界的城,想要进入那不只是上交几块进城的银钱就可以的,每个自西城门进入的商客都要有一本通关文书,上面必须有狼头山大营的通行打印方可进城。
而但凡想要穿城而过的西域民族那就需要加盖一道城主府的东进大宁的城主府印,毕竟过了这里才是进入了中原之地。
莫无为二人手持军伍铜牌轻易的进了城,他轻车熟路的去到北城一个并不显眼的酒铺买了两坛子酒然后又在西边的一个豫州人开的杂货铺买了一大包上好的烟叶,就向着城东行去。
穿过繁华的主街他们向着那片低矮的房子行去。道路狭窄,二人下马牵马而过。
牧宗虎好奇的看着一个个破旧的院落,眼里写满了疑惑,只是默默的跟随却未问出一句话。
这也是莫无为要带着他前来的原因,牧宗虎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他认准的人绝不怀疑,平日里他的话很多,但是到了要紧的时刻他的废话很少,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有事无为哥哥做决定,我只需要开干就可以了。
行了半个时辰,莫无为在一个小院子门前停了下来,扫了一眼土培院墙上插着的风车,他嘴角微微一笑,伸手在怀里拿出一把匕首熟练的插进门缝里。
“哗楞…哗楞…”
在牧宗虎诧异的目光里,他三五下就把木门拨开了,随手推开门,提起门嵌子牵马就走了进去。
牧宗虎刚牵马跟了进去,就看见莫无为正从自己的马背上抱下两个酒坛,一个气息中厚声音传来:
“小七,你小兔崽子就不能敲个门,每次都是拿刀子拨门,要是把老子的门插管弄坏了,以后你就别指望从我这里拿走一把刀!”
牧宗虎寻声看去,院子的那棵老槐树下一个邋遢的中年人正手持蒲扇慵懒的陷在一个竹躺椅里,动都没动一下。
而被他骂做小兔崽子的莫无为则是一改平时的端正,一脸谄媚的弓着腰笑眯眯的双手捧着酒坛放在竹椅旁那石桌上,语气恭敬的说:
“四叔,我这不是怕敲门扰了你和周公下棋吗?”
嘴里说着,眼里出现一丝狡黠,随手就拍开了一坛酒的封口,顿时一阵酒香就在院子里四散飘开。
那被莫无为称作四叔的邋遢中年人原本闭着的眼睛瞬间睁开,咕噜一下起身就把那被开封的酒坛抱在怀里,鼻子凑近坛口使劲的抽了抽,一脸的陶醉的自语道:
“北城李瘸子的荒州千里醉,好东西啊!”
那陶醉的表情仿佛怀里抱的不是一坛美酒,而是一个散发着清香的美人。
牧宗虎挠挠头,诧异的看看谄媚的莫无为和脸色怪异的中年人,他凑过去问:
“哥,那个……”
还未等他说完,四叔睁眼扫了他一眼,顿时一股危险的气息让牧宗虎浑身一颤,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好可怕的眼神!”
牧宗虎心里暗自一凜。
四叔指着他撇撇嘴,对莫无为说:
“小七,这个黑大个今天也要在这里吃饭吗?”
“嗯!”
莫无为似是想到了什么,微笑着答应。
四叔又问:
“那他喝酒吗?”
“不喝,年纪太小,家里人不让他喝!”
听到莫无为的话,四叔松了一口气,郑重的说:
“大人说得对,小孩子不能饮酒!那个谁,就是你,黑大个,你得听大人的话,他们都是为你好,听见了吗!?”
牧宗虎家里的大人……。
牧宗虎凌乱了!
莫无为看了一眼不知所以的牧宗虎,摇摇头说:
“虎子,这个是四叔。”
牧宗虎连忙恭敬的叫了一声:
“四叔!”
四叔没理他,抬手把酒坛往嘴上一送,一大口美酒就进了喉咙,随即就是一个后劲十足的品味,啧啧不已。
拱着手施礼的牧宗虎尴尬的看向莫无为。
莫无为则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
“虎子,你先把马上的东西卸到后院第一间屋里去吧!”
“好!”
答应一声,牧宗虎就赶忙去搬东西了,留下两人在树下闲聊着。
“小七,你这次回来怎么身上的杀气有些重啊?边关上开战了吗?”
“嗯!去了趟察赫尔燕戎大营,回来的时候打了一仗,长枪差点意思,差点交代了!”
“长枪差点意思,你小子不会是又想使唤我老人家吧?”
“嘿嘿!四叔!我在外边让人家欺负了,不是小七我本事不济,而是家伙不行,你这我们莫家当世第一铸造师不觉得丢面吗?”
“不觉!不觉得!你小子少拿这个虚名套我,打不赢那是你小王八蛋废物,怨不得我老人家!”
“十坛千里香!”
莫无为伸出手指比划道。
“哼!休想!”
“十五坛!”
“哼!没门!”
“二十坛!”
“哼!没空!”
“三叔!”
莫无为冲着后院大喊了一声,喊完起身就向后院走,没有一丝犹豫。
原本慵懒的四叔身子一弹,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郑重的说:
“二十五坛!”
“二十坛!”
“二十二坛!”
“二十坛!”
“好!成交!你小王八蛋赢了!”
四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惺惺的说。
莫无为眉毛一挑,露出获胜的表情,然后说道:
“那我去看看三叔了,后天我走的时候你老人家可别拿不出东西来啊!”
“滚滚滚!赶紧滚蛋,老子答应的事什么时候耍过赖!”
莫无为转身向着后院走去,身影转过东山墙的时候,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让四叔顿时一阵咬牙切齿。
这个小院是个外窄内宽的地形,转过山墙后院豁然开朗,宽大的院子里摆着一排排的锄头、镰刀、马掌,而面南背北五间棚子里一阵咕咚咕咚的风箱声,钉钉当当的打铁声此起彼伏。
莫无为朝着正在发愣的牧宗虎一摆手,低头就钻进了打铁棚子里。
牧宗虎也跟着钻进了打铁棚,瞬间周边的空气变得炽热无比,棚子里的十几个赤膊汉子露着壮硕的身板,有的轮着大锤对着烧红的铁胎捶打,有的则卖力的拉着风箱,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
莫无为进了棚子,随手就脱了身上的衣衫,走到一个正要抡锤的汉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从他手里接过大锤,一个扭腰摆臂就捶打起来。
马头桥铁对面的那个一手持铁夹子,一手拿着小锤的浓眉中年汉子抬眼看了他一下,随即脸上漏出憨厚的微笑,漏出一口大黄牙,手里的小锤节奏明快的继续敲打起来。
两人配合的十分默契,那中年人手里的小锤不仅领着大锤的速度,还带着他落锤的位置,一坨烧红的铁胎在两人的捶打下很快就延展开来,隐隐出现一把锄头的雏形。
“刺啦!”
随着中年人把那已经有了雏形的铁胎用铁钳子伸进冷水里,一股白烟噗的一声升起。
中年人看看退过火的锄头,摇摇头说:
“小七,你这手里的力道可是不及原来了,可惜了这块好铁啊!”
被中年人奚落,莫无为面色一呆,随即挠挠头,随手从身边一个小伙手身上抓过一条毛巾擦拭着脸上如雨的汗水,说道:
“三叔,我这不是被爷爷逼着从军了吗!许久不练确实手生了。”
被叫做三叔的汉子把那把锄头又丢进火炉,随即关上炉门,回身边擦汗边说:
“你那老爷子也是个怪人,从小就带着你打猎,不大点就带着你杀人,十几岁又嫌你杀气重,生生让你在家里读了三年书,这刚刚有点书生气,他老人家又让你从军,真是个怪人!”
说完目光刚好扫过牧宗虎,稍加打量顿时嘴角裂开,上前一步拍了拍牧宗虎厚实的肩膀欣赏的说:
“小七,这是你给三叔找得帮手吗?这身板不错,天生打铁的材料,不错!不错!”
牧宗虎:额!…………。
咳咳!
莫无为咳嗽两声,尴尬的解释道:
“额!三叔,这是军营里的同袍虎子,同我一起带材料来的。虎子!叫三叔!”
“三叔!”
牧宗虎听话的叫了声。
三叔答应了一声,再次扫视牧宗虎门板样的身体,眼里带出一抹可惜,仿佛是说这身板不打铁可惜了。
二人边聊边走出棚子,在旁边的石凳子上坐下,三叔端起一大碗凉水三两口就下了肚。莫无为则在掏出他买的那包烟叶递了过去。
三叔在拿出一个烟袋锅子,在那包烟叶里挖了两下,又用粗糙的大拇指按了按,莫无为捡眼神的用火夹子夹了一个微红的碳核递过去,三叔的烟袋锅子凑上前,随着他猛吸两口,一股烟草的清香弥散开来。
“回来干嘛?”
三叔吧嗒吧嗒的吸着旱烟,有一搭没一搭的问。
“前两天打了胜仗,缴了些胡刀,想给兄弟们打几把趁手的长家伙。”
“奥!怪不得你身上又带着血腥气呢!老四同意了吗?长兵器那可是他的强项!”
“答应了!答应了!四叔最疼我了!”
“切!就你小王八蛋嘴甜,八成你又答应给他千里醉了吧!”
“三叔英明!这豫州的烟叶还可口吗?”
莫无为的话一出口,三叔吐出一口烟,眼睛眯起来,说道:
“你个小王八蛋又想诓我的啥?”
“瞧你说的,不拿你点东西就不能给你老孝敬点好烟叶了!”
莫无为谄媚的笑了笑,眼珠子一个劲的转着,他心里明白自己的三叔那可是打刀的当世高手。
第十五章 掌军阻贼 汝堪否
在平运城待了两日,莫无为带着牧宗虎启程回转。二人来时二人二骑,回时却是二骑一车。马车上是他铁匠三叔给他准备的百把马枪、四叔给的百套皮甲。还有就是他缴获的那些胡人弯刀回炉精炼的近百把把武陵刀,至于马背最下边则是他从地下库房偷出来的一大袋子快弩。
走时四叔出门相送,那看向牧宗虎的眼神里分明带着惋惜。
“四叔,我走了,等我挣了军功换了银钱好回来给你买酒喝。”
“你个小兔崽子就剩个嘴了,老子要等着你的酒来,酒虫子都要渴死了。滚滚滚,快些滚去军伍,莫要让胡儿的弯刀砍了头颅,让我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
“四叔放心,能砍下你好大侄儿的胡儿还未降世呢!倒是您老,莫要被那千里香醉死了,到时我免不得还要一边打仗一边奔丧!”
二人旁边,一脸诧异的牧宗虎,看看莫无为,瞅瞅四叔,嘴巴张得能塞进核桃,这还真是爷俩,一个揍性!
一阵戏谑,莫无为先收了心思,对着他这个看似没正形的四叔,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晚辈礼,正色道:
“四叔,边关上燕戎大军陈兵八万,狼头山又尽是新兵,还请回去和几位叔叔早做打算!”
四叔听闻顿时一怔,脸上生出浓浓的担心之色,问道:
“八万!!?侄儿观狼头山的四营人马可能挡住?胡人一旦进关那可是要生灵涂炭的!”
“难说!精锐尽皆去剿匪平叛,燕燕戎又是有备而来,内陆多个门阀似是与其有染,难啊!”
“那我们这一众老兄弟要退向哪里?”
莫无为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羊皮卷说:“荒州!我先前来时在荒州寻了一处妙地,左山有墨石、右山有铁矿,原本想着碰到有缘人交付与他,不曾想会给自家人留着了!此为我绘制的一份舆图,四叔需当审时度势早些前往。”
四叔接过舆图,展开一看,顿时开眼一笑:
“如此甚好!我们老哥们几个早就厌倦了平运城的生活,如若不是挂念你小子,我们早就带着徒弟隐世去了。”
“四叔,无为走了,您老保重!”
终是诸多不舍,莫无为还是挥挥手带着牧宗虎走了,身后传来一阵四叔的叹息:“如此身板不来打铁甚是可惜,可惜啊!”
马背上,牧宗虎后背一个趔趄,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赶紧夹紧马肚子狠抽几鞭,急急离去。
出了城门,二人上了官道,牧宗虎终是没有忍住问:“无为哥儿,你这几位前辈可都是奇人,我怎觉得无为哥哥来历定是不凡的?”
莫无为似是早已料到牧宗虎会有此一问,回答道:
“虎子,今年早些时候,我遵了爷爷的话,出荒州来此入行伍,半路碰到四叔一众人遭了乱民劫掠,本是起了善心相救,未曾想却是救了我莫家远支的长辈。四叔几人不愿我一人独处,故而进了平远城,也算是我莫无为在此有了一个家,一个牵挂。“
“莫家?莫家?”
牧宗虎皱眉自语,似是想通了什么,转头看向莫无为,又自顾自地摇摇头。
莫无为莞尔一笑,拍拍牧宗虎那宽厚的肩头说道: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墨家,咱们是一起吊着卵拼过命的兄弟,我不曾诓你。只是为了避祸,我亦是改墨为莫,兄弟往后人前可不兴提起,会惹了祸事的!”
牧宗虎终是想通了,满脸的惊讶,嘴角的肉都在颤动,他激动地说道:
“无为哥儿,你莫不是盛传百世的那个匠人大家墨家的传人!!?”
莫无为点头微笑不语。
“那个……天下第一鬼才世家!难怪!难怪!难怪哥哥手中会有锋利的武陵刀,难怪........难怪!”
“是的,你手里拿的就是我们莫家的莫刀,还有盛传已久长柄陌刀,如有机会我会让四叔帮你打造一把真正的墨家打造的六尺陌刀!”
此时,牧宗虎已经狂喜到难以自制,脑海中闪现大江南北的一段谚语:
“莫家镔铁长六尺,横刀一斩无英豪!
寒光一立千夫汗,人马皆碎属陌刀!“
陌刀,当世第一良刀,马上步下均可为战,世人均求之不得。他的无为哥哥允诺送他一柄,他焉能不狂喜。
二人顺利的将一柄辎重安排在先前的山洞,催马回到了军营。还未接近辕门,远远地就觉得整个游斥营一股肃穆的气势传来。
辕门的守卫明显的增加,圆木搭建的高角箭楼与层层的鹿角丫杈拒马路障也错落有致的将整个大营包围。
二人亮了军牌,顺利的进了营盘,路过的士卒脸上也都有了大战前的凝重。
回到自己的营帐,很快牧宗坤便寻了来,将二人离去的这两日的变化一一告知。
原来,黄沐云在接到第九伍的军报就公开了自己的身份,暂时接管了整个狼头山的军权。他紧急召集了众将议事,最终在众将与幕僚的建议下,他鉴于当前形势,选择了谨慎地办法紧守营寨,八百里加急通报上京城求援。调运狼头山后的平运城、落日城的守城器械做好死守的准备。
至于莫无为也不出意外的凭军功进阶督长,统领一督人马,军令昨日已经张榜,只等他返营领命了。
莫无为听着牧宗坤的讲述,脸上无喜无忧。
几场生死战,两人以命相托已经变得无话不谈了,不经意间牧宗坤已经把莫无为看做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了,他随口问道:
“无为,你对咱们这位皇子怎么看?”
莫无为稍作思考,毫不忌讳的说道:
“咱们这位皇子可不是简单之辈啊!这一次边关之行他也不是仅仅来此沾染一些军伍气。如我所料不错的话,他的身后当有一位当世大谋点化!”
牧宗坤就知道莫无为会有不同的见解,当下也来了兴趣,问道:
“兄弟如何推断是有高人点化?”
莫无为也没故作高深,当即将自己的推断和盘托出:
“兄弟我先前做暗行时,也曾与上京分舵的暗行有所牵扯,去过一次上京诛杀一个恶人。据说这位七皇子皇甫沐云乃是当今万岁与一名庶出宫女所生,自幼聪慧,更是上京卧龙院拔尖的皇族子弟,介于出身他虽以行了冠礼但是却没有得到封地。而且据说太子、小豫王都对他十分打压,所以他在这个时候来到边关乃是最好的机会。”
“怎么讲?”
“一个身后没有世家的皇子,若无大志,便只有两个归宿。其一,依附一位皇储门下,胜则称王,败则削首。其二,入行伍,斩军功,手握兵权方可有争储。成则睥睨天下,败则一方诸侯,此为上册“”
莫无为少顿又说道:
“当下入伍,自是有两件大事。一为平乱,二为戍边。平乱想必京中各位皇子皆协诸大家深入其中了,七皇子无权无势当是无法介入。那进入边军就是不二之选了!只是........”
“只是什么?”
莫无为似是想到了些什么,眉头渐渐的紧蹙起来,楠楠的说:
“只是当下之势似乎脱了正轨,咱们这位皇子到底能不能守住这边关重地啊!一旦坚守不住,会有无数的百姓变成待宰的羔羊,燕戎人可不是来争夺政权,他们可是来亡国灭种的!七皇子啊!七皇子!掌军阻贼,汝堪否?”
听到此话,牧宗坤也是陷入深深的沉思。
“莫督长可在,在下七皇子帐下校尉,皇子殿下有请!”
就咱两人为当下时局深深担忧之时,账外传来了校尉的声音。
莫无为收回思绪,高声回道:
“莫无为在此,烦请稍等,我披甲既往!”
一套崭新的督长甲胄就放在他的营帐,他还未曾穿戴,将军传唤本便衣而入那可是有违军制的,莫无为可不会去触那个霉头。
“莫督长,不必换甲,末将来时皇子叮嘱,督长随意便可。”
这话一出,莫无为与牧宗坤相视一眼,均带出些许的诧异。
并未迟疑,莫无为跟随校尉移步去往中军的大将军帐,只是路上他脑海中不时猜测着这位皇子要招见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是为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