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观柔一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唇,一边还不停地用袖子拭去泪痕,半跪在花丛间贪恋地望着那个蓝眸女孩儿的身影。
她察觉自己几欲哽咽失声,可是又怕在这种情况下让梁立烜发现自己,硬是死撑住了没有发生半点动静来。
那边,梁立烜仍是那副温柔慈父的模样和东月说着话:
“今日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鱼羹,月儿的肚子有没有饿,要不要回去吃饭了?”
东月微微歪着脑袋思索了片刻,然后立马就将纸鸢线交到了梁立烜的手中:“饿了!月儿要去吃鱼羹!”
梁立烜接过纸鸢,一只手将东月抱在了怀中,就这般带着孩子离去了。
因为这个姿势,东月趴在他肩上,正好面对着赵观柔藏身的方向,所以赵观柔更加十分清楚地看见了女儿的样貌。
这些消息倒真和柴子奇说得不差分毫。
东月还活着,长相肖似极了她,生得玉雪可爱。
当年孩子在她腹中时,正是梁立烜和他的北地幽州军攻下东都洛阳、西都长安,正欲改朝换代重建一统河山大业的时候,虽然局面已经胜券在握,但是梁立烜依然每天都很忙、很忙,忙到他几乎根本就没有时间来陪伴自己怀孕的妻子。
赵观柔那时也计较不得这些,这些年里,她总是习惯了坚定地默默站在他身后,成为他稳定后方大本营的一个贤内助,事事从无差错。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孤独。
她在西都长安养胎,梁立烜其时人在蜀地剿灭前朝余党。而长安留守、负责守卫长安洛阳两都安危、以及保护赵观柔的人,却是柴子奇。
她时常过问军政大务的事情,自然也少不得要见柴子奇。
肚子越来越大的时候,赵观柔也曾好奇过腹中孩儿是男是女。
一日会见臣官们后,她闲聊着问起他们,可看出她的孩儿性别,这话本没有什么深意,不过是一个要做母亲的女人,总是忍不住在别人面前用各种话题提起自己的孩子罢了。
但是这个时代、这个世道、对于赵观柔这样做正妻的女子来说,显然是生男孩更加金贵的。臣下们于是也就交相奉承,纷纷说夫人腹中有男胎之相。
观柔本是随口一问,但见他们都是这副模样,不觉无趣乏味了起来,略说两句话后,便让他们退下了。
倒是柴子奇,忽然俯身恭敬道:“臣觉得女君腹中是小女君。”
赵观柔捧着肚子坐在太师椅上,这才笑了出来:“你是如何看出的?”
柴子奇不答,良久又低声道:“小女君长相一定会肖似女君,仙姿玉貌。”
也不过是消解她在孕期累倦的一句玩笑话,别人说生男孩,奉承的是赵观柔;柴子奇说生个像她一样漂亮的女孩,也是一句奉承话罢了。
但是正是这句奉承话,后来不知如何又是传到了梁立烜耳中去的。
在女儿出生后,为了女儿的那双眼睛,他们就没少吵过架。
或者说,是梁立烜单方面对赵观柔言语精神施暴,而赵观柔只能一次次揪着他的衣摆苦苦哭诉哀求,在他面前根本就是毫无尊严。
梁立烜有一次争吵过后将赵观柔摔在榻上,暴戾地冷笑道:“我算是这野种哪门子的父亲,她的亲爹,可是早早连她是男是女都能看出来的人,想来就是他偷摸着种的种,所以才这般清楚了!”
这话一出,赵观柔当时便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两个耳光,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床上,绝望地掩面抽泣起来。
她咬紧了唇瓣没再回应梁立烜的疯狂,可是心中却不由得想到,倘若她孕中梁立烜但凡能在她身边陪伴她十日,她也绝不会向外人问起这些话来。
如果她的夫君在她身边,她自然会挺着孕肚满脸幸福地依偎在自己的丈夫身边,和自己的丈夫讨论起孩子的男女来。
她怀孕的时候,梁立烜身边又是谁呢?
赵观柔凄凉地冷笑,因为在外征战时需要发泄,他将自己的三位妾室,魏氏、乔氏和吕氏都带在了身边随时宠幸,陪伴在姬妾们身边的时日也远比在她这个原配结发妻子身边的多了去了。
一转眼,时光飞逝,那么一点点地在她腹中的女孩儿,现在也长得这般大,会跑会跳了。
赵观柔心中无限感慨。
那个当年口口声声骂着她野种杂种的男人,竟然也会这般柔情地对待她,将她宠上了天。
赵观柔并不傻,一则,她看得出东月身上的衣衫发饰,样样皆是四海番邦所进贡的唯有帝王可享的贡品——这些东西,便是她的母亲活着的时候,梁立烜也没舍得拿出来给她的母亲用;二则,孩子的神情状态是做不了假的,她在梁立烜身边时,分明又是那般的轻松自在,可以随意对着梁立烜撒娇提要求,想来梁立烜私下也并没有虐待苛刻于她。
这些都让赵观柔的心里暂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女儿过得快乐就好。
但是转念一想,梁立烜至今都没有对外人承认过东月是他女儿的身份,如今天下皆知他有三子两女,东月却连个名分封号都没有,其存在更是不为人所知,又让赵观柔忐忑起来。
她不知道梁立烜究竟想做些什么。
难道是为了养着东月来要挟谁么?
可是这也不像是他的做派,他的原配“赵观柔”已死,赵观柔的父母早年亡故,她是家中唯一的孤女,赵家也并不剩下什么其他的亲戚可以成为外戚权臣威胁到梁立烜的,他根本就没有必要这么做。
换句话说,赵观柔一死,就算梁立烜心中认定她不贞,他连迁怒的时候想要找个诛她九族的亲戚都找不到。
既养着,没舍得杀这个他心目中自己被妻子背叛的“见证”,可是却连一个名分都不给……
赵观柔无力再去猜测梁立烜阴晴不定的性子。
梁立烜带着东月走后,她跪伏在草地上许久许久才渐渐平复了太过于激动的神智。
等她终于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时,已是将近两个时辰之后了。
观柔循着来时的路返回,忽觉自己面前一片水意模糊,她用手一摸,才发觉自己竟满面的泪水,也不知是何时坠下的这些泪珠,哭的她的眼睛都红肿起来。
她胡乱擦了把眼泪,低着头回了文氏所居的小院子里。
文氏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见观柔这副模样回来,文氏顿时着急地追问了起来:“怎么去了这么久的功夫?赵妹妹,你怎么哭成这般了?可是遇见了什么人?”
观柔强打起笑意摇了摇头:“姑姑,没有,我并没被什么人看见。只是这白牡丹的花蕊难寻,我趴在花丛里找了半天,才勉强凑齐这么一篮子。概因里头种的花儿多了,也不是是哪个和我不对付,鼻子里一头呛了花粉进去,叫我又咳嗽又涕泪横流的,半晌才缓过神来。”
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想好了应对文氏的说辞。
观柔如此说,文氏当下松了一口气,又连连安慰她:“原来是这般,倒叫我也跟着担心了半天,还好还好。”
赵观柔走后不久,昌仪宫里管事的官吏们就又遣了人下来挨个传话,说是今日有贵人踏足昌仪宫,底下的宫娥内监秀女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不准乱跑,冲撞了主子,拉下去乱棍打死也是常见的。
文氏当时便有些心虚,又见赵观柔许久不回,难免担心起来。
好在现在赵观柔好好地回来了,也并没有惊动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