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徽帝近来最宠爱的是吕婕妤。
——事实内里的真相如何,并没有人关心,宫人们口口相传的只有这句话而已。
皇帝许久未曾踏足后宫,更有好事者曾言,陛下或许早就都认不得去中宫椒房殿的路了。
但是这一日,皇帝却踏足了婕妤吕嫆的宁化殿里,惹得阖宫侧目,郭皇后和魏淑妃等人更是暗自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只恨不能食其血肉解恨。是以宫中婢子内监都传话说婕妤娘娘才是当今邺宫第一宠妃。
魏淑妃比不得皇后要维持她那个雍容端庄的国母架子,不能轻易口出恶言,她倒是直截了当地骂道:“贱妾下堂妇生的娼货种子,和她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娘一样,除了会爬床勾引男人,她还会什么!”
皇后郭妙菱扯着快要绷不住的面皮,硬是挤出一个温婉贤良的笑意来:“俪姬,不可如此说话。陛下久不进后宫,膝下子嗣又尚单薄,朝臣们担心成了什么样子了,连本宫这个国母也心中惴惴不安。现在好不容易陛下愿意亲近亲近后宫中的姐妹们,也是一件好事。本宫只盼着三妹妹能早日诞下龙子啊。”
魏淑妃不屑地冷嘲热讽:“姐姐也知道自己是国母么?竟然这般贤惠大度?夫妻之礼都没成,难道也算得上是夫妻?呵。”
听得魏淑妃话中揭起了自己的伤疤,郭妙菱的面上再也撑不住了,脸色猛地阴沉了下去。
这也是她最不愿意提及的一件事。
皇帝表哥至今还没有碰过她。他们连肌肤之亲都没有,算得上是什么夫妻?
要怪,也只能怪赵观柔那个贱人。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她的立后大典上。
五年前就让皇帝当场就抛下了她这个刚刚册立的皇后,跑去了合璧殿寻找赵观柔的尸骨。
倘若不是因为赵观柔死在了那个时候,那天晚上合该是她和表哥恩爱缠绵的洞房花烛夜的。
可惜再也没有了。终究是她毕生的遗憾和痛事。
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许久,郭妙菱才勉强地回了妹妹一句:
“本宫才是大邺的开国皇后,是天地祖宗、文武百官、丹青史册都承认的皇后,便是生不与陛下同衾,死也要与陛下同穴的。比不得妾室们,死后连个谥号都捞不着,百年之后谁还记得她们呢。”
魏淑妃冷哼了一声,被她呛住了,便再也没有说话。
望着魏淑妃的怒容,郭皇后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是啊,就算表哥现在同她不亲近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照样将她娶回来了么?
赵观柔无名无份,死了也没有得到皇帝的半分追封,皇帝表哥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有过这个元配。所以她郭妙菱才是陛下唯一的结发妻子,是这个王朝的开国皇后。
是她。
因为今日皇帝的降临,吕婕妤早早命人将整个宁化殿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能擦的地方擦,能洗的地方洗,又将自己所有收藏的最好的杯盏、桌椅、摆件,全都取了出来一一精心的摆放好。
更不用提吕婕妤本人是如何悉心妆饰自己的,她早早命人为她沐浴更衣,光是挑选衣裙就花了一个多时辰,接着又是她漫长的梳妆打扮和搭配首饰钗环的过程。
直到忙完了这一切后,吕婕妤维持着她最美好的姿态,在宁化殿中等了皇帝足足一个上午,才见皇帝漫不经心地提步走了进来。
她喜不自胜,刚忙迎了上去,云鬓间珠翠钗环响动,酥软了腰肢向皇帝行礼:
“妾身婕妤吕氏拜见陛下万岁无忧。”
这个她花费了无数心思调整过的角度,刚好可以将自己细白的脖颈和呼之欲出的胸脯奉在皇帝垂目可见的位置上。她相信自己所做的这些一定能够撩动皇帝的心弦,毕竟皇帝正当盛年,怎么可能长年累月不近女色?
但皇帝似乎并没有施舍目光看她一眼,目不斜视地踏入了宁化殿的正殿,只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淡淡说道:“起吧。”
进了正殿的皇帝随意在上首处坐了,吕婕妤扭扭捏捏地扭着腰肢,素手奉了茶水递在皇帝手边,又柔声解释起了这茶水的来历。
谁知皇帝压根没碰这茶,反而直截了当地问她:“你说你有可使人通晓阴阳之术、见到逝者的法子?”
吕婕妤垂眉顺目,温婉地笑道:“陛下所问之事,妾确实略通一二。妾遍观古书,得到一味药方,只要人服下后加以祝祷之术,便可暂时地通晓阴阳,见到自己心中所思念的逝去之人。”
“那丹药呢?你可炼出来了?”
吕婕妤立马捧来一盒药碗送到皇帝面前:“妾呕心沥血数月,略制成了几味药,在送给陛下之前也已命太医署的医官们检查过无误了,不会损伤陛下龙体的。”
皇帝修长的手指捏起一粒药丸,眼底却是几分自嘲的笑意。
“哪有什么通晓阴阳之术,孤从来不相信这些。不过是——不过是借着药力,暂时地让人神智错乱出现幻觉罢了。”
被皇帝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后,吕婕妤的脸上闪过尴尬和惶恐,她连忙跪倒在地就要求饶,可是下一瞬皇帝却径直将那粒药丸送入了自己口中。
“孤不在乎。”
纵使是短暂出现的幻觉又如何?他不在乎,只要真的能见到赵观柔,便是毒药,他亦甘之如饴。
吞下这粒药丸后,皇帝摆了摆手命殿内的其他人退下,留他一个人在这殿中。
宁化殿里熏了吕婕妤精心调配的香料,是从前赵观柔也十分喜欢的香气。
所以他暂时愿意在这里多留一会。
皇帝的体质比之常人更加强健许多,所以一颗药丸还暂时乱不了他的心智,他遂又拾起两颗送入了口中。
半个多时辰后,皇帝终于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混沌如雾气的虚妄之地里,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身着一件颜色浆得极匀的深紫色长裙,那个恍惚的背影看上去也十分高贵典雅不容亵渎。这个人的身影曾经常年出现在幽州城的城楼上,盼望自己在外征战的夫君早日凯旋。
是他的元配结发妻子。是被他亲手辜负了又害死的女人。她早已尸骨无存。
梁立烜猛地一下扑上去攥住了她的手腕,想要将她按到自己怀中。
“观柔!观柔……求求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他神智有些错乱地喃喃自语。
那女子顺从非常地伏进他怀中:“陛下!妾会永远陪伴在您身边的。”
梁立烜在一瞬间感觉到不对劲。
除了那日合璧殿中的最后一见,她从未称呼过自己陛下,也从不自称为妾。赵观柔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矫揉作态。
其实他的潜意识中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一切都是虚妄的幻境了。
可是药效的作用下,他忽然又有些堕落地想要纵容自己这般沉沦下去。哪怕只是一个虚影,可是只要是她,她能在自己怀中,那也是好的。
梁立烜愈发扣紧了怀中女子的腰肢:“别离开我……”
别离开他。
他已经再也无法承受这样天人永隔的痛苦了。
亲手葬送了毕生挚爱,他追悔莫及,痛彻心扉。
纵使享有四海之富,成为天下共主,这九州的江山也换不回那个人的一根发丝了。
那女子伏在他耳边,呵气如兰:“陛下,妾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您的。”